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出發前,趙儉帶王正陽到腳行裏租了一頭騾。


    “你既是暗中跟隨,行頭越不起眼兒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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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買了百斤黑豆馱上,將刀放進草料袋裏,馱在一側。


    王正陽被荷兒姑紮古得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全是新的。


    “你這衣裳太新了,不像趕腳人。”


    趙儉讓王正陽等著,不知從哪裏尋來了一堆舊衣裳。


    一件起了絲的舊灰綢袍,係上黑布帶,一條粗布褲,兩道眉兒的厚底靴脫下來,換上硬底鞋,上身再罩件麻衣,一頂脫了色的六瓣帽戴上。


    “這迴差不多了”,趙儉端詳著說。


    把王正陽換下來的衣裳、鞋塞進包裹,“這個也帶上,盯人有時需要換一換。機靈些,不要冒失行事。”


    王正陽別了趙儉,晚間在官道旁的客店裏長長地睡了一覺。


    河東鹽池的劉鳳田也一直注意著,鄧兆恆欲重開十二萬鹽引,劉鳳田斷不會讓鹽引迴到平陽府。


    有他兄長劉鳳林來自京師的消息。他比鄧知府還早了半個月得知梅、夏二位副主事攜十二萬鹽引返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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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他將鍾鳴岐和所帶的鹽引毀掉,至今快兩年,他與單飛虎聯手,已是多出七萬兩銀子進了洛陽的金庫。


    鄧兆恆派人赴京重新核準鹽引時,劉鳳田便知道。已與宮善業議過,這迴隻劫鹽引。


    他思忖著與鄧兆恆之間的暗中較量。


    朝廷已有將鄧兆恆調迴京師重用的想法,他的恩師和嶽父也正與朝廷各方勾連,隻不過鄧兆恆拖著不走,非要在平陽府與自己對著幹下去。


    這迴鹽引再失,不會像證實鍾鳴岐溺水而亡、鹽引毀了那樣容易,再重開可就難了。


    如此,黃河南北東西的鹽價還是河東鹽池說了算。


    鄧兆恆正日夜為西部邊關打造重甲,庫銀源源不斷地往裏投。一旦鹽引補不迴來,鄧兆恆一迴京,說不定平陽府又會變成一個爛攤子。


    到時,他與兄長上份密奏,將鄧兆恆十幾年在平陽府的政績化為烏有。他的恩師吏部尚書姚忠書也年老體衰,頂不了多久,鄧兆恆也就成了一個庸碌之輩。如此,他劉家少了個暗中的對手。


    他喚來宮善業,“先不要去洛陽了,平陽府重開的十二萬鹽引已在返程路上,和你的人等我布排。”


    究竟該如何操辦,劉鳳田不願與人商量,也無人可以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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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本兒常年為劉鳳田送信,奔波在京城與鹽池之間,因為常常是馬歇人不歇,到了一個驛站換了馬接著跑,人顯得黑瘦精幹。


    見了單飛虎,“單老爺,我們員外讓小人在此等候,必要單老爺定了主意,寫了迴信才能返迴鹽池。”


    單飛虎這幾日正在生悶氣。


    肖正良走後,總覺得肖正良有什麽事瞞著自己。與其等他悄悄把自己賣了,還不如先將他滅口。


    便派手下依著肖正良留的住處尋去,先看看他在做什麽。手下迴來報,根本沒有肖正良的影子。


    單飛虎大怒,他一瞪眼便跪下的肖正良狗膽包天,居然耍弄了他。小河溝裏翻了船,讓他感到羞辱;更讓他擔心的是肖正良對趙儉說了什麽。


    趙儉一個小小的捕頭,仗著能在鄧知府麵前說上話,自呂府莊園一事後,放開了與自己鬥。


    他心裏狠狠道:“我這是太仁慈了。”


    這時,劉鳳田來信,便收了怒氣,從頭至尾看了幾遍,信不長,卻已說得清楚。


    鄧知府的十二萬鹽引不久會自隴西迴來,足以將平陽、太原和關中的鹽價壓迴到十年前,如此單飛虎運糧的生意將無利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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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高枝做事膽小,不足以謀事,讓單飛虎想辦法阻止平陽府得到這十二萬鹽引。


    末了說:“我尚有其它;弟則全盤。好自定奪。”


    單飛虎看完信,放到一邊案上來迴踱步,一時拿不定主意。


    這時,在一邊等候的劉本兒道:“單老爺,我們員外囑咐,爺閱完信後小人親手毀了。”看書喇


    說完,上前拿過信,揉成一團塞進嘴裏嚼了一會兒,一伸脖吞了下去。


    單飛虎看著心裏歎道,自己手裏怎的就沒有這樣忠心之人。


    “兄弟,且先到客房歇息,待我思定主意再迴複劉員外。”


    劉本兒被人領著歇息去了。


    單飛虎掂量著劉鳳田的話。


    他說的不假,十二萬鹽引一到,除了他的八百畝田能收些佃租外,這些年他苦心費力,巧取豪奪操辦起來的運糧隊,就化為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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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本就心裏氣忿難平,二話沒說,抄起酒壇便將他打昏到桌子底下。


    店家報了官,他將身上所有的本銀都悄悄給了刑捕。


    在刑捕的說和下,賠了黑臉漢子一頭騾。


    那黑臉漢子歇了半年才出來攬活,從此看見他躲得遠遠的,也再無其他人敢與他搶生意,倒是他去搶別人的了。


    從此,單飛虎找到了生存的竅門兒,那就是一邊對同行強取豪奪,一邊給官老爺送銀子。


    說來也簡單,做生意搶活兒,種田搶地,一路走來,居然成了平陽城響當當的大戶。


    想到這裏,他笑了。


    官府的鹽引又如何?搶便搶了,毀便毀了,隻要抓不到證據,能奈我何?即便自己的人被抓了,大不了使銀子毒死在獄裏滅口,這種事他又不是沒幹過。


    單飛虎將陳震三人和鮑雲豹叫來。


    “四位去辦一件事,平陽府刑房、戶房兩個副主事自隴西帶迴十二萬鹽引,事關我等榮華富貴。或偷或搶,勿使他們帶迴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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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問鮑雲豹:“雲豹,你應認得刑房梅亭玉,那戶房夏副主事可認得?”


    鮑雲豹:“見過,認不好;認得其中一個便可。”


    陳震問:“老爺,官府的老爺,我等若傷了他們,可有風險?”


    單飛虎瞪眼,“我讓你去拿鹽引,又沒讓你傷人、殺人。不過若不得已硬搶的話,傷便傷了,殺便殺了,隻要別讓人拿住。”


    幾人商量了半日,決計化裝成運貨商人,由鮑雲豹在必經的潼關城門處守著認人。


    待那個叫梅亭玉的副主事等人一到,一路跟隨,然後見機行事。能偷則偷,不能偷則搶,得手即將鹽引毀掉。


    議計完畢,單飛虎給劉鳳田寫了迴信,就四個字:“就依兄意。”


    單飛虎對陳震四人道:“此事成後,你們各賞百兩。”


    單飛虎留意算計著日期,估摸著差不多了,鮑雲豹和陳震三人便騎了四頭騾趕赴潼關。


    騾子上馱著幾條裝滿草料的麻線口袋,這樣便於裝成商人,短兵刃藏在身上,長刀藏在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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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潼關,在距城門最近處尋了家客店住下。


    鮑雲豹則牽了頭騾,拴到斜對著城門的一家茶鋪外,與店家稱等候接貨,要了茶,盯著城門。


    趕路的客商經了長途的跋涉,一進城門都是饑渴難耐,來此飲茶的人絡繹不絕,鮑雲豹坐在桌旁喝熱茶倒也不顯眼。


    郝雲自鄧知府處領了命,有梅副主事他們的事先報信,時日上卡得準了些,晚了兩日到,也是就近尋了家客店。


    這一日,紅日照亮整個潼關城門時,郝雲皀帽、皀袍,與四個差役挎著刀而來。


    潼關城過往是要查路引的,郝雲向把城門的軍士亮了腰牌,說在此候人,便到潼關城門外的一處茶攤等候。


    郝雲一出現,鮑雲豹便看見了,把頭上的大帽壓了壓,低下頭,他與郝雲太熟了,背影都能認得出。


    見郝雲到城門外去等,思忖道:不用講,郝雲是來護鹽引的,好在自己在裏,郝雲在外,不會注意這邊。


    空等了一日。


    當晚,城門關後,鮑雲豹迴到客店,靠躺著炕上的鋪蓋,雙手攏著後腦勺呆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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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你們誰和我一起?”


    陳震:“有何情況?”


    鮑雲豹:“刑捕司郝雲也來了,他認得我。他們一入關,我沒法近處跟,我與你們指認,跟在你們後麵。”


    陳震:“你們如何認得?”


    鮑雲豹:“我在刑捕司呆過,看背影都能認出來。”


    田雷:“如此遠處跟也不便當。”


    任鋒這時自包裹裏抓出個帶護巾的黑帽,扔過來,“遠處跟的時候戴這個。”


    潼關以西冬春風沙大,常走這條路上的客商都備著這種叫黑疙瘩的帽,連脖子帶臉都能護住,有棉的、也有單的。


    鮑雲豹接住,頭上戴了戴,有點兒小,卻也能把臉遮住,咧嘴笑了笑沒出聲。


    此次來,銀兩都由田雷帶著,陳震讓他去辦些酒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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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兒,田雷一手托著一大塊熟牛肉,一手拎著一壇酒迴來,撴在桌上。


    “此處牛肉買著方便,倒是有些與眾不同。”


    陳震:“此處守軍多,周邊很多人都靠守軍衣食為生,比府縣製約少些。”


    鮑雲豹也起身,坐在桌前,各人用自己的短刀切牛肉大口吞著。


    陳震舉起酒杯,“鮑兄,我們同在單老爺手下做事,你是府中老人,我三人若有不敬之處多包涵”,說完三人一飲而盡。


    鮑雲豹咧嘴笑了笑,也一飲而盡。


    三人見他不說話,便關嚴了門,自顧商量著如何自店裏或路上盜搶,鮑雲豹自己倒著酒吃喝。


    如此,又候了一日。


    茶鋪的老板看著鮑雲豹笑問:“客官,你這搭檔何時到,如此盤纏,定帶的是值錢貨。”


    鮑雲豹咧嘴笑了笑,仍看著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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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晌午,隻見梅亭玉、郝雲和幾個穿官衣、公服的人,加起來有十來個,牽著馬自城門進來。


    鮑雲豹對陳震點點頭,看著他們右拐,進了與守城軍士營房挨著的一家客店。


    陳震也背了包裹跟著進去。


    是一個寬敞的大方院,西麵依著山體坐西朝東,是上下兩層的幾孔大窯。後麵便是兵營高高的石牆,牆上插著旌旗。


    客店北麵、東麵各一排十來間的客房,南麵是牲口棚,院子中間是停車的地方。


    郝雲一到潼關,便將二層的幾孔窯全包了下來。


    陳震見店夥計迎了過來,便要了間坐東朝西的客房。


    鮑雲豹捂了帽子,進了客房便不再出來。田雷和任鋒借著拴牲口、卸麻袋,將店的四周又打量了一迴。


    從客房的窗戶縫裏,正好把郝雲他們住得那幾孔窯看個清楚。


    任鋒:“依我看,他們雖人多,難對付的就是那個郝雲。憑我們四個的功夫,打將上去,奪了鹽引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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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震:“也不能冒失。那八個隨從,看身材也都是精壯能打的,若不能一下拿到,這裏距兵營近,一下引來幾十個軍士,我們便走不脫了。”


    鮑雲豹:“就他們那幾個,我四人上了房,他們隻能下麵看著。”


    陳震搖手,“一旦被他們察覺,追擊之下我們過不了河,往西或往東跑都會有守軍的騎兵追趕,我們的騾子跑不過他們。先盯住,此處沒機會,就過了河再說。”


    就在陳震幾人商議的時候,客店東麵斜對麵的另一家客店裏,也有人正盯著這家店門口。


    一間屋裏是宮善業和他的四個手下,另一間裏則是王正陽。


    這裏,正對著郝雲他們住的幾孔窯。


    郝雲將八個護衛分成兩班,卡住二層窯洞兩端的上下口,任何外人不得靠近。


    窯洞上方便是兵營。郝雲選這個住處一點兒漏洞都沒有,強闖沒有任何機會。


    王正陽進了店,便將草料倒給騾子,把一口袋黑豆夾進屋裏,不再出來。


    盡管宮善業不認識他,還是怕與宮善業打照麵露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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