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許乘月心念腹中無辜幼子,隻道天不定人性,所謂孤星天煞,比不過世道倫常。有她在世,必然要將孩兒教養成一代天驕。


    實則,不過是身為母親,才有這樣的勇氣,說出這樣的言語。


    紅塵萬法,她從來跳脫不出。


    月神真正降世之後,許乘月才知道,哪裏是什麽天煞孤星,明明是……失心傷神,葬送性命。許乘月與月光寒,就如兩株世間難留的仙葩,在最美的年華,魂歸天去。


    獨獨,獨獨留下幼子在這世間……


    “天算子功力深厚,偏偏卻算錯。”


    沐清這一句話,直把一切罪責歸結於天算子。


    月神本就心緒繚亂,此時聽見一聲“天算子”,當即記在心裏。


    “沐清。”


    月神突然出聲:“你可知道,天算子在哪兒?”


    沐清常伴月神左右,就像是他的影子,二者之間大多沉默無聲。此時沐清聽見月神問話,並不應答,反而靜悄悄走開。


    月神不急不躁,年僅十四,並未經曆幾番愛恨生死,命運糾葛,隻因許閑月一人,就叫他學會了沉靜,學會了淡然,學會了冷漠。


    沐清歸來的時候,月神仍舊保持著他離開之前的姿勢,對此,沐清絲毫不覺得奇怪。


    “天算子此前在乾城露麵,有消息,他下月中旬會經過秋景城。”


    沐清出去這一趟,就是查探天算子的行蹤。月神莊身為天下第一大莊,雖不是專精於情報,消息來路也好過許多尋常家族。


    “下月中旬……”


    將這個詞放在嘴裏念了一遍,月神隻冷冷清清地丟下一句話:“好日子啊。”


    四月中旬,若在四月十五——那是月神出生的日子,也是月光寒和許乘月殞命的日子。


    徹夜未眠,早起練劍,許閑月派身邊侍女給月神送補血的湯,月神隻乖乖飲下。


    月中夜半,許閑月心智究竟有幾許清明,唯獨她自己知曉,月神不懂,也不想猜。此時飲下這湯,他心中明白,許閑月記得前夜自己怎樣傷害他。


    卻也隻是記得而已。


    一轉眼,到了四月十五。


    許閑月清早便出門去,直到夜半才迴莊,隻循著記憶去找月神,偏偏,月神卻不在。


    明明,他已經在莊裏乖乖呆了四年,可這一次,她找遍了整個月神莊,都沒有發現月神的蹤跡。


    發瘋一般將整個月神莊的羽翎衛驅逐出莊,要他們去帶月神迴來,羽翎衛尋不得月神蹤跡,不敢迴莊,隻能在秋景城徘徊,夜半秋景城,因為羽翎衛的出現,而平添幾許緊張,就連城守都從睡夢中驚醒,膽戰心驚地問羽翎衛,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此時,在一間不起眼的民居裏,一位須發皆白、褐色長衫的老者被捆綁成一團,而他的身前,則有兩人仗劍而立。


    一為月神,一為沐清。


    老者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術士天算子,擅長卜卦堪輿問道,往日備受世人尊敬,此時卻著實狼狽。


    他應邀出門替人占取風水,卻半道上被月神截下,抓到這裏。


    “命啊,命啊……”


    天算子形容憔悴,眼底卻不惶恐,反而有些許的釋然:“這一生沾染百般因果,前日不幸,居然卜問自身,卻不想,死門大開,生門斷絕。原先,以為這一劫無端而且,今日看來,是多年前已經注定的結局……”


    他的話,月神聽不懂,卻也不想懂,他隻問天算子:“你當初既然算出我是天煞孤星,為何卻不讓我父母將我斬殺於腹中?”


    “非也非也。”


    天算子苦笑:“這樣的話,老夫說過許多迴,可夫人不聽……唉,也隻怪我,道行不夠,沒能看破真相。”


    月神並不怪他冒犯:“你倒是看的通透,若是當初,你能一卦道出我真身,何來後麵許多事?”


    明明是十四歲的少年,明明說的是自己的命,可聽在天算子耳中,仿佛瞬息將逝的老者,在說一棵不起眼的雜草,一株不知名的野花。


    “並非為自己辯解……”天算子苦笑著添上一句:“我當時,實則又自己卜問了一卦,卦象顯示,莊主乃天煞孤星,卻又有異變,並非傳言克盡天下人,反而,能改幾人命數,我……我當時見夫人心意已決,就沒再多想,隻當,莊主降世,許是機緣。”


    能改幾人命數……


    月神眼神冷冰冰,仿佛眸中深藏千年積雪,永世不化。


    “果然是改了幾人命數,我父母因我而死,姨娘也如癡如狂!”


    “非也非也!”天算子在地上騰挪了幾下,仿佛給自己找更加舒適的姿勢。月神與沐清隻是看著他,並不阻止。


    “你父母姨娘的命數,本就……哎,罷了,老夫不說……但你此生,注定要影響許多人命數,你今時不懂,他日自會明白。”


    仿佛是想到什麽,天算子看向落在月神身後半步的沐清:“我已在心間替你算了命運,你倒好運,竟有兒女一雙。”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沐清當場變了臉色,許久才緩過神,艱澀地問:“那她,還好嗎?”


    這一個“她”,沒有指名道姓,不知身份地位,偏偏天算子卻懂,他搖搖頭,一臉遺憾:“已經去了。”


    替沐清生下一雙兒女的人,已經魂歸天去。


    月神不知為何突然迴頭,卻發現……


    “你哭了。”


    疑惑地看著落下眼淚的沐清:“你為何要哭?”


    月神從未見沐清歡喜或傷悲,此時這淚水,月神不懂。


    沐清聞言,擦去那不該出現的晶瑩,恢複平靜的語調。


    “修士最愛惜自身,總要接住外物外力,不肯耗費心神卜算,你卻為何要替我問這一卦?”


    天算子聞言,笑的越發苦澀:“我早已知曉,今日便是我殞命之期。”


    如此一來,便不必在意,勘人命運,斷人生死,可會帶來因果報應。


    月神並不反駁天算子的話,早在上個月,他已經對天算子動了殺心。


    此時,也沒有饒他性命的理由。


    將陳年往事交代完,天算子看向月神:“莊主,我還有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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