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太妃若還在車上沒下來,林棠不下馬也無妨。因是南安太妃先無禮,又是在禦賜“清寧侯府”匾額下,兩人都不下車下馬,便可當做沒正式見過麵。


    可南安太妃既下來了,林棠便不能再坐在馬上居高臨下,使她在尊位,南安太妃在低位,如此有理也會變為無理。


    讓禁衛稍稍散開,不要杵在南安太妃麵前,但不必收刀下馬,林棠自己穩穩落在地上,按照禮法規定,對南安太妃做了個揖。


    大周禮法,郡王出行,國公以下,伯以上,在朝正從三品以上官員要讓道旁行;伯以下,三等將軍及以上,和在朝正從五品以上官員要讓道並勒馬停車;奉國將軍及以下,並在朝正六品官員及以下,便要下馬下車了。


    而公侯見郡王也並不需跪拜,隻需作揖即可,女眷相見則行“萬福”禮。


    林棠雖為女子,卻是公候並在朝官員,因此隻對南安太妃淺淺一揖,便叫人挑不出禮來。


    南安太妃來勢洶洶,口中所問句句誅心,這麽多人遠遠圍觀著,林棠也不好太過平靜了,好似她事不關己看熱鬧一樣。


    論演技,她可自認不會輸給南安太妃。


    將眼睛微微瞪大,做出一副“你怎麽還敢問我”的震驚狀,等南安太妃最後一個字的話音才落下,林棠便用比南安太妃還大的音量,在聲音中又攙了幾分委屈,反問道:“我不明白太妃娘娘怎麽會問這些話?大周從南到北,二十二省共有多少軍隊,已裝備新式火·器的也不過京中和寧西軍兩處,太妃娘娘說安海軍沒有新火·器就不是大周的軍隊,若大周餘下上百萬將士都如安海軍這麽想,天下不是早就亂起來了?還是太妃娘娘要說,餘下二十一省守軍和平東軍都不是大周的將士?”


    不等南安太妃有所反駁,林棠又問:“燧發槍是前年才有,清寧炮更是去年才有,不過一兩年的時間,工部兵部又無神仙相助,哪裏能造出那許多?京中是天子腳下,西北今春西征,所以一概的兵器都先緊著這兩處,別處都沒有,太妃娘娘怎麽會以為朝廷和兵部對安海軍有意見,心中沒有安海軍?我倒要問太妃娘娘一句,安海軍不顧朝廷的難處,這兩年三番五次上折索要火·器,還請動您來鬧事,到底是何居心?南安王府是開國功臣,您是安海大將軍南安侯的母親,是太妃娘娘,我先敬您三分。可您身為郡王府的太妃,本該為誥命表率,竟以朝中無職之身來質問朝廷命官,又不顧事實,當著這麽多百姓的麵,毫無證據,張口便是質疑朝廷虧待安海軍。若壞了朝廷的名聲,對您有什麽好處?”


    南安太妃是鎮國公府出身,正經的第二代鎮國公嫡女,如今鎮國伯牛繼宗的親妹妹,又做了幾十年的郡王妃,還是太宗皇帝原配皇後的弟妹,是身份一等一的貴女,隻比公主差了一等。而皇上還要認真叫她一聲“舅母”,何況公主們。


    她活了五十三年,從來隻有別人敬她的,沒有她受別人氣的。


    前歲皇上皇後想立太子,並正位紫宸殿鳳藻宮,滿朝文武和整個京城的勳貴都上折懇請皇上皇後正位,可南安郡王府不代表太後表態,皇上和皇後就是不敢擅自將病重的太後挪出鳳藻宮,讓皇後住進去。


    現在想起這件事,南安太妃隻恨當時聽了那賈雨村的花言巧語,輕易就讓齊煜和謝氏住進了紫宸殿鳳藻宮!


    嗬,太後娘娘這一去還沒到兩年,無禮庶子不就露出真麵目了!


    南安太妃盯著滿麵滿眼委屈的林棠嘴角那抹笑,眼中幾乎要冒出火!


    林棠任南安太妃去看,微笑往前走了一步。


    她身後二十多個亮著刀的禁衛都隨之抬頭。


    南安太妃嚇得連連退後好幾步,聲音都變了:“你……你要做什麽?”


    “太妃娘娘也太把人想得壞了,我可沒有您的底氣,敢在禦賜牌匾下麵行無禮之事。”


    林棠又往前一步,看著已經靠在車壁上發抖的南安太妃,歎道,“三伏天雖然過去了,可秋老虎又來了。您年紀大了,既不願意入我府門,也別在這日頭底下曬著。請您上車迴府罷。您也是半百的人了,身份這麽尊貴,在府內享享清福不好?雖不知是什麽小人用話蒙蔽哄騙了您,讓您覺得朝廷虧待了安海軍,可這等混賬話,還請您以後少聽罷。幸虧是先來找我,我還算有些身份,敢和您分辯幾句,若您直接去了兵部找別人,他們素來畏懼娘娘,怕陛下責罰,真一五一十把安海軍這些年的戰績說一說,南安郡王府的麵子又該往哪兒擱呢?”


    南安太妃的麵色青一陣紅一陣。


    林棠笑歎:“我看您麵色不怎麽好,我扶您上車?”


    “不勞清寧侯動手!”南安太妃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搭在嬤嬤的手上。


    林棠一笑,往後讓開。


    禁衛們皆收了刀槍,也往旁邊給南安王府的人讓出一條路。


    護衛屬官等儀仗開路,南安王府人車粼粼,都和來時一樣挺胸抬頭,卻不再見張狂的氣勢。


    林棠麵無表情立在原地,看南安太妃車後最後一個人也消失在路口,方撣一撣身上的灰,命禁衛友善勸離圍觀群眾——大部分是販夫走卒,還有小部分是左鄰右舍家的下人,便來至王熙鳳麵前,笑道:“今日讓你們受委屈了。”


    王熙鳳已從林棠打了南安王府的臉,找迴了清寧侯府的場麵,又強勢駁斥南安太妃的喜悅中迴了神,一麵拿著帕子替林棠撣身上的灰,一麵擔憂問:“侯爺一點兒麵子也沒給南安太妃留,會不會……”


    林棠按住王熙鳳的手,笑道:“別管這件衣裳了,我直接洗澡換了也省事。”


    她使個眼色,示意眾人跟她迴府再說,又問:“玉兒呢?”


    王熙鳳忙道:“女醫院那處巷子安靜,本來我們不敢打擾縣君。可這邊鬧太久了,引得人人來看熱鬧,縣君聽說了此事,便命人傳話,讓我萬萬不要和南安太妃硬著來,但也不要太低聲下氣,隻按禮應付著便好,等侯爺迴來,再看侯爺如何定奪,又讓柳先生遠遠的從侯爺迴家必經之路等著。縣君並沒露麵,侯爺放心。”


    林棠連說幾個“好”字,便命眾人散了,單和王熙鳳迴了正院,道:“本這事不該和你說,但你也漸漸懂些朝政了,我告訴你一句,讓也好讓你安心。”


    王熙鳳忙幫林棠解扣子拿衣裳,笑道:“這可是我的福分來了。”


    林棠拔下簪子鬆了頭發,先問:“你覺得今兒的事是誰無禮在先?”


    王熙鳳忙道:“自然是南安王府。”


    她問出這一上午她一直不解的問題:“從前我也沒少見南安太妃,她並非是如此無禮跋扈之人,為何今日卻對咱們府上這般?”


    林棠笑道:“以前你做王家姑娘賈家媳婦的時候,你們幾家還是一起的,賈家王家都要奉承南安王府,她沒得難為你一個年輕女孩兒做什麽?她被滿京裏奉承了這幾十年,忽然成了孤立無援無人相助,自然急了。她這是看出來南安王府沒了退路,索性鬧一場大的,或許讓天下人指責皇上苛待嫡母娘家,說不定還能有所轉機。隻可惜他家本來立身不正,再怎麽鬧也不占理。”


    王熙鳳似懂非懂,思索無言。


    林棠披上一件披風,拍了一下王熙鳳的肩,笑問:“你是出去,還是留下服侍我洗澡?”


    王熙鳳一看,忙說:“我這就出去,多謝侯爺教導。”


    洗完澡出來,見林黛玉坐在床上把醫書放下,正要起來,林棠笑道:“快來幫我擦頭發。”


    林黛玉拿了一塊巾子,把林棠黑亮如瀑的長發細細包起來,命夏濃朱琴等出去關上門,問:“姐姐才迴來沒幾個月,不會又要出遠門罷?”


    她歎:“去西北一年多,傷了腿迴來。再去海沿子上不知還要一年兩年,受幾處傷迴來呢。”


    林棠拿了潤膚的脂膏抹在身上,笑道:“皇上現在得用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個能出差。況兵部尚書空懸了大半年,我才上任,皇上不可能再讓兵部尚書出去的。”


    她問:“你怎麽知道皇上想動寧海軍了?”


    林黛玉換了一條巾子,說:“如今天下數得上的勳貴裏,底子不幹淨又有反心的,也就隻有忠順親王和南安王府兩家了。餘下幾家都隻是依附這兩家。皇上先使計軟禁了忠順親王,讓南安郡王府孤掌難鳴,逼南安王府主動露出馬腳,順理成章派幾個欽差去安海軍一查,罪名落實,南安王府真敢造反,就更不占大義了。”


    林棠笑道:“你如今也都明白了。”


    林黛玉道:“我隻是沒想到,渤海國的事還沒完,皇上會直接對忠順親王和安海軍動手。”


    頭發已被擦得半幹,林棠慢慢把頭發梳通,笑道:“你都這麽想,忠順親王和南安郡王府自然也以為皇上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出手。其實渤海國算不得什麽要緊的威脅,他們且打不進關內。倒是內患不除,身邊時刻有人想著謀反,皇上才是連個安生覺都睡不成。”


    林黛玉點頭道:“安海軍與京中隔著幾千裏遠,渤海國的使臣便是來了,也隻在京中,倒是各不相幹的。”


    不出兩日,南安太妃在清寧侯府門前說的話,就被寫在禦史的折子上,加以彈劾,送到了禦前。


    內閣大學士和六部重臣都力勸皇上派禦史詳查南安郡王府和安海軍。


    孝安太後一生對太宗和大周至忠,若在天有靈,得知其家中後人竟如此損害大周和朝廷的名聲,隻怕在九泉之下也難以安息。


    皇上被眾臣勸動,下旨命刑部尚書吳莊、北靜郡王水溶為欽差,帶五千禁衛和兩萬京營將士南下,各省全力配合,查清安海軍中是否有不臣不法之人挑唆南安太妃,一律捉拿歸案。


    至於南安太妃出言不遜,損害朝廷名聲,本該降爵罰俸,念在其為孝安太後之弟妹,隻令其閉門思過半年不得出。


    如此,忠順親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皆被嚴密看守,縱渤海國使臣入京,他們也做不了任何事。


    欽差南下,果然不是林棠再去冒險,林黛玉才算把心放了迴去。


    但她也察覺出了:“義父也是三法司長官,皇上卻不令義父南下……”


    是皇上已經開始防備謝家林家功高震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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