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郡王府轟然倒塌的大風大浪之後,緊接著就是渤海國使臣入京和太子選妃兩件大事,還有大公主齊承柔被封長福公主出降,開府與駙馬水瀚大婚,吸引了京畿乃至全國臣民的注意。


    忠順親王與罪人蕭少安等有所勾結,意圖謀反,皇上念在手足之情,並太宗皇帝共六子三女,今子六人隻餘皇上和忠順親王,餘者皆已不在人世,隻將其降為郡王,挪至京郊皇覺寺思過,其妻妾子女仍許住在忠順郡王府內,一應衣食住行按例供給。


    三日後就是長福公主的大婚,這是本朝第一位公主出降,其生母吳貴妃還罷了,因賜婚聖旨中陛下金口,說長福公主是在皇後娘娘膝下養大,便引得多少人這幾日前去送禮討好,忠順郡王被挪出京這件事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四月二十,長福公主與駙馬水瀚婚禮畢,林棠與林黛玉攜王熙鳳赴宴迴來,林黛玉先入內更衣,林棠對王熙鳳交待:“往後與長福公主府的往來隻拍在謝家和林家後麵,這一年四時節禮怎麽走,定好了先拿來給我看一遍。”


    王熙鳳忙應下了。


    林棠想了一想,又道:“最近我有空,你們把開府至今與各家交際的存檔都找出來,我要細看。”


    渤海國使臣六月抵京,自有禮部和鴻臚寺、光祿寺等部門準備,太子選秀也是戶部和禮部的事,為此忙碌的自然還有皇後娘娘和內宮太監女官們,並各省各府各州縣的地方官,也與林棠無關。


    大周二十二省守軍和三處大軍皆無大事,不過平常事物,工部造燧發槍和清寧炮也已進入平穩階段。渤海國使臣要來,自然要提防細作混入,但細作的事不歸兵部管,城防由九門提督趙珂負責,林棠隻需令五城兵馬司加強京中戒嚴,餘下無要事,確實能暫得一個月的空閑,將清寧侯府內部上下也略作整頓。


    第二日一早,便是甄英蓮在旁監理,王熙鳳同葛女史常女史和幾個幕賓整理了所有存檔,待林棠下朝迴府,便將開府至今將近三年來的所有賬冊禮單送入了林棠內書房。


    開府兩年半,林棠有一半時間都不在京裏,即便在京也甚忙碌。但王熙鳳等女官每旬、每月、每季度向林棠匯報工作,隻要能抽出空來,林棠都盡量聽,做到起碼對有品階女官的工作心中有數。


    是以說是查兩年半的賬冊,實際做起來並沒想象中的麻煩。不過半個月的功夫,林棠便對開府兩年半以來,清寧侯府與各家的走禮往來全然清晰了。


    把大部分賬冊仍然歸檔,林棠留下一本在手裏,問王熙鳳:“這孫紹祖怎麽這半年似乎發財了?”


    三年前靠賈赦求官不成,賈家倒了,孫紹祖一時尋不著別的門路,兵部知道孫家和賈家的淵源,更要注意躲避嫌疑,不肯替他走動關係。是以直到現在,他還在兵部“候缺題升”,身上半個實職都沒有。


    自去年林棠上任兵部尚書起,孫紹祖就一直沒停了給清寧侯府送禮,王熙鳳雖厭他至極,也是問過林棠的意思後,才次次拒絕收他家的東西。


    可去年孫紹祖每次送禮,多不過價值二三千兩,少不過值四五百兩,從去年冬日開始,他送禮的力度陡然加大,次次不少於五千兩,有一次甚至要送給林棠價值萬兩的大禮,都被王熙鳳拒收,但記在檔上,預備林棠查問。


    王熙鳳也好奇孫紹祖怎麽突然有錢了,使人著意打聽過。


    此時林棠問,她便有話能迴:“這孫紹祖突然有錢,是因娶了個好老婆。”


    林棠忽想起原書一個人,問:“他娶的是誰家姑娘,能這麽盡著他使錢?”


    王熙鳳笑道:“也是京中人家,姑娘本姓夏,是已經死了的皇商夏老爺的獨生女兒,夏家鼎盛的時候,京中城內外桂花局至少有一半兒是他家的,連宮裏的陳設盆景兒也是他家供奉,所以都叫他家是‘桂花夏家’。這夏奶奶沒兒子,隻有這一個女兒,偏也沒甚近支嫡族,隻有幾個遠親。夏奶奶疼女兒,既得了這個佳婿,自然要盡著他得個好官兒,自家女兒才能沾光兒了。”


    “原來是他家,怪不得。”林棠平靜的點點頭。


    孫紹祖和夏金桂……啊這……


    不管是妻妾之間還是夫妻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總有一個強勢些的。那他們兩口子現下誰占上風啊?


    是折磨死賈迎春的孫紹祖,還是折磨死甄英蓮的夏金桂?


    想到她的得力秘書甄英蓮,再想到被劉司藥極口誇讚,已經升了二等女醫學徒的賈迎春,林棠對孫紹祖和夏金桂的夫妻生活實況,實在是好奇得不問明白不舒服。


    她故意說:“孫紹祖人品低劣不堪,夏奶奶能養活女兒守住夏家的家財,估計也不是個好惹的,倒是不知這夏姑娘是什麽脾氣,有沒有在孫家受委屈。”


    聽見這話,王熙鳳沒忍住笑了一場,才說:“我的侯爺!您是不知道,這位夏姑奶奶孫太太,可不似咱們迎春妹妹似的好性兒安靜,最是個掐尖要強,不肯讓人的。孫紹祖是三十來歲的人了,雖然先頭沒娶過,可他家裏姬妾丫頭不知多少,又生性好色,連仆婦都沾遍了,叫夏姑奶奶如何忍得下這口氣?才成婚幾天呐,孫家就大鬧了三四場,鬧得夏姑奶奶帶人迴娘家去了。孫紹祖本是貪圖夏家的銀錢,又三求四告的把夏姑奶奶哄了迴去,現下正捧鳳凰一樣的捧著呢。夏姑奶奶得了意,越發把孫紹祖沒生育過的姬妾打的打,罵的罵,都發賣了,丫頭仆婦也不知換了多少新的,聽說鬧得極不堪,引得左鄰右舍都看熱鬧。可為了使夏家的錢,孫紹祖也竟都忍了。”


    林棠道:“孫紹祖是無禮無義之人,如今還有求於夏家,自然會讓著夏姑奶奶。等他真得了官,或是夏家沒了錢,他用不上夏家,離夏姑奶奶被休被棄,也就不遠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王熙鳳細品林棠的話,她看了半年孫家的笑話,怎麽沒發覺夏金桂和孫紹祖與她和賈璉當日又何其相似!


    孫紹祖娶夏金桂純是為了夏家的錢,她和賈璉說是略強些,兩家有親,他們從小兒見過一處長大,也有情分,可賈家給賈璉娶她,不是為了王家的勢,不是為了讓她進去管家?家裏把她嫁給賈璉,也是因賈璉人還算出息,將來還有個爵位,不算虧待了她。


    孫紹祖好色,賈璉也好色,夏金桂容不下人,把孫紹祖本來的姬妾丫頭都打發了,她也容不下,把賈璉從前的通房丫頭和她被賈璉哄上手的幾個陪房也都打發了,隻剩一個平兒。


    “我還在這兒笑話人家。”王熙鳳抿了口茶,緩緩唿出一口氣,笑道,“若沒有侯爺幫我,我的下場又比夏姑奶奶將來好上多少?”


    聽王熙鳳話中滿是唏噓之意,林棠偏頭看她,問:“你覺得夏姑奶奶當得起我府上的女官嗎?”


    王熙鳳想一想:“大約……我覺得不能。她連葛女史和常女史的指頭尖兒都比不上。”


    林棠又問:“孫紹祖獨自在京裏,夏姑奶奶不用伺候公婆大姑子小姑子,若他們迴了原籍,你覺得夏姑奶奶能哄得孫家人似榮國公夫人一般喜歡你嗎?孫家的姑娘能和她處得好嗎?”


    王熙鳳笑了:“我看她不行!”


    “我知道侯爺的意思,其實我也就是瞎歎兩句,侯爺別擔心我。”王熙鳳笑道,“我以前雖然糊塗,到底比夏姑奶奶還是強多了。”


    這日晚上,王熙鳳翻來覆去睡不著。


    看都要子初了,王熙鳳還沒睡,平兒不禁問:“姐姐有什麽煩難的事,不如說給我聽聽?”


    王熙鳳將她摟住,把臉埋在她濃密的頭發裏,半晌問:“你還知道喜兒現下在哪兒,還有安兒樂兒……她們的墳在哪兒嗎?”


    平兒一驚,跟著便是傷心湧上來:“你怎麽想起問她們來了?”


    王熙鳳不肯抬頭,斷斷續續把她心裏想的話都說給平兒聽了。


    “從前我糊塗,她們雖不比你,從來沒起過心思,未必無意,到底是賈璉的過錯更多,分明是賈璉哄她們三個,可被我鬧開了,安兒上吊,樂兒投井,喜兒被攆出去,賈璉還是沒事兒人一樣。現在想想,賈璉是和混賬人,我又何嚐沒做錯?好不好的,也是一起長大這麽多年,她們並沒害我,就實在容不下,遠遠的打發出去嫁人就完了,何必非要鬧得難看,讓她們沒臉尋死呢?”


    “是我錯了。”王熙鳳說,“還有從前強你……也是我錯了。”


    平兒慢慢把王熙鳳也抱住。


    “我知道喜兒在哪兒。”她說,“姐姐想怎麽辦?”


    王熙鳳歎道:“時至今日,我雖然後悔,也不想和她重敘什麽舊情。還是請你拿三百兩銀子去,若她被賣給誰家了,救贖出來幫忙立業。若她已經出來就更好了,這些銀子也夠她買房置地,找一個好女婿了。還有安兒樂兒的墳頭若能找到,也雇幾個人修一修罷。”


    林棠對夏金桂完全沒有好感,也可以說反感,但她對孫紹祖更厭惡。


    第二日到了兵部,林棠把孫紹祖的檔案調出來看了一遍,吩咐屬下:“此人與先榮國公府有舊,又慣會鑽營,心術不正,萬萬不可用。”


    就讓孫紹祖當不成官,和夏金桂夫妻倆互相折磨去罷。


    她不能保證朝中六部二十二省全無孫紹祖這樣的人渣,但她至少可以拒絕再增加一個。


    渤海使團定於六月初八入京,自五月二十起,林棠便每日親自監督五城兵馬司的將士,再聯合順天府官兵,將全京城各個角落都巡查一遍。一時京中別說大案,連小偷小盜都沒有了。


    一連十來日,林棠日日清早出門,至晚方迴,偶爾夜裏還要出去,是以直到六月初五休沐,她稍給自己兩個時辰的空閑,先迴林家和林如海吃了早飯,又到承恩公府,才得知謝皇後和謝家,已經決定讓謝沁去做太子妃了。


    早在幾日之前,謝沁便從清寧侯府悄悄的搬迴了承恩公府。


    既然要做太子妃,自然是貞靜賢淑,深明禮義為要,如何能親自行醫?“幸而”這一年來,謝沁在女醫院時刻戴著帷帽,並未露出過容貌,也無人知道她的身份。


    將近十日過去,謝沁已經全然接受了她的命運。


    林棠對忽視了她,沒能幫她爭取表示愧疚,謝沁平靜笑道:“這和你有什麽關係?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不過是我姐姐,更何況這是太子娶妃,陛下同意的事兒,你怎麽幫我爭取?”


    “我……”謝沁越平和,林棠就越覺得心裏發酸。


    “你什麽?”謝沁笑問,“除非你替我去做這個太子妃,我才能不去,可連我都覺得你真入宮就太可惜了,你自己不可惜?”


    “按當前的形勢,隻有謝家女做太子妃才最好。”謝沁坐得腰背筆直,氣勢逼人,“姐姐已經出了閣,棠姐姐你和黛玉妹妹隻是謝家的義女,還各有不能放下的執事,我既為謝家嫡女,就理該承擔起責任。”


    “爹娘已經盡力為我和姐姐打算了,隻能說我天生的鳳命,實在是沒辦法改罷。”她玩笑道。


    謝家和謝皇後本早有默契,齊承堅妃子的人選不會是謝家的女兒。謝家早早給謝清定了親事,誰成想連著兩次國孝,把謝沁耽誤了兩年,謝林幾家便已勢大到太子不可娶別家女兒為正妃的地步了。


    讓謝皇後的侄女做太子妃,太子餘下妃妾的出身也盡量往低裏去選,不令太子再多一家助力,方是長久之道。


    林棠明白所有的道理,可她如何能全無感覺,平靜的接受?


    她頭一次到承恩公府沒有去見長輩,隻托林黛玉致歉,說兵部還有事要忙,不得不先走了。


    謝沁和林黛玉把林棠送到門口。


    顏明哲揪著謝淮的後領子,和謝鴻、薑瑜、謝澤、謝江遠遠看著。


    “看到了沒有?”顏明哲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俯身在謝淮耳邊說,“清寧侯也不能改變家裏的決定。”


    “我不信!”謝淮拚命扭動掙紮,竟掙脫了顏明哲的手。


    顏明哲看著自己泛紅的手掌和指尖,眼中有錯愕和驚喜。


    而謝淮早已跑到林棠麵前,兩眼冒著淚花,質問:“你不是清寧侯嗎?為什麽不去勸伯父和伯娘!為什麽不去求皇上和皇後娘娘,別讓二姐姐進宮!”


    “阿淮!你胡說什麽!”謝鴻大步走過來,捂住謝淮的嘴,對林棠微微俯身致歉,“棠妹妹,阿淮這小子這幾天沒少鬧事,並非有意對你這樣。”


    “沒什麽,大哥不用替這混小子給我道歉。”林棠看了謝淮一眼。


    謝淮把已經張開,準備咬謝鴻的嘴合上了。


    顏明哲等隨後過來,林棠對他們都點頭致意,又對謝淮說:“阿淮,你下午到我府上來。”


    看清寧侯騎上駿馬,和身後的禁衛行遠了,顏明哲笑道:“阿淮現在不服我的管,隻服棠妹妹的了。”


    謝沁白他一眼:“棠姐姐是戰場上實打實立了功的督軍,你除了紙上談兵的本事不錯,還有什麽?”


    顏明哲略嗽一聲,看林黛玉。


    林黛玉對他一笑,與眾人行禮,和謝沁手挽著手迴去了。


    顏明哲抓住謝淮的腦袋瓜子,說:“走罷臭小子,給你收拾收拾,下午出門了。”


    用過午飯,林黛玉也要迴清寧侯府,說她順便把謝淮帶去就行了。


    顏明哲卻非要送,笑道:“今日休沐,翰林院也無事,阿淮這小子慣會惹事,我怕不我跟著,他路上鬧出事來,讓妹妹煩心。”


    謝淮聽見,張口就要反駁,被顏明哲一眼看迴去。


    表兄弟兩個互相換了幾個眼神,顏明哲滿意笑了。


    林黛玉看他們兩個眉來眼去完了,嗔顏明哲一眼,輕聲說:“還等什麽?走罷。”


    林黛玉顏明哲都是騎馬,謝淮也非要騎馬,被顏明哲一把按到車裏坐好,威脅說:“你不老實點兒,我就和清寧侯照實說了。”


    謝淮非常不滿:“你現在就會告狀!我也會!你根本不是要送我,不就是想……唔唔……黛玉姐……唔唔唔!”


    好容易又和謝淮交易好出來,見林黛玉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顏明哲不由麵上一熱。


    但他隻裝沒事兒人似的,一本正經上了馬,說:“我送妹妹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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