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澹台君言與公孫蘭汀、亓婉容徹夜長談,月神孤身一人躺在床上,久久不成眠。


    他忽然記起,大抵是鍾離雪顏曾經說過,少成若性,習貫之為常。他敬畏許閑月,即便她不懂武功,且漸漸老去,而他卻武藝高強,已是名副其實的天下同輩第一人。


    那些用血淚為墨,刻在骨子裏的恐懼,從未因時光流轉而消逝。幼時吃痛求饒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迴響。


    他從無間地獄救出澹台君言,而澹台君言,也將他從心中的地獄拯救出來。


    明明知道不可以,卻還是一步步靠近。


    而今,沒有她相伴,居然難以入眠。


    “到底是,習慣了,若是……可怎麽辦才好……”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無人聽得。


    又過了許久,他輕歎一聲:“罷了,起來吧。”


    將衣衫穿齊,他走出臥室,來到書房。自顧自地點起燭火,在書案上鋪好紙張,研墨執筆。


    幼時,他不愛習字,許閑月並不強求,是以,他一直不認字。那年,在逍遙界偶遇澹台君言,澹台君言少女心性,強要教他寫字,他努力許久,隻學會了澹台君言的名字。


    後來迴了月神莊,他找許閑月要學識字作畫,許閑月高價替他請了教習先生,可不過半月,他又將先生趕走了。


    許閑月曾經問他,為何要趕走先生。他茫茫然無措:“我以為我愛上寫字作畫,卻原來,我隻是愛上她了,這些東西,不學也罷。”


    待得許閑月再問,是誰家的姑娘,娶迴來便是了。他說:“我這樣的人,哪裏配得上她。”


    他第一次,見到許閑月因他的話而變了臉色,那是自從十歲就記在心裏的話,終於有一天,驚了說出那話的人。


    後來,澹台君言嫁進月神莊,因為他不識字,便親自來教。


    而今,倒也習得不少字。


    筆走龍蛇,恍如使劍,不多時,月神就寫完一份休書。


    便是休書,他已經與澹台君言商議好,要休妻。休棄公孫蘭汀與亓婉容,還她們自由之身。


    這一份,休的是公孫蘭汀,他抽出一張新紙,再寫一封休書給亓婉容。


    兩份休書寫完,他坐在椅子上休息,手中筆隨意地放在硯台上,眼睛盯著書案上幹淨的紙看。


    他寫了兩份休書,因為他要還兩位平妻自由之身,因為她們心有所屬,因為他並無愛慕之心。


    但他還有一位正妻。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美的愛戀,那是他並肩攜手,同床共枕的大夫人。


    時間慢慢改變他的模樣,他隻要想到,他們能像尋常夫妻一般,恩愛白頭,便覺得此生,再沒有什麽,是更值得追尋的事。


    可惜,還沒有到那一天。


    澹台君言並非十分慈善軟弱可欺的女子,她心有溝壑,強勢無匹,從來不服輸,月神是她的夫君,她的男人,絕不容別人染指。曾經,她當著鍾離雪顏的麵問月神:“我與雪顏,孰美?孰重?”


    那個問題,當時的月神沒有迴答,現在也依舊說不出答案。


    他從來,拚了命也要護澹台君言周全。可鍾離雪顏……


    如果,澹台君言是他今生唯一的追尋,可為了他的命,卻要搭上鍾離雪顏的幸福,那他,寧願放棄這追尋,換迴鍾離雪顏。


    “朋友、情人、兄弟……倘若你樣樣皆全,那麽,即便生而無父無母,又如何?”


    想來,記憶中說這話的女子,便是鍾離雪顏吧,她與他一樣,無父無母,他們做了彼此的朋友,就像是,為彼此撐起了天地的一方。


    “紅顏……”


    再一次念出這個詞,月神伸出手,握住浸在墨水中的筆。


    他要做的那件事太兇險,隻怕……


    很快,幹淨的白紙上出現兩個大字:休書,而後,月神的手一直未停……


    隔一天,傍晚,一家人在邀月樓用飯。今日掌勺的是花墨耘,飯菜還算合口,眾人吃的開心。


    用完飯,亓婉容正打算收拾碗碟,月神卻開口:“小娘子,三夫人,你們隨我到祠堂去一趟。”


    亓婉容和跟公孫蘭汀對視一眼,便明白月神所為何事,放下手中剛拾起的筷子,隨著月神出門,澹台君言與他們一同離開。


    花墨耘望著四人離去的背影,撇撇嘴:“過分,又要我洗碗了?”


    另一邊,月神一行在夜幕中慢慢行走,終於來到祠堂。這裏平時沒人過來,卻有專人負責,此時已掌了燈。


    月神莊的曆代祖宗牌位貢在祠堂,月神與澹台君言走進去,直挺挺跪下來,公孫蘭汀與亓婉容跪在他們身後。


    “祖宗亡人在上,不肖子孫月神來擾。”月神看著亡母許乘月的牌位,自顧自地念道:“天賜良緣,月神與公孫蘭汀、亓婉容結為夫妻,今日緣盡於此,祖宗見證,月神休妻,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言罷,他從懷裏掏出兩張紙,分別遞向亓婉容和公孫蘭汀。


    兩女看了,卻不接,反而各自取出一張相似的紙。


    下一刻,同時開口。


    “月神莊先祖在上,公孫家公孫蘭汀與月神夫妻緣盡,今日休棄夫君,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月神莊先祖在上,亓國公主亓婉容與月神夫妻緣盡,今日休棄夫君,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這二女竟是當著月神莊先祖牌位,休了月神!


    月神起先愣了許久,才在澹台君言的提醒下接過兩份休書,看著澹台君言嘴角潛藏的笑意,他心中暗歎,他的大夫人啊,從來是與眾不同的。


    等幾人走出祠堂,沒了祖宗牌位在前,公孫蘭汀第一個笑出聲來。


    “哈哈,我終於能嫁給旭旭啦!”


    亓婉容並沒有說話,可上揚的嘴角證明,她的心情也不錯。


    澹台君言最閑,拿著月神寫的休書,逐字逐句的點評:“哎呀,男人,你這字寫錯啦,咦,這裏也不對……”


    月神在心裏想,既然錯字許多,那第三份休書,倒是要重新寫才好。


    十月十九日,長孫旭、東吳萬裏抵達月神莊。


    長孫旭是月神的老熟人,他進莊之後隻是與月神打個照麵,話都懶得說幾句,便自去尋公孫蘭汀。


    許久不見,分外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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