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酒意有些蓋臉,又許是被調侃了這二三年,已經習慣了,林黛玉聽見林棠問,一點兒不羞,也不惱,隻慢悠悠飲了一口熱辣辣的燒酒,又挾一筷子鵝脯慢慢吃了,才笑問:“姐姐這會子問我,去年怎麽就那麽幹脆把他留在西北了?”


    林棠笑道:“你有‘他’,我可沒有。”


    林黛玉忙問:“怎麽,你確定不是他了?”


    也吃了一口酒,對著月亮看了一會兒,林棠方笑道:“怎麽說呢,和他一別也有一年多了,若不是日常能見著明淑,他還月月派人送信來,說得誇張些,我都要把他忘了。”


    想一想,她又補充幾句:“少了個事事周全的侍衛首領,我確實不習慣了幾日,可楊樹雖沒他那麽貼心,實際辦起事也不差什麽。再一忙起來,我確實是一次也沒想起他過。我雖不大懂情愛,可我對他無情,還是能確定的。”


    林黛玉微微一怔,笑道:“他都不能讓姐姐掛心,也是他沒本事。我隻可惜他生得著實不錯,家裏又沒人了,隻有一個明淑,對姐姐又是一心一意,人也有本事,不是那等隻能靠著姐姐,沒有骨頭的。再遇到這樣一個可難了。”


    林棠笑道:“哎呦呦,怎麽還替他說起話了。是什麽時候你兩個約好了,你替他說情來了?你的那個‘他’就不醋?我可聽說,上迴從賈家拿來的文章,有人知道了,硬是要了去,把沒一篇都細細評了又送來的,都沒用咱家的人呢。”


    她指著林黛玉笑:“也不知那賈瑛賈環哪兒修來的那麽大福,能得顏小探花的指點。這再多來幾次,還怕賈家的人不中?”


    說起這事,林黛玉半是無奈,半是好笑:“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分明他也知道陛下的意思,還非要醋一醋,真是叫我也沒法兒了。”


    林棠笑道:“那畢竟是你親外祖家,他想著多在老太太麵前表現表現,豈不好?”


    又是一迴玩笑,林棠道:“別說別人了。咱們明年一出去,至少三四年迴不來,光在西北就至少要兩年。你去要帶誰,留下誰,先看好了,心裏有數,省得到時候忙亂。還有和他怎麽樣,也該事先商量好。別幾年過去,物是人非,那就太可惜了。”


    林黛玉問:“姐姐不是從來叫我‘不用急’,還說世上男人多著,不是他還有別人的?”


    林棠笑道:“從前你還小,我自然不放心。可如今你長大了,連入朝都有三四年了,我還管你那麽緊做什麽?再有俗話說知心難得,左右好與不好,你自己心裏清楚。”


    林黛玉低頭一笑,想說些什麽,到底沒好意思說。


    對於如今的林棠林黛玉來說,幾杯燒酒不算什麽。吃酒到二更天,姐妹兩個共吃了一壺燒酒,都有些微醺,梳洗了睡下,第二日仍是照常起來,身上不覺得怎麽。


    中秋宮中開宴,宴請皇親和渤海國使臣,並不與外臣外眷相幹,又從十四到十六放假三日,各家早便準備起在自家團圓過節。隻有與宮中關係緊密的重臣勳貴之家,一大早便令人把香案等物準備好,預備著接宮中的賞賜。


    這幾年每逢端午、中秋等節日,宮中必會給清寧侯府送來兩份賞賜,一份是皇上的,一份是謝皇後的。今年又多了一份禮,是皇上生母,於今歲春日被尊為孝懿太後的馮太後差人送來的。


    每逢宮中賞賜,隻要林棠有空,必是親迎親謝過,令人送走內監,方同林黛玉迴林家。但今日林棠有事,便將清寧侯府內務交給林黛玉,她一早起來,用罷早飯,比平日還早半刻鍾出門,騎馬直往五城兵馬司衙門過去坐鎮。


    今日宮內宴上會如何刀光劍影,林棠暫不得而知。


    但到了日落月升,聽得東城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分別來報,說已共抓住了八個行為不軌的渤海國細作,林棠便知道皇上必會高興了。


    她微笑起身,拿起馬鞭就往外走:“把人都帶上,隨我入宮。”


    中秋佳節,賞月自在夜裏,大明宮給高瑞送去的請帖上,也是。正黃昏將至,高瑞和高瓊乘車到了大明宮外,下車卻發現他們停下的位置並不是上迴所見朱雀門,而是一處偏門。


    高瑞當即便問:“大周皇帝請我們兄妹赴宴,為何不走正門?”


    接渤海國使臣的太監忙下馬過來,彎腰一禮,笑眯眯道:“二王子和二王女有所不知,按大周禮儀,隻有皇上出宮、皇上大婚迎娶皇後和每三年科舉,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入宮麵聖方可走朱雀門正門,餘下無論文武大臣上朝還是皇親貴胄入宮,都要走東西側門。貴國使臣上次入宮便是走的朱雀門東側門。今日因在節假裏,朱雀門不開,故隻能請二位走這東華門了。”


    高瑞多這太監說的話信一半,不信一半。


    怎奈他人手有限,入大周京城兩個多月,聯係上暗探不過一個月餘,幾乎所有暗探都被他派去尋找大周存放火·器的庫房,或打探大周京城內外防備,和吳家聯絡,監視北靜郡王、清寧侯的那幾個暗探還是他勉強擠出來的,再是一個人也不多了,實是沒有人能把大明宮朱雀門什麽時候開、什麽時候關這樣的小事打聽清楚。


    今日不但他入宮有要事,宮外也有行動,不能在這點小事上耽誤時間,高瑞就算懷疑是大周故意無禮於他,到底也沒發作。


    他仍如六月第一次邁入大明宮一樣,親手小心翼翼把精心裝扮過的高瓊扶下馬車,從東華門邁入了宮中。


    大周皇帝和皇後把宴席擺在皇後正宮鳳藻宮,讓高瑞心中一喜。


    吳家人講述大明宮內布局,能說得最清楚的宮殿一是吳貴妃的墨陽宮,二是太子的麟德宮,第三便是鳳藻宮。鳳藻宮地圖他早已熟記在心,行事就方便許多了。


    再看大周太子身邊一位年齡與太子相仿的皇子,顯然正是二皇子,高瑞更是難免激動。


    瓊妹的容貌最是在月光燈光下才美,吳貴妃也病愈到場了,天時地利人和都在他這裏,還怕大事不成?


    說是宮內大宴,其實除高瑞高瓊等渤海國使臣外,也隻有太後、皇上、皇後和吳貴妃、孫昭容兩位主位娘娘,太子、長福公主及駙馬,幾位太妃太嬪,並宮內十歲以上所有皇子、公主及兩位長公主及駙馬、數位郡王、縣公、郡主、縣主在場。


    眾人坐齊,共隻有四五十人。


    高瑞舉目一看,大周所有皇室宗親相加竟隻有不到四十人,還沒有渤海王室人多,更不由把腰杆挺直了些。


    開宴之前,太後、皇上和皇後自然有一番祝辭。


    皇上先敬馮太後一杯,請太後先說。


    謝皇後離席,扶馮太後起身。席上諸人都忙跟著起身。高瑞高瓊也隻得站起來。


    馮太後笑歎道:“我已有了年紀,不比你們年輕人,時日還長著。想想太宗皇帝和孝安太後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如今卻隻有我這未亡人了。”


    皇上、謝皇後和幾位太妃忙勸幾句。


    馮太後笑道:“這都要怪皇帝,非要我這老婆子先祝詞,可不是讓你們都傷心起來了。”


    謝皇後笑道:“這也是陛下的孝心。況且您不起頭,陛下和妾身等做晚輩的如何敢開口?”


    皇上也忙笑道:“都是兒臣不好,惹母後傷心了。”


    高瑞本是冷眼看著,但見了大周皇帝如此孝順太後,想起他和高瓊已經離國數月,不知母妃今夜如何,也難免有些傷懷。


    再看高瓊,已經垂首紅了眼圈兒。


    高瑞看了高瓊好幾眼。


    高瓊忍住淚,對著麵前的玻璃杯整理表情。


    馮太後接下來的祝辭隻有寥寥數句,“……隻望咱們皇家和所有雖有百姓之家,都歲歲終長久,年年能團圓。”便自飲一杯坐下。


    高瑞高瓊同眾人一樣陪飲一杯。


    高瑞注意到吳貴妃杯中的並不是葡萄酒,似乎是茶水,她麵色唇色也不見紅潤,連起身都要宮人攙扶,可見身上不好。


    也許吳貴妃的病真是巧合?


    大周皇帝的祝辭也很簡潔,卻說得氣勢非凡,話中還特意點出了希望渤海國是真心求和,兩國從此能和平共處,百姓也能從此安居樂業了。


    高瑞聽罷,不卑不亢笑道:“我國自然是一心與貴國謀求和平,否則朝中也不會派小王親來,小王又如此耐心,靜等陛下改變主意了。”


    皇上未答此話,隻笑一笑,對高瑞舉杯示意。


    高瑞吃盡此杯,皇上也將這杯幹了。皇上又敬眾人,眾人也都幹了。


    第三個起身的便是謝皇後。


    皇上言及前朝政事,謝皇後隻說後宮皇室,又對高瓊笑道:“二王女年歲尚幼,就遠道離鄉而來,必然想家。今夜既到了這裏,不必拘束,也不必想兩國之間如何,隻管放鬆樂一樂。若有什麽吃不慣喝不慣的,隻管開口,也好叫我能一盡地主之誼。”


    高瓊燦然一笑,在燈燭輝映下,比白日所見更加動人:“多謝皇後娘娘,我自到大周以來,多得款待,深感盛情。渤海與大周本為一土,習俗語言飲食都很相近,我也並無不適之處。”


    謝皇後也不接“兩國本為一土”這話,隻笑道:“若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與渤海人言罷,謝皇後便對吳貴妃說:“你還未好全,今夜不必勉強,露個麵就罷了,迴去罷。”


    高瑞忙看向吳貴妃。


    吳貴妃扶著宮人的手起身,猶豫了一時,行禮道:“多謝娘娘關懷,妾身不勝感激。妾身……還有一事相求。”


    皇上幾不可見的微微挑眉。


    謝皇後笑道:“你說便是。”


    吳貴妃低頭道:“陛下,娘娘,妾身這些時日病著,少見孩子們,妾身想……”


    高瑞看見大周皇後笑容一滯,打斷了吳貴妃的話:“吳貴妃,你病了這一個月,大公主三公主日日在你身旁照看,隻有二皇子還有學業,不能常去。咱們自家人麵前就罷了,還有貴客在此,你這麽說,豈不是叫人以為我大周皇子公主竟不孝順?”


    吳貴妃麵色發白,把頭壓得更低:“娘娘,臣妾病中失言,還請娘娘恕罪。”


    大周皇後一歎,看著二皇子說:“你送你母妃迴宮罷,不用急著迴來。”又對吳貴妃道:“你迴去好生歇著,不必多想。中秋佳節,陛下和我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罰你。”


    二皇子扶著吳貴妃行遠了,席間稍微凝滯的氣氛又恢複了歡暢融融。


    高瑞一時喜,雖曆經波折,渤海之意終究還是能傳到二皇子處,一時又愁,不知二皇子是否會尊吳貴妃之意,又何時歸席,他能不能找到機會和二皇子麵談。


    墨陽宮中,吳貴妃緊緊攥著二皇子的手,淚落如雨:“承定,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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