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被炸成碎片,紛紛崩落在地上。


    林棠緩緩放下舉著新式燧發·槍的手臂,看木屑在初冬的陽光中飛舞,槍·口升起嫋嫋青煙,環繞在她眼前,倏爾又被北風吹散。


    她放下槍,接過英蓮遞來的熱毛巾擦手,又細細塗了羊油膏子,說不清現在是什麽心情,卻笑問:“二姑娘還在屋裏呢?”


    英蓮笑道:“二姑娘忙著寫折子,這好半日了,連茶水都沒叫。”


    看林棠顰眉,她忙說:“雪雁一直在二姑娘身邊服侍,隨時給二姑娘叫茶續水,請二姑娘歇息的。”


    林棠道:“她能勸住玉兒就怪了。也不知她是忙什麽,說好了年前能寫出來就行……”


    她把槍收在槍套裏,看夏濃給她遞過來手爐,笑道:“我不用了,你自己抱著罷。”


    夏濃忙說:“這怎麽使得?”


    “怎麽使不得?”林棠被丫頭們簇擁著,往黛玉住的近玉堂走,笑說,“我才活動了半日,一點兒不冷。倒是你,當初真給你起錯名字了。不該叫夏濃,該是叫個‘冬深’,省得你一到冬天就凍得這個樣兒。”


    丫頭們都笑了,夏濃紅著臉,把手爐抱得更緊了。


    “改明兒這東西好了,你們人人都要學。再加上堅持和梅師傅習武,慢慢的身體強健,氣血旺盛,冬日就不這麽怕冷了。”林棠說。


    夏濃苦了臉,甄英蓮笑道:“這是多大的好事,別人求都求不來呢,誰家姑娘學讀書,就教丫頭也學讀書,姑娘學習武,還讓丫頭也跟著學習武,現下有了新鮮火·器,也要丫頭們會?還不知足,要抱怨什麽?”


    林棠聽了笑道:“罷了,我教你們這些可不是一味‘賢德仁善’,我還要你們有用呢。”


    近玉堂內,林黛玉正提著筆寫:“燧石發火比火繩點火更有優勢……不懼風雨天氣吹走打濕火·藥,發射速度與精確度俱提升甚大,具體為……”[注1]


    她聽見外間響動,知是林棠進來,並不起身,把最後一句寫完,方放下筆,轉身張口就問:“姐姐試驗完了?都是什麽結果?”


    林棠也並不鬧那些虛禮,坐在她身邊,口述:“今日共打四十五槍,所用木板厚半寸者十五個,厚一寸者十五個……”


    林黛玉另找一張紙,飛速把林棠所說數據記錄完畢,兩人又確認一遍。


    看黛玉小心把記錄了數據的宣紙吹幹墨,放在一邊涼著,省得糊了,林棠心道鋼筆是不用想了,但做出鉛筆還是不難的。隻要能做出可以準確切割鉛筆木條的機器,再找好石墨和黏土的比例,甚至可以量產。


    但現在暫時還沒空管這個。


    又看一迴林黛玉打好的奏折草稿,林棠說:“不知還能再瞞住多久,若照這樣再試幾日,響動瞞不了人,家裏也弄不來再多的火·藥,隻能報上去了。”


    林黛玉點頭,把草稿收好,問:“姐姐可想好先交給哪位聖人了?”


    林棠:“……沒想好。”


    新式燧發槍的威力比現下軍中裝備的火·器並沒有大太多,但射·擊速度和精準度大大提高了,也不再受天氣影響。把它裝備在軍中,可以提高軍隊的戰鬥力,但同時它也比鳥銃的體積小了很多,用於暗殺、刺殺也很方便。


    如今上皇年已六十有八,而聖上春秋正盛,正是三十有三,還有數年治國經驗,並非年輕無經驗的皇帝。


    若天家父子感情和睦,上皇很該頤養天年,隻在大事上掌舵,其餘朝事全交給今上。但現下林棠從謝皇後的隻言片語裏猜測,今上甚至連翻看請安奏折都需上皇準允了。


    幸而謝皇後懷有身孕,又和今上是十餘年的夫妻,今上心內再憋著怒火,也不會向謝皇後發作,反倒是吳貴妃,孫昭容等妃子受了不少冷遇。


    今年正月,聖上大封六宮,晉吳妃為吳貴妃,孫貴嬪為孫昭容,又封上皇所賜女官周氏為鳳藻宮尚書,加封正三品昭儀,李氏為正四品貴嬪,馬氏、鄭氏皆為正五品嬪位。


    周昭儀出身不過戶部皇商,掛銜從五品員外郎之女,隻因其乃上皇所賜,所以直接被封昭儀,位在已誕下兩位皇子、一位皇女,陪伴聖上八年有餘,生育有功,同是正三品九嬪的孫昭容之上,可見上皇對聖上的逼迫已經到了何等程度。


    而聖上逆來順受,不但給周昭儀等皆封高位,還搬出孝道,啟奏太上皇,每月逢二六日期,準妃嬪眷屬入宮看視。


    上皇準,又命諸妃嬪家眷,凡家中有重宇別院,可以駐蹕關防的,俱準其上旨請妃嬪歸家省親。[注2]


    此旨一下,朝野內外皆高唿上皇萬歲隆恩。吳貴妃、周昭儀的父親和馬貴嬪的堂伯父,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早已開始動工,建造省親的別院。


    現下這三家的別院俱已在接受工部驗收,隻等驗收完畢,宮內下旨讓妃嬪出宮省親了。


    但林棠私下與父親妹妹議論,從秦皇起到如今一千餘年,從未有宮中妃嬪不論位分,都可以讓家中建造別院,歸家省親的例子。


    一所能讓皇家妃嬪駐蹕的別院,建造起來至少也要一二十萬兩。現有三家妃嬪家中造省親別院,各家難免攀比,所需花費就更不知是多少了。


    去年國庫共收入了一千五百多萬兩,這三家妃嬪省親,國庫和妃嬪自家至少要花去一百萬,多則兩三百萬,差不多是國朝一年十分之一的收入。


    這件事記在史書上,在位的皇帝被世人評價,難免要留下昏君之名。


    聖上心中現不知如何恨上皇,上皇對聖上步步緊逼,想必心內也諸多猜疑,所以這新式火·器先交給誰就成了一個大難題。


    林家自然是聖上的人,但上皇今年春日將王子騰調迴京中,任兵部尚書並入內閣,賈雨村又升了正三品副都禦史,眼見是要把他的舊人和舊人提拔上來的人調任高位,很可能下一步就要打壓聖上提拔上來的人了。


    原書直到林黛玉十五六歲,賈迎春都嫁給中山狼了,也沒寫到上皇崩逝。現下黛玉才十二歲,要等上皇駕崩,至少還需四五年。


    如果上皇五年內死了還好,那時她二十歲,黛玉十七,這幾年硬是拖著不定親也不是沒可能。就怕上皇還會多活幾年……


    林棠讓丫頭們都出去,緊緊關上屋門,從空間裏翻出原書,小聲說:“咱們找找,看有沒有什麽地方提了諸如上皇身上不好的話。”


    雖然見過林棠這樣憑空拿出東西,但隔了兩年再看見,林黛玉還是驚了一會兒,才忙問:“姐姐許我看了?”


    林棠笑道:“我上個月問過爹,說你現下也大了,且離開榮國公府也有將近三年,若有機會,可以給你看。但我先和你說好,咱們現在和這本殘書裏已經完全不一樣,你隻管把它當個故事,看完了就算,可不許當真,知道嗎?”


    林黛玉答應了。


    林棠還是不大放心,便和她並排坐著,一頁頁的往下翻這本殘書,時刻觀察黛玉的神情,準備一有不對就不許她看了。


    “這裏倒和我才到外祖母家裏時一個字也不差。”看完第三章,林黛玉說。


    “虧我當年還甚是敬重賈先生。”她看到了第四章,“雖然這些年他又是討好王閣老,又兩麵三刀,想借咱們家攀上謝家,這嘴臉我已經看煩了,可讀完他是如何判英蓮這一案的,還是讓人覺得……”


    翻到第五章,林黛玉怔了好一會兒,笑道:“原來沒有姐姐勸著,我竟是這樣的?”


    她心情複雜的低歎一聲:“現在想來,外祖母確實疼我,但甚少似姐姐和謝家太太一樣,認真教導我為人處世。迎春姐姐氣弱,探春妹妹好強,惜春妹妹又冷,想來自然是天生人性情不同,但也有無長輩精心教導的緣故。元春姐姐比姐妹們都好,當是前些年外祖母還有精神細細的教導孫女。若那幾年沒有姐姐在身邊,我孤身一個在那裏,那府裏的下人,幾乎人人都趨炎附勢,心口不一,我自然會是這樣。說來寶二哥是會疼女孩子的性子,不似別人一味的輕賤女子,我與他親近也在所難免。”


    看林黛玉還好,林棠便翻過這一頁,與她接著往下看。


    太虛幻境等劇情林棠一開始就拿出去了,接下來就是賈寶玉和襲人“偷試。”


    看到這一節,林黛玉早知賈寶玉與襲人有身體關係,也紅漲了臉,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羞惱,半晌說出一句:“他們怎麽這樣!”


    天光已暗,林棠便先收了殘書,笑道:“你也算到了這個年歲,我告訴你一句話,男女之事,人之大欲,並沒有什麽了不得的,將來你若與人成婚,也總有這麽一遭。隻是世上對女子要求嚴苛,女子隻許與丈夫做這樣的事,男子卻可有姬妾,還可外頭去尋人。外祖母自然沒明說襲人將來會給寶兄弟做妾,但既是他的丫頭,他們這樣倒不算越禮是真的。”


    林黛玉說:“可謝家老爺和二叔就沒這樣。謝家大哥去年和嫂子成婚,如今一年多,別說成婚之前,便是現下嫂子都快生了,他們屋裏也沒多出個人來。還有顏表哥,今年也十五了,並沒見顏家或是老爺太太給他放丫頭。”


    林棠說:“這便是每一家家風習慣不同的緣故了。”


    當夜,林棠同林黛玉一起在近玉堂睡,床帳裏,林棠給林黛玉細細講了大姑娘該知道的一些事。林黛玉都紅著臉聽了。


    林棠格外不放心一件,說:“玉兒,你生得比旁人都好,咱們家又隻有咱們兩個女兒,雖有爵位,不過虛的名聲,沒有實權,難免叫不知禮的人看輕。或許有心壞了的人,看咱們家好欺,想著‘生米煮成熟飯’,暗中算計了你,你千萬莫要輕信於人。世上女子的名節比男子重要百倍,若有那等不經過長輩,私下親近你的男子,別管他生得多好,才學多高,你隻管一律當成無恥之徒,對他不要手軟。”


    林黛玉忙應了,說:“姐姐,我省得。現下咱們和梅先生學了一年功夫,我再隨身帶著短刀,將來火·槍能做得更小,我也在身上帶一把。”


    因入了冬,園子裏水多,比別處冷些,第二日,林棠與林黛玉搬出花園,搬到了前頭院子裏,兩人一起住在正房暖閣。


    還沒想好把新式火·器交給誰,試驗也差不多了,林棠便命把一切試驗痕跡都封存起來,先同黛玉看原書。


    因書中的主角是她自己,林黛玉看時不免一時喜一時悲,一時又想現實和書裏有了什麽不一樣,又要留意上皇在內有什麽描述,所以看得格外慢些。


    上午,她看到省親,說:“這裏寫元春姐姐被封賢德妃,當是去年的事兒,非是今年的,和如今不一樣。省親的事並非陛下願意,乃是上皇的旨意,陛下心裏還不知怎麽。若元春姐姐仍被封賢德妃,寧榮兩府似這書裏一般將省親別院建造得如此奢靡,想必會甚被陛下不喜。可笑咱們家分明是助了賈家,兩家倒遠了。”


    林棠說:“他們又不知底裏,這事隻能說是天意弄人。不過,聽得馮家還算不錯,馮紫英將來還有三等將軍爵位在身上,馮家和賈家又是世交,元春姐姐便不至於吃苦了。因這一年種痘,又要在外人麵前做出個和睦樣子,咱們家和賈家王家的關係也緩和了些。等什麽時候有機會,總還能見麵的。”


    林黛玉歎道:“這一年,元春姐姐出閣,湘雲妹妹和衛家定了親事,明年清姐姐也要出閣了。到了別人家裏做媳婦,哪兒有在自家自在?全看夫家如何。賈家規矩格外大,男子多蓄姬納妾,風姐姐那樣要強厲害的人,也要在公婆丈夫麵前服軟,又要把平兒給璉二哥做妾,什麽意思?”


    她又一歎:“姐姐,我算是越來越明白,你為什麽不想成婚,也不想讓我出嫁了。”


    吃午飯歇了一會兒,下午再開始看,便是襲人迴家,賈寶玉去她家裏找,襲人假稱家裏要贖她迴去來勸賈寶玉。


    看完這一迴,林黛玉不禁說:“寶二哥也太隨意了!才和襲人說了要八抬大轎抬她,又去哄我做什麽?我也是,怎麽不攔他不許進我的屋子?都十一二歲了,他不知避諱,我還不知道?”


    林棠才要說話,林黛玉問:“姐姐,你實話告訴我,在這裏頭,我是不是對賈寶玉有了別的心思?”


    看著林黛玉的眼睛,林棠沒法兒騙她,便點點頭。


    林黛玉把殘書往前一推,說:“我不能再和姐姐一起看了。”


    林棠把書收起來:“這是怎麽了?”


    林黛玉揪了半晌帕子,說:“左右是再不會發生的事兒,看它無益,還白動搖心神。我大概知道我為什麽對他動心,外祖母溺愛他,許他在女眷裏,他縱有千般不好,但在我麵前隻有好處,可那是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沒有姐姐,沒有見識的我,非是今日的我。再者,便是將來真要和他說親,我也不願意。”


    林棠忙問:“這是為什麽?”


    這話問得林黛玉臉一紅。


    林棠心中一驚,忙去迴憶難道是她哪裏鬆懈了,給顏明哲這王八犢子機會接進黛玉了?


    林黛玉用極微小的聲音說:“姐姐,你昨晚和我說的,男女之間那般親密的那種事,他和襲人做了,還和秦鍾做了,不知還要再和誰做,我心裏覺得不喜歡。將來真要和誰成親,我還是想,想要一個……”


    “要一個幹淨的。”林棠說。


    林黛玉瞪大眼睛。


    林棠笑了:“這話怎麽了?男子總是規訓女子注重貞潔,他們自己也當貞潔幹淨些才是。”


    “是……對,姐姐說得沒錯。”林黛玉在林棠懷裏捂著臉笑,“是得要個幹淨的才行。”


    既是這樣,翻看原書找有關上皇字樣的活兒就是林棠自己的了。


    前些年林棠日日看這本書,幾乎把它背下來,如今不必看,便知前八十迴中並沒寫到上皇之死,隻寫了一位說是“前迴所表”,其實沒表的老太妃薨逝。林棠和林如海都猜測這是說聖上生母馮太妃之死,不然尋常太妃離世,並不必“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製”,又有爵之家一年不得宴飲,庶民三月不得婚嫁。這分明是天子、皇後崩逝後的禮。[注3]


    但林棠出入宮內,見過幾麵馮太妃。這位娘娘生得清瘦,精神卻好,更兼她才五十五歲,比上皇小十三歲,又比皇太後小十一歲,身體看上去比皇太後要好得多了。怎麽也不像會比太上皇和皇太後先死的模樣。


    翻到這一章,又往後看了幾章,到賈敬死了的第六十三迴,上麵寫“禮部見當今隆敦孝弟,不敢自專”,又寫“天子聽了,忙下額外恩旨曰”等語,半個字不提上皇。[注4]


    除了這一條外,秦可卿葬禮上四王八公皆設路祭,而這裏天子隻命“朝中由王公以下準其祭吊”,和前麵一對比,很難不猜測是天子在有意壓製寧榮二府。


    以上皇的脾氣,若在,怎麽會許今上下這樣的旨意?


    林棠站起來就去找林如海。


    如果第五十八迴薨逝的“老太妃”其實並非實指,而是代指太上皇和皇太後,那這麽一算,離太上皇去世,豈不是隻剩一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的二更和今天的一更。


    今天的二更等我……起來再寫!


    晚安!


    注1:參考自網絡。


    注2注3注4:參考自原文。


    上皇之死啥的都是私設!


    感謝在2021-10-2307:51:18~2021-10-2406:24: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喵嗚嗚1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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