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嬤嬤和平常一樣笑著走進賈母正房時,心裏卻不似以往平靜。


    她前兒央不過孫子苦求,在老太太麵前提了想給他求娶那丫頭——林姑老爺新找迴的侄女兒,老太太當場沒見怒色,卻也沒接話。


    她迴家心裏七上八下了兩日,總覺得老太太的神色不對。


    可同兩個兒子商議了,他們都道:“娘隻管安心,那丫頭是林家的人不錯,可她隻是林姑老爺的隔房侄女兒,都要出五服了,爹娘都沒了,又被拐過,於名聲有礙,找人家便得往低裏找。咱們家在裏頭,可尚榮是落地就放出來的,將來讀書有了前程,不比人家差什麽。尚榮頭一個媳婦家裏也是做官的,要續弦,娶她也很般配得上。”


    賴大媳婦還道:“咱們家不缺銀錢,她進來就能享福了。何況咱們家盡知道她清白,換了別家,說不定還誤會了她,都不肯要呢。咱家就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誰敢苛待了她?便是老太太不肯做這個媒也應是別的緣故,並不是咱家提錯了。”


    賴嬤嬤被兒子兒媳婦連著勸了半日,心中也覺得無甚不妥。


    但她在賈母身邊服侍了幾十年,想到賈母那時的神情,她總覺得賈母一定不高興了。


    提親求說媒不好催逼媒人,何況賈母又是主子。賴嬤嬤心裏不安,第二日便沒去請安。


    今日是第三日,她本準備再等一日。但賴尚榮一早過來,就央她往西府裏問賈母的意思:“三年前我就看她好,可惜給了西府裏老太太。如今能得西府老太太做媒,這也是我和她的緣法。”


    看賴尚榮這麽心急,賴嬤嬤隻得穿衣裳出門請見賈母。她心裏對林茜棠有了些不滿。


    這還沒進門就把尚榮迷得這樣,真進門了如何是好?


    還有老太太,到底會不會應下幫忙說媒?


    賴嬤嬤如往日一般給賈母請安,王熙鳳也在,便和王熙鳳互問了好,等著賈母賜座。


    但賈母從她進來後就一聲兒沒言語。


    今兒西府裏有什麽大事,老太太生氣了?賴嬤嬤抬頭看賈母。


    賈母直直的盯著她,麵色黑如鍋底。


    賴嬤嬤心跳得飛快。


    王熙鳳看自聽到“賴嬤嬤”三個字後,賈母就黑了臉,此時又這樣,便知是兩人中有事。


    是什麽事她不知道,也不敢現在問,心裏轉過一圈兒,便笑問賈母才剛說的話:“老太太,您才提起紫鵑,是要吩咐她怎麽?您說了,我好緊著辦來。”


    王熙鳳本意是岔開話,好歹先讓賴嬤嬤坐了。


    誰知賈母聽見,把眼神從賴嬤嬤身上移開,問:“紫鵑一家子一共幾個人?”


    王熙鳳隻得迴:“她是兄弟兩個,沒有姊妹。她爹是管著西北角門那邊輪班守門的,她娘身上不大好,出去了。她兄弟們都還小,也沒進來。”


    賈母聽了不言語,王熙鳳隻好接著問:“不知老太太是要怎麽安排他們一家子?”


    屋內不止賈母王熙鳳,還有鴛鴦琥珀等許多丫頭。


    賴嬤嬤乃是寧榮兩府大管家之母,賈母當年的陪房丫頭。自從榮國公賈代善去了,賈母做主,她哪裏還受過這等沒臉?


    她被晾得臉上燒起,偏心內發虛,不敢言語,又幾乎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賈母道:“你林家妹妹們身邊沒個靠譜的人不行,玉兒心軟,怕紫鵑和爹娘家人分離,所以把她送迴來了。咱們家不缺這兩個人,我想著把他們一家子送到揚州去,你看如何?”


    “老太太,隻怕不妥。”王熙鳳昨日已從賈璉口中得知林如海之意,忙走到賈母身邊,低聲說,“咱家是不缺這幾個人,若送去林家,那不成了林姑老爺連兩個丫頭都找不出來給女兒使喚,還得靠嶽家?實在不妥當。老太太心疼外孫女,送兩個外頭買來的丫頭去就罷了,何苦送一家子。”


    賈母一想,道:“你說得是,是我昨兒被氣糊塗了。”


    這話幾重意思,聽在王熙鳳耳中,是氣林如海不送林茜棠和林黛玉迴來,還把紫鵑送迴來,聽在賴嬤嬤耳中,便是為了賴家要求娶林茜棠生氣了。


    王熙鳳勸完了賈母,看賴嬤嬤還在地上站著,情狀難堪,欲要勸和幾句,不知賴嬤嬤是因什麽讓賈母這樣,又不敢勸。


    但所幸賈母沒讓她繼續為難。


    “鳳丫頭,你先去罷。”


    賈母沒說讓王熙鳳給林家挑丫頭,但王熙鳳已把這事記在心裏,決定迴去就挑幾個好的預備著賈母問。


    王熙鳳出去了,賈母又命別的丫頭都出去,隻留了鴛鴦琥珀兩個。


    被晾著的時候想讓賈母早些消氣,可眼看賈母要和她說話了,賴嬤嬤又覺得還不如讓她多等一會兒。


    沒事的,她和老太太幾十年的情分,老大老二都是大管家,老太太便是生大了氣,也得考慮著兩府裏怎麽樣。


    老太太當日的陪房隻剩了她一個,賴家又是兩府世代管家。若賴家下去了,老太太還能提拔誰家?


    “昨兒璉兒迴來,說林家把侄女兒上了族譜,記在了你姑太太名下,你知道還是不知道啊?”賈母慢悠悠的問。


    賴嬤嬤想明白這話,冷汗立時出來了。


    “迴老太太……奴才並不知此事。”賴嬤嬤顫顫巍巍的跪下。


    “你當然不知道。”賈母道,“你在外頭,我又沒命人往外宣揚,你如何知道裏頭的事?”


    這是老太太在怪她進來得不勤,服侍得不經心?


    賴嬤嬤的心越來越慌。


    不是,老太太是在說賴家身上的恩典太重了,縱得她不知主子……


    可她是真不知那丫頭已經成了姑太太的女兒,若她知道,別說今日還怎麽敢來,就是前日,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替尚榮求娶林姑娘。


    是老太太覺得尚榮連林家的旁係侄女兒都般配不上,還是老太太正有氣,在拿她煞性子?


    賈母把茶杯往幾上一放,杯蓋碰撞的聲音激得賴嬤嬤渾身一激靈。


    “你現在知道了,可有什麽說的?”


    “是奴才不知天高地厚,沒教好子孫。”賴嬤嬤心中十分屈辱,卻不得不忍辱求全。


    賈母看了伏在地上的賴嬤嬤幾眼,舒一口氣:“你起來罷。”


    賴嬤嬤緩緩起來,仍低著頭。


    “你家裏都有誰知道這件事?”賈母問。


    賴嬤嬤知賈母說的不是林茜棠被林如海記成女兒之事,而是賴尚榮想求娶林茜棠。


    她迴:“隻有奴才和奴才兒子媳婦孫子幾個人知道,別的沒人知道。”


    “好。”賈母點頭,笑道,“我知道你們一家子都忠心懂事,不會往外亂說的,是不是?”


    “是,是。”賴嬤嬤忙迴。


    她心內想,隻怕這幾日尚榮免不了一頓打,躲上兩個月。尚榮身邊那幾個小廝也該打發走了。


    死人不會說話,要讓老太太安心,還是得尋個由頭打死為好。


    敲打完了人,賈母就讓賴嬤嬤退下了。


    王熙鳳從賈母屋裏出來,便叫人時刻盯著榮慶堂。她知道賴嬤嬤走了,走的時候似是挨了訓斥,對平兒道:“若不是我想的那件事,近日也沒別的事能讓老太太動這麽大肝火了。”


    平兒不敢信:“就算林大姑娘沒被記在姑太太名下,也是林姑娘五服裏唯一的姐姐。堂姐嫁給外祖家裏奴才的兒子,堂妹又怎麽找人家?也怨不得老太太生氣。何況現在林大姑娘是林姑娘的親姐姐了。賴家竟這麽大膽?”


    王熙鳳嗤笑:“賴家受了咱家幾十年恩典,從家裏撈的,外頭賺的,說不定比平常做官人家還有錢。那賴尚榮也和公子哥兒似的,出去和蓉兒薔兒都是稱兄道弟,自然以為不凡。你看賴嬤嬤今日說是好大沒臉,也不過挨了幾句說,等迴去打賴尚榮幾板子糊弄糊弄,躲兩三個月,等事兒平了再出來,還能怎麽樣?”


    平兒知王熙鳳說的是真,歎道:“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咱家沒有宰相尚書,也差不太多了。咱家慣是什麽東西都是主子得一份兒,他們得半份兒。我看現在進裏頭的有沒有半份兒也難說。”


    “我想殺一殺這些人的威風,偏這個是‘四五輩子服侍了主子’的,有功勞苦勞,那個是‘太太的陪房’,要給幾分顏麵。我看人人都是有臉的,就我是沒臉的。我倒想萬事鬆了手,大家樂和,可家裏沒錢,往哪兒鬆去?”


    王熙鳳抱怨一迴,轉了話頭:“不知我這林大妹妹到底有什麽好本事,竟能讓林姑父認她為女兒。”她命平兒:“你把她那封信再給我拿來。”


    “奶奶看這封信四五迴了,林大姑娘到底講了什麽?”平兒依言拿信給王熙鳳。


    王熙鳳不答平兒的話,展開信件。


    “我離京前和鳳姐姐說的那件事,萬請姐姐再細思索,不要衝動行事。”


    “我知姐姐膽量豪闊,寧榮二府煊赫,姐姐娘家更是不凡,隻是放貸畢竟是違律之事,便是一時無妨,若家中出了內賊,或是外麵有意陷害,無事還要生出事,小事自然便成大事。”


    “在府中三年,我得姐姐看重照顧,心中感念不已。當日不過微末丫頭,我不敢狠勸,今日成了妹妹,所以特勸姐姐,若府上實在騰挪不開,要從外得利不如先清府內蛀蟲,或能得財富百萬,比從外得利又便宜,又合情理,又無隱患。”


    “我幼年被拐,能輾轉找迴本家,應是祖宗父母積德行善,才有我的今日。我無以報還生身父母,唯緬懷父母,每日誦經祈福,盼父親妹妹與姐姐,還有老太太、姊妹們都一生平安順遂而已。”


    “這丫頭,真是……”王熙鳳合上信,遞給平兒,“往那燈上燒了罷。”


    “奶奶這是?”平兒一麵疑惑,一麵已接了信,在留著火種的蠟燭上燒了。


    王熙鳳自語:“她說得輕巧,這些大管事的爺們娘子們,哪個是好惹的。若是誦經祈福有用,我每日在佛祖跟前兒跪兩個時辰,天上就能掉銀子下來了?”


    平兒在旁聽見,不禁笑了,又忙忍住:“奶奶想什麽大事呢?”


    “你說……”王熙鳳清清嗓子,“等你二爺迴來,我把放貸的事和他商量商量?”


    “奶奶?”平兒瞪大了眼睛。


    “做這樣子幹什麽!”王熙鳳斥她。


    平兒笑道:“奶奶終於想開了,我是高興。”


    王熙鳳又瞪她一眼。


    林大妹妹身上有些不凡,本以為她不過是個丫頭,膽小謹慎,所以才勸。可她現成了林家大姑娘,還更勸得深了。


    從昨夜起,王熙鳳把林棠的話想了一整日。


    而且這些話是林大妹妹勸她的,還是林姑父說了什麽?


    林姑父教二爺讀書,林大妹妹這樣勸她別放貸,林家卻不把兩位妹妹送迴來,這是什麽意思?


    王熙鳳甚是覺得有趣,又品出些別的意思。


    昨日二爺吃醉了,似乎還說了幾句兩房之間如何,老太太過於偏心的話。


    *


    “姐姐在笑什麽?”林黛玉從馬上下來,揉一揉發酸的腿。


    “已經四月底了,璉二哥應該怎麽都到了罷。”林棠說。


    林黛玉笑道:“就是他不到,咱家的人也該到了。”


    王熙鳳看了她的信會怎麽想?林棠又抿出一個笑。


    寧榮二府最大的蛀蟲就是他們的大管家,她的話會不會讓王熙鳳想到賴家的財富,想從賴家撈出些錢,或是直接想法子抄了賴家?


    她可沒忘了賴尚榮想算計她。


    有能讓賴家倒黴的可能,她為什麽不試一試?


    作者有話要說:來啦!


    林棠:不要小看女人的報複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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