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是賈瑛的丫頭,賈瑛要放她走,還是為了於賈家都有利的大事放她,賈母也沒什麽不同意的。


    至於賈瑛本想娶襲人做正房,她雖然聽了一驚,但這已是不可能的事,她聽過便算了。


    親自把賈瑛扶起來,賈母笑道:“這樣也好。既要放她,宜早不宜遲,就趁今兒先把她從你院子裏搬出來,這兩日就把她哥哥請來,放她去罷。”


    賈瑛低頭:“老太太,我親自去和她說。”


    賈母先拉賈瑛坐,囑咐道:“我派鴛鴦去幫她挪屋子,隻說是她家人幾次來求,我看她從小兒在咱們家服侍有功,索性放她出去,給人家做正頭娘子,也是積德積福的事兒。別說是你要放她。若你爹娘問,隻管推給我,陛下召見你的事兒你也瞞住了,萬萬不要和你爹娘透露半個字。”


    賈瑛若能尚渤海國二王女,對整個賈家都有好處,隻是對賈瑛本人來說,尚公主郡主雖然富貴榮耀,哪裏比得上娶妻自在舒服?


    再有做了駙馬郡馬,倒不礙著秋闈春闈得中做官,可想要官居三品以上,位極人臣就難了。何況皇上想讓賈寶玉尚的還不是大周公主,是異族王女,更差一層。


    賈瑛自己情願尚渤海王女,賈母也深知內中好處,獨怕賈瑛之母王太太心疼兒子,再弄出什麽動靜誤了此事。


    因此賈瑛那日麵聖迴府,將此事稟報與她,賈母思索後,便嚴令賈瑛不但要尊聖上之言,不許對外人露出半個字,便是他自己的爹娘也要瞞住了,一字不許提。


    “如今清寧侯深得聖心,陛下要見你,她特令林家的人來接,再從林家送你入宮,連我都事先不說,必有道理。”賈母歎道。


    她又再四叮囑:“此事關係兩國相交,事關重大,陛下又不是隻你一個人能選。若是陛下終究沒取中你就罷了,咱們家裏頭可萬萬不能出差錯,惹了陛下不快。寶玉,別怨我當著你說你爹娘的不是。從前是我看錯了你娘,她雖是大家子出身,道理卻不大通,行事也讓我無話可說。她也有年紀了,你爹也五十多歲的人了,何必再讓他們因你這事起爭執。還不如等塵埃落定,聖旨一下,一切就分明了。你說是不是?”


    賈瑛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必不多言。老太太是為了我,為了家裏,我都知道。”


    賈母欣慰笑笑,便叫鴛鴦進來囑咐幾句。


    鴛鴦雖驚,可襲人能脫身出去,她也高興,路上便笑問:“二爺怎麽忽然舍得讓她去了?”


    賈瑛隻笑道:“我還不知什麽時候定下,她家裏也過得好了,何必非耽誤著她。現在放她出去,叫她家裏好好配一門正經親事,也算我這些年對得住她了。”


    鴛鴦素知賈瑛這二年將從前的脾氣都改了,卻不知改得這麽徹底。觀他要放襲人雖有不舍,大體倒還撐得住,說出的話也是正理,一時心內思緒不斷,一路竟未再與他說什麽。


    及至到了賈瑛正房內,鴛鴦說明來意,襲人自是不肯去,跪下哭道:“我跟了二爺這幾年,不敢說從無差錯,也自認事事勤謹,服侍二爺從未懈怠。兩年前老太太和二爺許我留下,怎麽如今忽然又要我走呢?”


    到底和襲人是自小的情分,賈瑛見襲人哭得這樣,滿心不忍。


    但襲人是一定要出去的,他隻得狠下心。


    他自己不勸了,隻和鴛鴦說:“鴛鴦姐姐,煩你勸勸她。今日不出門,我先上學去了。”


    “二爺……”襲人看著賈寶玉的袍子角發怔。


    鴛鴦歎了一聲兒,把襲人攙起來,扶她在裏間榻上坐了,給她擦眼淚撣衣裳倒茶,真心勸道:“老太太和寶二爺放你出去,正是認你是個好的,真心替你打算。你想想,寶二爺今年才十七,你比寶二爺大五歲,都二十二了。你今年就出去,雖說年紀大了幾歲,但還不大妨礙。過二年寶二奶奶進了門,還不知是什麽家世什麽脾氣的人物,若容得下你還罷了,若容不下,照舊把你打發出去,不是又白耽誤你幾年?你也是個傻子,你家裏興起來了,接你出去做正頭夫妻,比做丫頭做妾不知好多少。依我說,兩年前你就該去了,你非要留下是真傻!現在能走,你還留什麽?非要給人做小老婆?”[注1]


    左右屋內沒人,她直接問:“你是舍不得他生得好,還是舍不得什麽?他再好,也是將來寶二奶奶的,與你個丫頭什麽相幹?你別以為現在寶二爺身邊的事都是你說了算,等寶二奶奶進門你還做得了主!到了那時候,就算寶二爺還縱著你,老太太和二太太也必然不肯依!何況寶二爺早不是任人說什麽就是什麽的脾氣了。”


    襲人被說得滿麵通紅,無話可答,隻能低頭。


    由著襲人自己去想,鴛鴦喝完一盞茶,笑道:“我話說重了些,你別往心裏去。”


    襲人遲疑著站起來,給鴛鴦行了一禮:“多謝姐姐開導我。”


    “出去好好兒過日子罷,你哥哥也算想著你了,再有老太太和他一說,不會錯了你的。”把襲人扶起來,鴛鴦打量她的神色,笑道,“你若怕你哥哥給你挑的人不中意,我帶你去求老太太,請老太太給你做主,如何?老太太還說要給你添陪嫁呢。”


    好容易看見襲人鬆動了,鴛鴦不容她再遲疑,親自給她捧水洗臉,拉她去了榮慶堂。


    到了賈母麵前,賈母親熱拉著她的手,把她極誇一迴,又把放她出去是為她好的話再說一遍,襲人還如何好推拒?雖心裏還有些不願,也少不得答應下來。


    鴛鴦即刻便帶了兩個婆子去收拾襲人的東西,賈母又令把花自芳兩口子請過來,又命告訴王太太。


    王太太素喜襲人懂得大道理,能勸賈瑛讀書上進,與別的丫頭隻會哄賈瑛高興不同,也因此早早瞞著賈母提了她的分例,許諾她將來給賈瑛做妾。


    但時移世易,如今的賈瑛不必人勸也格外勤勉,而賈家又比不得從前了。賈瑛若要結親,人家先見了他屋裏有襲人這麽一個情分深厚的侍妾在,便是本想把女兒嫁到賈家,也要多思量一迴。因此襲人對王太太來說不比從前有用,反還成了礙事的。


    隻是襲人乃賈母發話命留下的,王太太自知有罪,在家中已是沒臉,並不好駁迴賈母之意。今既是賈母命襲人出去,她如何不肯?


    她不但十分願意,滿口稱是,還從自己的體己裏取出五十兩,送給襲人做陪嫁,直說這些年辛苦襲人了。


    賈母對王太太的舉動甚為滿意,自家也拿了一百兩給襲人。


    賈瑛又真把賈母王太太素日補貼他的金銀全拿出來,並從這段時日他與北靜王出門,官中撥給他的五百兩裏拿出二百,一共三百餘兩,一並給了襲人。


    襲人本不肯受,賈瑛定要她收,她隻得含淚收了。


    待花自芳兩口子來,聽得賈家要把襲人放出去發嫁,喜不自禁。又見賈家足賞了襲人四五百金銀,並許多衣料首飾,花自芳更是心中感恩。


    但他並不肯受賈家的銀錢,隻道:“老太太、太太和二爺開恩,許我妹子出來,連身價銀子也不要,已是天大的恩典。這幾年承蒙貴府上關照,我家裏也算過得去了,若再受貴府上的銀錢,實在叫我心中有愧。”


    賈母笑道:“這並不為你。是襲人這孩子著實好,這些年忠心服侍我,這就算我給她的嫁妝。你給她找好了人家,還得來告訴我,若是不好,我也不依的。”


    得了此話,花自芳更是喜之不盡。有榮國公夫人做保,便是妹子從前跟過寶二爺,也不算什麽缺處了。


    他便和他媳婦把襲人領迴去,自去找人家不提。


    襲人去了,賈瑛不但心中悵然若失,沒了襲人無微不至的照料,他也不舒服了好幾日,方才漸漸適應。


    賈母本要派一個大丫頭再去服侍他,被他婉拒,笑道:“琮兒環兒他們都沒有,我是做大哥做叔叔的,怎好隻我有,倒叫人說叔叔不如侄兒了。襲人走之前很是叫了焙茗兩日,有他們就夠了。”賈母也隻得罷了。


    林黛玉得知此事,便告訴林棠,笑道:“本來咱們還說他和襲人該是一對兒呢,現在襲人出去了,倒也不錯。”


    林棠聽過,隻誇了賈瑛幾句果然出息了,並沒有稟報皇上。


    皇上擇了幾家男子出來,必已派人仔細盯著了。她拿這點兒小事去稟報,倒顯得私心太重,再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雖然她認為在這幾個人裏,賈瑛確實是最適合尚高瓊做郡馬的。


    而沒過幾日,皇上再度宣渤海國使臣入宮覲見。


    宮裏傳出的消息讓賈瑛再顧不得惦念襲人了。


    這一日不但賈瑛,其餘各家公子辭別北靜郡王時也明顯心不在焉,一看便是急著迴家和長輩商議對策的。


    眾人都如此,賈瑛也急匆匆迴了家,並不似往常,還要多往大門緊閉的原寧國公府看幾眼,而是直接從榮國公府西角門到榮慶堂找賈母,卻還記得繃住麵上表情,別叫人看出不對來。


    他在賈母耳邊道:“老太太,皇上對渤海國使臣提出大周公主至渤海必要做王後或王儲妃,方許渤海國二王女嫁到皇家,您看這……”


    賈母忙道:“你詳細說來!”


    聽賈瑛將一概聽聞都說了,賈母眉頭緊皺,思索半日,鬆一口氣,笑道:“你不用急,這兩國要議和,哪兒有不互相試探的?這是大周在和渤海國提條件,試探他們的底細罷了。”


    賈瑛心下稍鬆,忽又提起來,問:“老太太,萬一渤海國真答應了,宮裏並沒有公主可以嫁出去,隻能在宗室或是勳貴人家選,那咱們家的幾位妹妹……”


    賈母笑道:“這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她們現都是玉兒的人,皇上哪裏選不到人,非要從玉兒那裏調?再說願意讓自家女兒去搏一搏功勞的也多了,很不缺二丫頭她們。”


    賈瑛方才安下心。


    賈母又道:“事情談妥還早著呢,讓你尚渤海二王女的話是清寧侯先告訴你的不是?我猜若不是聖上的心意定了如此,她必不會輕易將這話說出口的。明日若再出去,你隻管和往常一樣,切不可懈怠了。便最後選的不是你,好歹你表現得好,能讓皇上記住一二分,就足夠了。”


    賈瑛忙起身領訓。


    賈母笑讓他坐,又問了幾句渤海國二王女脾氣性格等語。


    賈瑛歎道:“她雖是王女,可我看她在她哥哥麵前竟是一點兒做不得主。這些日子她待我們極有禮,並不驕傲跋扈,但隻怕是她哥哥有意讓她從我們嘴裏套話,真實為人我還不知。不過她雖是異族,年紀又小,但知書識字,對中原禮儀極通,若不是事先知道,倒似咱們這裏的大家小姐。”


    賈母思索一會,笑道:“好,好。你就這麽和北靜王爺出去著,別的我不多囑咐了。”


    論起哄女孩兒開心,隻怕她還真沒寶玉會得多呢,就不教他了,再教壞了。


    卻說高瑞聽得了大周皇帝的條件,自是知國中絕不會應。


    大周皇帝的手段他已經見識了不少,便猜測:“周朝必然還有後招,先提出這些不過是為了讓我們退讓。”


    與副使商議了幾日,高瑞一麵與北靜郡王日日訴苦,一麵暗中命終於聯係上的暗探——暗探說他們身邊大周的防守太嚴密,所以一直未敢露麵,趁著前幾日大周皇帝召他們入宮,他們才尋到機會混入府內——去探明大周二皇子之母的娘家情況。


    既然大周有後手,他就將計就計,幹脆拖延時間。若能拖到明年夏日再迴新城,這一來一迴就是一整年,不是正好給渤海多爭取了一年?


    幾日後,暗探傳迴消息,二皇子之母吳貴妃的娘家已和他們聯係上了。


    吳家對他們提出的條件很是心動,正在等到日子入宮與吳貴妃商議。


    入大周京城一個月,終於稍微有了進展,高瑞當晚興奮到半夜才睡。


    隻可恨大周皇宮規矩怎麽這麽多!妃嬪家眷想入宮看視還得定日子,不是初二、十六不行?真是麻煩,還要多等幾日!


    離本月十六還有五日,可千萬別出什麽差錯……


    夜深,大明宮內紫宸殿卻仍然燈火通明。


    皇上今夜沒睡在鳳藻宮,也沒去任何一個嬪妃宮內,隻在紫宸殿查看密探送來的情報。


    把手中的條陳丟在案上,他重重一歎。


    “吳貴妃的母親十六要入宮?”他問太監。


    “迴陛下的話。”迴話的太監明顯提著小心,“吳貴妃娘娘的母親每月初二、十六都會入宮請安。”


    皇上沒有再說什麽,服侍的太監卻不能不請皇上安歇:“陛下,已經子初了,請您……”


    太監的話沒說完,便被皇上略帶煩躁的打斷:“朕知道!”


    他又看了一眼被胡亂丟在案上的條陳,命:“看住吳家,給朕盯緊了,看他們還有什麽動靜!把墨陽宮也給朕看緊!十六吳貴妃母親入宮,朕要知道她們說的每一句話!”


    當初真不該和父皇較勁,輕易把吳氏提了貴妃!這些年看下來,她連從前溫順老實的好處也沒了,心竟是被養大了,連吳家也敢覬覦皇位?


    皇上躺在龍榻上,心內不住的後悔。


    可吳貴妃育有兩女一子,若將其無故降位,不但對吳家是巨大的打擊,傷的也是公主皇子的臉麵。


    他還要借吳家釣一釣高瑞,少不得多留他們幾日。


    承堅,你母妃糊塗就算了,你可不要讓朕失望……


    七月十六,吳貴妃之母鄭氏果然入宮,按宮規先到鳳藻宮拜見謝皇後,方往吳貴妃的墨陽宮來。


    她在宮內足有三四個時辰,直到下午申正,不得不出宮的時辰,方才離去。


    自有人將鄭氏出宮的時辰迴稟給謝皇後,謝皇後聽了沒說什麽,鳳藻宮尚書趙玉蘭卻不禁低聲道:“娘娘,吳家怎麽越發……”


    謝皇後笑道:“鄭淑人按時辰來的,按時辰走的,並沒有一絲一毫違禮。且由她去罷。”


    皇後娘娘都如此,趙玉蘭雖覺吳家囂張了些,也不多說什麽了。


    一個月後便是中秋,宮內要辦大宴,還要招待使臣,且選秀就安排在中秋半個月後,九月初一秀女入宮,入宮後還要幾選幾挑,謝皇後一人忙個不了,不但令二公主三公主都分了差事,連出宮的長福公主都叫進來分擔。


    誰知還沒到八月,吳貴妃忽然病了,謝皇後隻得放長福公主和三公主去給生母侍疾。


    待皇上來鳳藻宮,她不免和皇上抱怨:“妾本來還嫌忙不過來,想讓她和孫昭容也分點兒差事呢,誰知她病了,自己不能來,還讓幫忙的人少了兩個。”


    皇上笑道:“你嫌人少,我再讓承柔承婉迴來幫你就完了。”


    謝皇後心內詫異,口中笑道:“這如何使得?那畢竟是承柔承婉的生母,哪兒有生母病了,女兒不去侍疾的呢?叫宮外知道了,再說她們不孝,妾身也不忍得。”


    皇上道:“這有何妨,她是生母,你是嫡母,是中宮皇後。論禮,宮內所有皇子皇女都該以你為先。她病了自有太醫照看,承柔承婉過去不過是白陪著,還不如來幫你,方才是真正孝順。”


    謝皇後越發驚奇。


    吳貴妃是怎麽惹陛下不快了?


    若這麽想,那她的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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