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迴暖,夜裏又是下了一場雨。


    透著窗外依稀可聞見泥土的芬芳,早上霧重,許是豪雨過後,氤氳未散。


    難得的好興致,水煙早早便從炕上坐起,昨個兒睡的踏實,想是早前兒舅母送來的桂花凝神香起了效用。


    在炕上定了定,方緩了神兒,望著幾子上的鎏金浮雕花卉紋香爐中還冒著縷縷香煙,她若有若無的勾唇一笑,心下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


    隻將手搭在皓腕上,卻感覺原先空蕩蕩的腕上多了一物件,心下一緊,低頭去看,才曉得是昨兒白大娘子給她的鐲子了。


    也不曉得白氏去沈家了沒。


    她用目光將那隻打磨得程亮的鐲子細細描摹一遍,心下一陣歎息。


    過了會子,外頭的簾子被掀開了,絲絲縷縷地涼風襲來,水煙不禁打了個寒顫。


    “姑娘怎的醒了,天兒還早呢,且再睡會子是了。”是玉簟的聲音。


    這聲音是極輕的,水煙忙迴過神兒,臉上浮出淺淺的笑,見她躡手躡腳的進來,拿了物件便要出去:“想是不必請安的,姑娘安心睡著,婢子過會子來喚您。”


    “不必了,我也睡不著,早些起便是。”水煙眼底透著笑意,也不等玉簟迴話兒,隨後便要起來。


    玉簟見狀,忙擱了物件便去扶她。


    待坐在妝奩前兒時,玉簟隻側著臉打量了她,見她滿麵透著紅潤,許是昨個兒夜裏睡的踏實了,想著自個兒心裏也不自覺的歡喜起來,自拿了篦子細細與她梳著。


    青絲散落在肩頭,遮得她臉又小了一圈兒。


    水煙隻靜靜的瞧著鏡中的自己,又垂下眸子挑了幾個適合的簪子。


    玉簟見著,有些子疑惑,撇著眼打量鏡中的她:“姑娘難得的好興致呢,隻是如今還禁著足……”


    水煙聞言,隻托著腮,輕輕一哂:“打扮又不是為著取悅別人的。”


    言罷,便揀了個略素淡一些的發鈿遞與玉簟,抿了抿唇,不語了。


    如今這般,隻有她自己曉得,她的精心打扮是為著自己的繼母,她繼母是愛清爽素靜的,她便特打扮了這般的,隻為著她見了歡喜。


    可如今白氏的心思她也拿不住,隻能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想沈家人會來了。


    想著,一顆心不自覺跳的快了,她隻麵上平靜著,心中早已估算著時候了。


    玉簟看不透姑娘的心思,隻抿唇憨笑著,拿了花鈿在水煙頭上比對著,左右簪了。


    這玉簪也不知何時進來的,見了水煙坐著,麵上一驚,隨後便是一陣甜笑:“我就想著今兒裏屋怎的早有了動靜,原是姑娘醒了。”


    水煙見了她來,隻偏頭瞟了她一眼,勾了唇角,將手扶上發髻,略顯俏皮的問:“今兒剛綰的髻,好看麽?”


    玉簪笑著,轉身去疊炕上的錦被,待攏了幔帳,才湊去瞧水煙,見她綰了個隨雲髻,留幾隻珍珠發鈿點綴,婉約中略顯俏皮。


    隻豎著大拇指,稱讚著道:“好看,咱姑娘天生麗質,就是梳了嬤嬤的發髻也好看。”


    這玉簪是個嘴笨的,如今這話倒不如不說了,隻見那玉簟噗笑一聲兒,有些惱了:“說的些子什麽話兒,有你這麽誇人的麽!”


    言罷,便上前去點了點玉簪的額頭,玉簪被弄的有些疼了,隻皺著眉揉著額頭,嘟囔著嘴兒有些子不服。


    見著兩丫頭的憨態,水煙捂唇笑著,隻看著她們逗趣兒。


    不知不覺的,屏風那頭傳來了絲絲縷縷的笑,定睛瞧時,見著衛媽媽拐了進來,咧著嘴角,亮著眼打量屋裏的人兒:“噯喲,屋裏好是熱鬧呢,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妨與我婆子說說。”


    見了衛媽媽來,屋裏氣氛靜了靜,玉簟玉簪忙怔了怔,收了手,與她行禮。


    水煙也被扶著起來,朝衛媽媽畢恭畢敬地福了福身。


    衛媽媽笑容滯滯,忙也欠身朝水煙行禮,隨後便直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少有的精神,便也繼續笑著:“姑娘今兒好精神呢!”


    水煙隻淡淡笑著,抬眸去看她:“媽媽來所為何事?”


    “不為著旁的,大娘子叫著姑娘收拾好了,隻過去便知了。”衛媽媽心裏似藏著事,笑道。


    水煙眸光暗閃,隻輕輕點頭應了,轉頭示意了玉簟玉簪兩個,隻隨著衛媽媽出去了。


    ——


    一路跟著衛媽媽,水煙來到一座庭院前兒,抬頭去看,隻知這不是旁處,正是前廳了,她不由的眸光閃爍,心中一個猜測閃過。


    隻按著先前的禮儀規矩,在堂間兒站定了,等著衛媽媽進去通報。


    待裏頭傳來絲溫和的聲音:“姐兒進來罷。”


    水煙便深吸了口氣兒,隻垂著眸子,壓了蓮步進去。


    隻覺得裏頭溫暖如春,暗香陣陣浮動。


    待走到堂下站定,同著王衛氏福身行禮:“舅母淑安。”便才發覺她旁側還坐著個人兒。


    心下似有了數目,卻還是不敢抬頭去瞧。


    隻等著堂上的人有些子坐不住了,顫著聲兒道:“煙兒?”


    水煙心下一陣道不出的苦意,這才輕輕抬眸去看那人。


    這娘子著大朵牡丹翠煙碧霞長衫兒裹身,下配素色鑲邊百褶裙,膚如凝脂,手如歸荑,眉目如畫,如玉的的耳垂上戴著紅玉髓瓔珞墜子,遠遠瞧著,美如畫中人般。


    隻是這人衣服上的那抹牡丹花的正紅色瞧著尤為紮眼。


    果不出所料,這便是沈家的這位續弦娘子,水煙的繼母孫氏了。


    水煙忍著眼底的寒意,隻附身欲下拜,早早有婢子上來鋪了蒲墊,扶她跪了。


    “煙兒見過阿姬,阿姬懿安。”


    這聲音入耳便是輕輕柔柔的,孫氏見了臉上浮出歡喜的笑,抬手示意著她起來。


    水煙被一旁的玉簟扶起,隻在下頭的羅漢大椅上坐了,眼神乖巧的瞧著孫氏,心下早已緩和了過來。


    眼瞧堂上的王衛氏臉上一直是個僵著的,見了水煙同她下拜,心中不爽,隻瞥過眼假笑晏晏道:“也不知是得了哪的風,竟把親家小姑給吹來了,也是稀客。”


    孫氏抿了口茶,聽了這話兒,心下一格愣,表情微僵,淡淡道:“這不是我家煙姐兒在麽,若我不來,那倒不像話了。”


    “噯喲,也不知得了哪的耳報神了,小姑子消息靈通的很呢。”王衛氏輕輕一哂,語氣沒個好的,也不正眼兒瞧她。


    這聲“小姑子”倒似個尖刺般的,叫的直戳了孫氏的心,好似特意嘲諷她,看不起她似的,叫她聽著心下不爽快。


    “這是哪的話兒?畢竟是做母親的,怎的能不關心孩子呢?”孫氏不鹹不淡道。


    “這話我倒不明白了,口口聲聲為著孩子,那就獨留著她一人在老宅裏不管不問了,這也是為著孩子著想了?要我看這母親不過是個掛名的,不當也罷!”


    王衛氏斜睨了孫氏一眼,冷哼一聲兒,眼神最終落在了自己的戒指上,將它在指間擺弄了一下,語氣冷冷的。


    孫氏眉頭微蹙,有些不樂意了,也沉著個聲兒:“舅家娘子既說了這話,那我也不必要為你留麵子了,橫豎煙姐兒是我沈家的,你頂多是個外頭的親戚,這般藏著個孩子不與她家裏人說的,倒是真真會為孩子著想呢!”


    王衛氏聞言,猛的拍了案子,正欲厲聲喝著,堂下的水煙倒先一步清了清嗓。


    那水煙見著氣氛低壓,堂上兩人也是為著自己鬧的難堪的,該是要留些子顏麵的,想是不好再待下去了,胸口一陣起伏,急中生智裝得悶咳了幾聲兒,臉色有些蒼白,隻將帕子捂在胸口,兩眼咳的沁出了淚花。


    王衛氏見狀,忽地咽了咽口水,語氣變得輕柔:“煙姐兒轉側間兒歇著罷。”


    言罷,水煙轉身輕看了玉簟玉簪,隻低聲應了,抬手叫她們扶著出去了。


    目送著水煙離開,王衛氏才狠狠地開了口:“真真是天大的笑話呢,要說親戚不親戚的,那今兒個堂裏的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我也就同孫大娘子說明白些了,別給臉不要臉!”


    “要我王家認你,你才是我王家正正經經的正派小姑子,要我王家不認,那我家小姑子早早便歸了西,你又算的哪門子親戚?方進門前兒也不抹亮眼睛瞧瞧,這門頭上寫的是王家,不是你沈家!”


    這話音剛落,明顯王衛氏獨占著理兒,孫氏理虧,卻不想著硬生生吞下這惡氣,眼珠子轉了轉,忽地想來別招兒,服軟賠笑道:“舅家娘子且消下氣罷,不過是為著孩子的事兒,且知你心裏頭疼著煙姐不是?要換誰心裏頭能舒坦,隻不過是家裏老祖宗想得緊,叫我來接了,我怎的好推諉?”


    “現在曉得疼孩子了?又換了套老夫人的說辭,就這般叫你接迴去,我家怎的放心?將孩子棄在青州也是人幹的出來的?誰知接迴去又要受你家甚糊塗氣!”王衛氏不鹹不淡道。


    “那不是為著煙姐兒這孩子身子不好,馬車上該是少不了顛簸的,便思量著留她在青州老宅養好了再接迴來。”


    “這話兒倒顯得我家多管閑事與你家養孩子了?話說既到了這份兒上,我倒要問一句了,身子不好也是拖得起的?就幾副子藥錢就如此難拿出手?若她舅父不央了我去,你沈家準備撂著姐兒到何時?”王衛氏是個急脾氣的,她隻捏了帕子,眼圈泛紅。


    孫氏見狀,便又要說什麽,卻隻聽得外頭一陣兒喧鬧,隨後便是極快的腳步聲兒。


    那簾子便被掀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歡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瑾並收藏清歡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