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想起來,月神忍不住輕笑,他當時已經殺過許多人,就連人命在他眼中都稍顯廉價,隻需付了銀錢,便可取之。


    但那樣“撕開臉皮”的恐怖場景,還從未經曆過。乍然見了,心神有些恍惚。


    忘前塵很得意,終於見到月神變臉,他伸出手,把剩下的半張臉皮也扯下來:“小子,怎麽樣,厲害吧?”


    失去那白皙俊美的假麵遮掩,忘前塵顯示出真實容顏,他有些蒼老,雖然不似多年之後刀削斧刻那般,卻也瘦削細弱,臉上散布少許皺紋,膚色也暗黃,大抵是因為戰鬥,氣血有些翻湧,雙頰還能看出隱隱的紅潤。


    大抵,十五歲的少年,不管經曆怎樣磨難,心底那一絲好奇尚存,月神瞪大眼,看著忘前塵,仿佛是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忘前塵剛想要顯擺一下,卻因月神的眼睛而愣住。


    他看過許多張臉,男或女,老或少,美或醜,萬千容顏記於心間,什麽樣的眼睛他都見過,卻從想到一個男子,會擁有這樣一雙妖豔的眼。


    詞窮之時,妖豔或許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詞,這樣的詞,本不該用在男兒身上。


    其實眼睛長得如何,那張臉,便是如何。


    “該是個女兒身的。”忘前塵突兀地說出這麽一句話,突然出手,按住月神的脈門。


    他不信,他想,或許一開始,他就沒有認錯。


    作為曾經的醫道聖手,隻要探得脈息,身上大致情狀便遮掩不住。


    月神抽不出手,變得暴躁,運轉內力,強行彈開了忘前塵。


    忘前塵連連倒退七八步,才穩住身形,他看著月神,許久才開口:“小子,你殺心太重,隻怕還要再經曆一番磨練,我這身醫術,想來與你無緣,那便,教你易容之術吧,他日,或許能免你許多波折。”


    而今,已記不清自己為何會同意,隻是,那易容術學成之後,極少使用,直到後來,與澹台君言結緣……


    “隻盼你日後得一人相伴。”這是忘前塵當初贈予他的話,而今,想到澹台君言,月神心中湧起甜意:大抵,他會和澹台君言一直相伴,一直相伴吧?


    昔日忘前塵的臉,和今日那位忘師傅的臉交疊在一起,月神恍如經曆幾世幾生。命運似有定數,又仿佛無序,昔年一別,忘前塵曾言緣盡,卻不想,還有相見之期。


    這麽多年過去,他變了,他也變了。


    “喂,哥,你搞什麽啊,這麽久不理我?”


    花墨耘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將月神從迴憶中拉出來。


    吐出一口氣,月神隻道:“尋個客棧歇息吧,也不知今日之事,公孟家會不會追究到我們。”


    此時,公仁醫館,忘師傅手裏拿著一截花枝,放在鼻尖輕輕地聞:“那小子,倒是有趣,唉,又過去好多年了……”


    仔細聽來,他的聲音與先前月神聽見的全然不同,除去歲月積澱而成的滄桑,低沉渾厚的嗓音,居然有些醉人。


    當年,他也傳授了月神變聲之法,可月神,不愛用。


    “前塵盡忘,此生未休,唉……”


    把花枝收到牆壁中的小櫃子裏,他歎了口氣,又躺在床上,重新睡去。


    另一邊,公孟家自然要追究這兩個膽敢擾亂大選的家夥,鑒於這二位武功高強,公孟家查到了他們的位置,卻沒有急於出手。


    這個晚上月神與花墨耘住宿的客棧叫溪北,依舊是最上等的房間,可月神的房中,多了一個人。


    他又不想待在這裏了。


    花墨耘執意讓他照顧這個少年,少年之前醒過,疼的哇哇叫喚,被他封了穴道,昏睡過去,即便如此,他依舊不習慣。


    夜已深,整個客棧都很安靜,唯有月神覺得太煩躁,他想,罷了,就將少年丟在這裏吧,且出去走走。


    跳窗出門,夜風拂麵,月神發覺,果然舒適許多。


    行出不足百米,月神看到一個人。白日還曾見過,前一夜替他付了麵錢的安情天。


    難得的,月神主動開口:“安公子,好巧。”


    安情天笑了:“確實很巧,我正要去找月莊主。”


    尋了一間依舊亮著燈火的酒肆,安情天與月神相對而坐,酒家媳婦樂嗬嗬地端著一盤小炒送上桌:“兩位客官,喝什麽酒啊?”


    聞言,月神當即問:“你家可有果酒?”


    話一落地,他自己先愣起來,果酒?


    他為何要問果酒?


    酒家媳婦依舊樂嗬嗬地:“有,有,客官是外地人吧?咱們孟城靠近曇華,許多人都愛喝果酒,各家的酒肆,都是備了果酒的。”


    曇華……


    月神的生母和姨娘出嫁之前都是曇華國公主,他自己也去過曇華,可是,好像有什麽不對。


    不對,一定有什麽地方錯了。


    早就發現了……


    難道,和那天聽到的話有關嗎?


    封魂針,怕他想起來,雪顏……


    雪顏……


    “安公子,你知道,雪顏嗎?”


    這九個字,月神說的無比糾結,他眉頭緊皺,仿佛遇到了大難題。


    在莊裏,他沒有問,和花墨耘出來,一路上好幾次他想要開口,卻沒有,而今,對著一個算不上熟悉的故人,他卻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聽聞此言,安情天比月神更糾結。


    雪顏……這名字,如雷貫耳,不就是月神那位天下聞名的紅顏知己,鍾離閣的鍾離雪顏嗎?


    可他安情天雖然是曇華國人,與澹台君言卻並沒有交集啊……


    “月莊主,鍾離姑娘可是你的紅顏,我自然聽過。”安情天不明白月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挑最穩妥的話來說。


    雪顏,紅顏,鍾離姑娘……


    月神心潮翻湧,他努力掩去麵上神色,隻低聲問:“那,對於我和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安情天盯著月神的臉看,可惜,什麽也看不出來。他斟酌了許久,酒家媳婦送來兩壺酒,他給自己倒上一杯,慢慢開口。


    “月莊主和鍾離姑娘的舊事,我知道的不多,隻是那年鍾離姑娘承受雷烈之刑,你前往搭救的事,大抵世人皆知吧?任誰都以為,月神莊的莊主愛上了鍾離閣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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