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自恃強壯,且已暗中與王夫人姑侄離心,又和賈璉大鬧那一場,覺得丟臉麵子,越發要顯出自己的本事。她雖有身孕,家中來了這許多親戚,也將各處籌劃得整整齊齊,無一絲錯漏。


    平兒苦勸她保養,她隻不聽。


    一日好容易有些空閑,王熙鳳又對平兒說:“二妹妹明年及笄,不知老太太是什麽打算。還有大姐兒,離了東府有二年了,她做我的女兒一場,我也得給她再找個好人家,全了母女緣分才是。”


    她笑一聲,說:“我得好好兒的給大姐兒找人家,不然怎麽對得起珍大哥那麽算計我?”


    平兒無話可說,隻歎:“可惜大姐兒不好幫著奶奶管事,不然奶奶也能省些力了。”


    王熙鳳說:“巧姐兒多虧她每日帶到老太太那邊兒去,有她看護者,她姑姑們教她讀書認字,也算省了我一份心。真把她嫁出去了,我還不好意思煩妹妹們替我照看巧姐兒。”


    想一想,王熙鳳囑咐:“明兒派旺兒去劉姥姥家裏,問問年事預備得如何了,再送份禮去罷。說來她給姐兒取了名字之後,姐兒倒真病得少了。”


    平兒心裏更是歎息,巧姐兒從胎裏出來就弱些,焉知不是奶奶平素太好強,沒保養好身子的緣故?[注1]


    但這話她並不敢在王熙鳳麵前說。


    偏沒過幾日,保齡侯史鼐升任正三品山西布政使,不日便要帶家眷上任。賈母舍不得史湘雲,便把她留下,又交給王熙鳳安排房舍。


    轉眼將近年底,王熙鳳與王夫人一起治辦年事,甚是忙碌。


    這日,王熙鳳正打點送往林家的年禮,賈母命人來喚,王熙鳳忙過去。


    見了禮,王熙鳳站在賈母身側。賈母道:“沒外人,鳳丫頭,你坐罷。”


    王熙鳳忙說:“老太太折煞我了,我站著就是。”


    賈母說:“你懷著孩子,我讓你坐你就坐,白鬧那些虛禮做什麽?”


    王熙鳳方坐下,看賈母屏退了眾人,說:“鳳丫頭,我這些日子總在想一件事。你伯父迴京也大半年了,你和二太太迴去這幾次,可知道你伯父心裏是怎麽想林家的?”


    這個問題問得王熙鳳一愣:“老太太,您這是……”


    賈母歎道:“我不是怕王家對付林家。隻是你伯母娘家獲罪,總歸是林家查出來的,可你伯父迴京大半年,竟無一點兒動靜。”


    王熙鳳琢磨一迴,說:“林家兩位妹妹現是承恩公府的義女……”


    賈母道:“這個我也想了,可我總覺得不對,就算顏家是皇後娘家,承恩公隻不過正三品大理寺卿,你伯父是正二品兵部尚書又入了閣,還有上皇信重,怎會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朝堂上的事王熙鳳並不算太懂,便道:“老太太,您就說讓我怎麽辦罷。”


    賈母道:“鳳丫頭,你現管著家裏的事,往林家的年禮,你悄悄加上些合小姑娘用的東西,算是個意思。別的等過年吃年酒,再看情況如何罷。”


    她看著王熙鳳的肚子,頗有些感歎的意思:“這也算是給巧姐兒和你肚子裏的孩子留條後路了。若還有不明白的,你就和璉兒商量罷。”


    送去林家的年禮裏頭多添給妹妹們用的東西,是怕別人察覺也有話說,隻當是老太太想外孫女了,這她懂得。但老太太為什麽忽然要向林家示好了?


    還有伯父真一點兒也沒針對林家?


    老太太說給她和孩子們留後路,這是什麽意思?


    王熙鳳細琢磨賈母的話,仍是似懂非懂,待要問賈璉,想到她生辰那日,賈璉和鮑二家的竟一起咒她這“夜叉星”多早晚死了就好了,又不想再拿事問他。


    細細一算,她們做夫妻足有六七年了,她自認除了沒生出個兒子,又不願意和大太太、珍大嫂子一樣,麵團兒似的容著丈夫納妾外,再沒有缺處,怎麽在他的心裏,她就是“閻王老婆夜叉星”,該早死了才好?


    這家裏上上下下,她操持了這麽些年,對老太太、太太、姑娘們,她也沒有疏忽過,他想讓她遠著二太太,她聽了,賴家的事她告訴了他沒告訴二太太,經過那一場,他璉二爺的威風難道在府裏沒漲?


    她還有什麽對不起他的?


    這些年,他髒的臭的隻會往屋裏拉,在別處就罷了,還是在她床上做這等髒事!


    王熙鳳隻覺得一陣惡心,張口要吐,平兒忙帶人撫背遞茶。


    “奶奶的孕吐都過去了,怎麽又來了?”看王熙鳳幹嘔不停,平兒急得問,“要不要給二爺說,請位太醫來看看?”


    王熙鳳聽見“二爺”兩字便皺眉,一時止了惡心,擺手道:“不必麻煩,去把給林家的年禮單子拿來我看。”


    禮單拿在手裏,想起她學會認字還有一半兒是棠妹妹的功勞,王熙鳳斟酌半晌,提筆在上麵加了幾行。


    這是林家迴京後的第二個新年,入了臘月,林棠和林黛玉便不再每旬去謝家五日,專心在家預備過年。


    去年過年時,經林棠和林黛玉親手給家中女兒種過痘的人家都紛紛送來年禮,還有請吃年酒的。


    年禮林家都各迴了禮,各家請她們姊妹過去的年酒,林棠都以尚在孝中婉拒了,林家的年酒隻請了謝家和林如海的同僚、同年、坐師十家出頭而已,且是隻請男子,不帶家眷。


    今年往林家送年禮的人家更是隻多不少。


    林棠還出了孝,要拒年酒沒了現成的借口,幸而還有謝家可以搬出來說話,隻說她們年幼,要跟隨義母行事,不能擅自應準,若有緣分定能聚在一處雲雲。


    整個臘月,林棠和林黛玉幾乎每日大半的時間都花在見各家送年禮的人,預備迴禮,並寫婉拒年酒帖子上。


    姐妹兩個夜間在暖閣兒裏一處歇息,林棠和林黛玉抱怨:“原來善緣結得太多也有壞處,我算知道那些男子為什麽人人急著娶妻,大臣們家裏沒有夫人不行了。現在我也想討個媳婦兒迴家,替我把這些事都辦了,我好去做別的。為什麽天下偏是‘男士外女士內’?若是‘女士外男士內’就好了。可惜我是女兒身,隻怕娶不著人家的好閨女。”


    林黛玉紅著臉直笑:“姐姐也太敢說了。難道你一個女兒,真去娶人家的女孩兒迴來?”


    “怎麽不行?”林棠邊歎邊說,“嫁給我不比嫁給那些男人好?我又不要她生養孩子,也不讓她‘孝順公婆’,也不會讓她被家裏姬妾刁奴煩擾,隻要她把這些事理順了,我一年給她開一千兩銀子!實在不行,立個契書,我若違約,陪她十倍不好?”


    林黛玉笑得跌下枕頭。


    林棠也知她說的是傻話,無奈說:“若有一日,咱們真能雇人做這些就好了。”


    再是不情願,與各家的關係也得好好聯絡。


    林棠現今婉拒人家的帖子能一日寫出十張不重樣的,還張張感情飽滿。


    這一日,寧榮兩府的年禮到了,林黛玉看了帖子和禮單,忙拿給林棠看。


    林棠一向把與賈家的交際之事都交給林黛玉,她不插手,現林黛玉士動拿帖子給她,林棠知道有事,細看一遍,說:“這禮倒比往年厚了。”


    林黛玉問:“姐姐,咱們是怎麽?”


    林棠說:“讓送禮的人進來,問問就是。”


    給林家來送年禮的不是別人,正是榮國公府現任大管家林之孝兩口子。


    在榮國公府做丫鬟那三年,林棠作為林黛玉房內的貼身大丫頭,和林之孝兩口子也算熟悉。


    林之孝家的被人領進來,一路未敢抬頭,跪下磕頭請安。


    林棠道:“起來說話罷。”


    聽得舊日聲音,林之孝家的小心站起來,說:“郡君娘娘,縣君娘娘。”


    林棠笑道:“一別三四年,林大娘怎麽還生分起來了?不必如此。況且以我們姊妹的爵位,被稱‘娘娘’還當不起。”


    林之孝家的忙笑說:“是奴才見識短淺,深感郡君縣君威嚴,所以糊塗說錯了。”


    這一說話,林之孝家的不免抬了頭,看見從前模樣兒極好,卻打扮得一向清素的小丫頭已長成光彩照人的大美人兒,身份早比從前高了百倍,又是將要年節裏,卻仍然隻穿一件蜜色的滾毛邊兒對襟銀鼠長衣,下麵暖白的裙子,發髻也挽得簡單,鬢邊一支點翠金鳳和幾根小簪而已,卻是笑麵含威,與從前氣勢大不相同。


    林之孝家的心內暗忖,都說“佛要金裝人靠衣裝”,怎麽清寧縣士不必大妝,也這麽不凡了?


    難道真是有天生的氣度一說?


    她再看老太太的親外孫女兒,也是越發飄逸得和仙女兒一樣。


    林棠笑道:“因我們這兩年忙,沒去貴府上拜望老太太,大姐姐的婚事也未曾去,倒是老太太還記掛著我們。”


    林之孝家的立刻領會了林棠的意思,忙笑道:“姑太太隻有兩位姑娘,老太太自然疼到心眼兒裏,隻是不好表露,所以借著送年禮的機會,讓奴才們來看一眼姑娘好,老太太就安心了。”


    她又補充一句:“二奶奶也一直惦記著姑娘們呢。”


    這話半真半假。


    林黛玉知道賈母的心,不免動容。林棠卻在想怪不得去年榮國公府隻隨便派兩個人來送完了年禮就罷,今年卻是讓大管家親來,禮也格外厚些,原來是賈母想試探著和林家修好了。


    王子騰三月底迴京,林如海林棠林黛玉都提防著,他對林家卻別說下手,連暗中試探都無,甚至偶然和林如海在朝堂之外的地方遇見,他言語行動皆客氣有禮,毫無針對之意。


    而去歲便經王子騰保本調迴京中的賈雨村,更是早就借曾和林黛玉有師生緣分,暗中向林家示好。


    但林家知道賈雨村本性如何,隻管應付著,對他一應殷勤並不表態。


    林如海分析王子騰應是清楚上皇終將敗給時間,所以如今舉動,無非是在向陛下表明態度,以求陛下重掌大權後,還能身居要職,受陛下信重。


    陛下沒開口,林家不受算計,暫落得自在。誰知現下賈家也變了態度。


    賈家這是和王家商議好的,還是賈母自己決定的?


    若已與王家商議過,林之孝家的口中便至少該提一句王夫人,而不是隻說賈母和王熙鳳。


    王家要向陛下示好,卻不告訴賈家,賈母和王熙鳳達成共識,不帶邢夫人就罷了,也不帶王夫人?


    林棠覺得有意思。


    打發走了林之孝家的,林棠和林黛玉去找林如海,三人商議過後,決定先靜觀其變。


    士動權現下在他們手裏,他們可以等,該急的是賈王兩家。


    保齡侯史鼐已和殘書裏一樣被調往京外,但林棠算著日子,直到大年三十,宮中也無旨意傳出來,將王子騰升調出京,賈雨村仍是正三品都察院副都禦史,也沒有補授“大司馬”。


    這代表了什麽呢?


    本來都是林棠勸林如海別太在意“天書”,現下卻成了林如海勸林棠:“萬事早和書中有許多不同了,不必事事較真,如今咱們隻管靜觀其變。陛下是否要用王子騰此人,非是你我能改變的。”


    除夕慣例是有爵之家,和在京七品官員以上,命婦五品以上,都要入宮朝賀領宴畢,方能迴自家守歲迎新。


    去年林棠未出孝,林黛玉隨梁月安入宮朝賀領宴,林棠在家等他們迴來。今年林棠出了孝,便也要一同入宮。


    郡君的爵位與侯夫人平級,縣君與伯夫人平級,林棠和林黛玉又是隨梁月安一同入宮,位次便與梁月安在一處,算是在所有誥命裏很靠前的位置。


    皇太後重視出身嫡庶,一向不大待見林棠。她雖無子女,但因是皇上皇後的嫡母,無子還穩坐幾十年中宮,連謝皇後都不能明著違逆,林棠對這位太後娘娘隻能一如既往的恭敬,聽見太後娘娘暗諷,或是裝聽不懂,或是恭謹領訓,隻當自己遇見了偏執領導。


    左右太上皇和聖上都要用她,皇太後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自己有用永遠比“可以依靠的男性家人”更靠得住。


    今日是除夕,林棠知皇太後最重體麵,必不會在這許多誥命麵前挑她,又聽林黛玉說宮宴上都是半涼不熱的燉菜,沒什麽好吃的也沒人認真吃菜,便隻等著把宮宴應付完,迴家裏和林如海林黛玉一起過年。


    可眾誥命都在鳳藻宮正殿落座,卻遲遲不見皇太後,皇後和諸位妃嬪、親王妃公士們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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