水煙隻微微一笑,眼神在她身上細細描摹了一遍。


    隻見她梳著簡單的丫髻,點綴著細碎的玉色小花,兩鬢留著碎發,劉海遮了額頭,露得圓圓的臉蛋像一個糯米團子,又白又嫩的,吹彈可破。


    她穿的是極簡極素的,隻外披了個紫色的短褙子,下罩粉色碎花百褶裙,瞧著不施粉黛的模樣,秀色可餐。


    沈水炘聽了水煣的話兒,緋紅爬上兩頰,隻抿了唇角,不敢去看水煣:“該是見著三姐姐了,嘴上便沒把門兒了。”


    言罷,隻微微笑著,在水煣旁側坐了,顯得怯生生的。


    沈水煣隻白了她一眼,冷冷的笑了,隻將手扶了扶發鬢,隨後長手去端幾子上的茶盞,隻輕輕抿了一口,仍是眼神譏誚地看著她。


    孫氏輕輕撩了眼皮,將手自然的疊於兩股上,還未等水炘臉頰上的微紅散盡,隻語氣帶笑的道:“炘姐兒可是大愈了?”


    水炘聽著孫氏的問候,麵上浮出一抹甜笑,終是抬眸去看她:“該是了,這幾日病著,勞阿姬掛心了。”


    孫氏也隻微微一笑,繼續道:“那便好,想著在自個兒小娘跟前兒有她貼身照顧著,定不用我勞心了。”


    水炘聽了,隻笑不語。


    一側的水煣冷冷的看著台下兩人一唱一和的,心中不爽快,隻扭捏的撕扯著手中的帕子,冷冷的剜了兩人一眼,也是看不慣孫氏主母般一慣端著的做派。


    “是啊,人家有自個兒的小娘呢,要大娘子費什麽心啊,可別在這兒假惺惺的噓寒問暖了,聽著怪惡心人的。”水煣嫌惡的瞟了堂上的孫氏一眼,語氣上挑。


    孫氏未語,一側的孫媽媽倒把持不住了,替她開了這口:“煣姐兒何必這般看大娘子不慣的,大娘子終歸是你母親,做小的怎可來編排長輩兒?”說著,又頓了頓,去瞥孫氏,歎了聲氣,又道:“咱們大娘子是個宅心仁厚的,自不與姐兒計較,可姐兒該是要收斂著些的,可別得寸進尺了,且說了出去怕失了沈家的門楣。”


    這話兒裏頭帶著勸告,可水煣又怎的會聽一個黃土快掩上脖子的老奴的話兒,便是全當做狗吠了。


    一會子,便又冷冷道:“若沈家的門楣還需要我一階女流來掙,豈不是本末倒置了?那要著前院兒著一屋子的哥兒作甚,擺設不成?”


    話還未停,隻見得她漫不經心地呷了口茶,又不鹹不淡道:“若我尊她,那她便是我母親,若我不尊,那頂多是我母親遠房一個打不著邊兒的表妹子,人貼了臉子非往我家湊,給我爹做小的,我又憑什麽來尊她?憑你這老婆子滿口胡謅的嘴?”


    這話是個不中聽的,那孫媽媽便又要與她爭論,卻見孫氏抬手示意著她住嘴,老婆子也是個有眼力見兒的,見著孫氏臉色已然不好,便歇了嘴。


    那孫氏慘淡的勾了勾唇角,想是將怒意化作氣力全然用在手上了,捏在手中的帕子已然被她扯得皺巴巴的,她卻仍是不鬆手,眼底寒意浮現。


    “平日裏懟天懟地的便罷了,也不瞧著今個兒的時候,不怕給姊姊妹妹的添了笑話。”


    冷卻至冰點的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兒說話聲兒,這語氣略顯嗔怪,遠見著,一個老婦人被扶著從堂後頭的屏風裏出來。


    見她上身著繡福暗棕綾羅長衫兒,下配素色鑲邊百褶裙,華發高束著,下戴鑲珠翠寶玉抹額,經著歲月的洗禮,滿臉已是爬滿的褶子,卻絲毫未抹去她那慈愛的麵龐。


    下頭小輩兒幾個紛紛起身畢恭畢敬地與她欠身行禮。


    水煙隻想著方才二姐姐的話兒,如今聽著這聲音來的耳熟,便是心中微怔,下意識的抬頭去看。


    待見著人時,心下一陣兒五味雜陳,淚水模糊了視線,隻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那老太太方進來,便在人群中搜著水煙的人影兒,如今見著了人,咧著嘴朝她笑:“怎麽了,不認得我老太婆了?”


    這聲音剛出,水煙便起身奔去了祖母跟前兒,正欲下拜,卻被她一把擁進了懷裏。


    沈老夫人笑著,聲音哽咽了幾分,隻寵溺地用手輕撫著水煙的後腦勺,嘴中叫著:“好好好,我的乖孫兒。”


    水煙隻一個勁兒的撲在老夫人懷裏,這一刻倒什麽也不顧什麽也不管了,隻將心中所有的委屈變作無聲的抽泣,就這麽靜靜的趴在祖母溫暖而厚實的肩膀上,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襟。


    過了好一會子,待背上的起伏小了,平複了心緒,水煙才有些不舍的鬆開沈老夫人,目光楚楚的描摹著她。


    一旁的人,隻曉得許久未見,姑娘家的粘人,也都咯咯的笑了,目光溫和的看著祖孫兩人。


    孫氏見著,一改方才眼中的寒意,滿臉浮笑地下來扶她上坐,卻瞧得一側的瑜姨娘也扶著老夫人,麵上的笑稍滯,絲毫不讓人察覺的,便又是爬了盈盈的笑。


    沈老夫人瞟了孫氏一眼,微笑著點頭,牽著水煙的手,也拉著她去堂上,與她一塊兒坐下。


    待安置了老夫人,那瑜姨娘便福身去旁側站了。


    孫氏直眼打量著沈老夫人與水煙,眸中泛著光,笑吟吟地:“如今瞧著老祖宗眼裏心裏便都是煙姐兒了,煙姐兒這孩子孝順,便也是一顆心都撲在老祖宗身上了。”


    沈老夫人笑得開懷,隻寵愛的瞧著水煙,手始終沒放下,隻在水煙的玉手溫柔的摩挲著。


    孫氏借著老夫人在開心頭兒上,柳眉微挑,掃視堂中一番,身子向前撲了撲:“真真是難得的光景,如今小輩兒的都聚齊了,老祖宗真真是福孫滿堂了!”


    堂下的沈水煣聞言,輕輕一哂,不理會孫氏,奪了話茬兒,朝沈老夫人溫潤一笑:“祖母早前兒便心心念念著三妹妹了,如今見著了自是歡喜,那煣兒便趁著您老人家的歡喜勁兒,給您再添一喜。”


    這聲音一出,沈老夫人便樂得更暢快了,麵露驚喜的神色,隻寵溺地抬手指了指水煣:“你這丫頭最是心眼子多,精怪的很!”


    沈水煣隻淡淡笑著,朝老夫人擠了個嬌俏的眉眼,抬手示意著身後的丫鬟拂冬將一隻紫檀木寶匣子遞在自己手上,她便拿了匣子,迎了一臉的甜笑,起身去呈給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笑著,身側端正站著的褚媽媽忙會了意,上前福身接了匣子打開,遞與了老夫人。


    老夫人見了,仔細接過來看,見得裏頭正正擺著個五蝠捧壽的香囊,拿出來仔細看,隻見得針腳繡得雖不完美,但想著能叫她一個沒甚耐心的姑娘費心繡成了,定時花了心思的,便也滿意的點了點頭,不笑話她了。


    “祖母可別嫌孫女手笨,這刺繡可磨人了,我這手上紮的全是針眼兒,疼的不得了了呢,生生是趕了兩夜的工才繡成的。”水煣嘟囔著嘴,有些麵紅的用手撓著耳後,訕訕道。


    沈老夫人也是哭笑不得的,隻寵溺地瞥了她一眼,略帶著嗔怪:“瞧瞧,這丫頭倒是朝我這兒邀功請賞來了。”


    “不不不,孫女隻是說說,怎敢邀功的,隻是前陣兒去您院裏請安的時候,聽著您房裏頭的褚媽媽無意間講了,說您睡眠不大好,夜裏總是翻身,便擅作主張繡了安神的香囊與您,好叫您夜裏帶了睡個踏實覺。”水煣笑著,繼續接話。


    沈老夫人聞言,隻與褚媽媽相看了一眼,淡淡笑了。


    卻覺得一側的水煙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轉而便對上她那略顯擔心的眼神,隻無事般的笑笑,輕撫了她的手。


    “能有這心便是好的,好丫頭,且去坐罷,祖母收下了,定夜夜帶著。”沈老夫人抬手示意了沈水煣帶著,麵上帶著溫和的笑,將那香囊放在匣子裏叫了褚媽媽收好,獨自端了茶來輕呷一口,便端正著坐好。


    孫氏瞧著,眼波流轉,隻挪了挪身子,略略前傾道:“姑娘幾個該是大了,懂事了。”


    隨後便去看一側被擋著的瑜姨娘,略清了嗓子,笑道:“炘姐兒也是我瞧著長大的,如今這府上最小的姑娘,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妙人兒了。”


    瑜姨娘聞言,麵上一怔,輕輕抬眸去看孫氏,沒成想孫氏也在看自己,眼睫輕顫,迴以微笑。


    “炘姐兒養在姨娘屋裏也有些子年頭了,如今大了,該是不能留在屋裏了。”孫氏笑容收了收,輕呷了口茶,淡淡道。


    堂下的沈水炘麵上微愣,下意識抬眸去看自己的小娘,眉頭微蹙,眼裏透著一股子怕意。瑜姨娘隻朝她使了個眼色,她這才垂下眸子,不看了。


    隨後,瑜姨娘便朝孫氏福身,語氣輕柔道:“得老祖宗垂憐,這炘姐兒自小便是養在奴婢屋裏的,去了旁處怕是要不習慣的。”


    “是了,你先前總在老祖宗屋裏伺候著,老祖宗自然偏著你些,但哪有姨娘將孩子拘在自個兒屋裏的理兒?終該出去見世麵的,日後難不成還不嫁人了?你性格又素來是個溫和的,隻怕著炘姐兒在你屋裏學不到旁的,隻學了你這一身柔弱脾性。”


    孫氏抬了眼皮,瞧了那瑜姨娘,見她不敢看自己,隻微微歎了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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