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高府,王正陽把收訖交給高老爺,高老爺上下打量著他,“見到大小姐了?他們都好吧?”


    王正陽低頭道:“都挺好。”


    他怕高老爺看出端倪,趕緊扭頭出來。


    高金堂這邊已顧不上王正陽了,他心裏正被湧動的憤怒和深深的羞辱填滿著。


    他派的夥計看見,他外出期間,老陳有一日夜裏搬著木梯爬上牆,再把木梯放到三太太院裏,迴來時如法炮製。


    他已勾連了響馬,要將這對狗男女誑出去活埋;對自己起了小名兒寶兒的孽種,開始有些猶豫,但還是決計一起埋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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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正陽半夜照常練功,卻是心神難寧。這一夜他更想念大小姐,就像快要熄滅的幹柴,去了一迴張家,又熊熊地燃起來。


    可他又羞愧、自責。大師兄定不會想到,小師弟變成這樣,張大戶一家安分守己過日子,自己倚仗武功欺負人家,響馬?地痞無賴?若淪落到這一步,就是被師父、師兄清理門戶也不冤。


    再想念大小姐,也不能毀人家室。得立馬上門去賠禮,把人家的日子給圓迴來,讓大小姐與張公子踏踏實實一起過。


    至於自己和大小姐,此生無緣了。“春花”,他心裏默默念了一聲,甩了甩頭想丟到腦後去。


    第二日後晌,他跟高老爺說出去一下,一個時辰後迴來。


    到街上買了二斤糕點、兩瓶酒,大步流星趕到張大戶家。


    一進門,把張大戶連同大小姐幾口人驚了一下。


    王正陽不顧大小姐探詢的眼神,先向張大戶夫婦跪下賠不是,“晚輩年輕氣盛,前日驚到了大伯、大娘,晚輩知錯,看在我家大小姐麵上,原諒了前日的冒犯。”


    又向張公子作揖,“前日傷到了公子,今日來賠罪,若公子不解氣,便打迴來。我與大小姐雖相處數年,但尊卑有別。我是大小姐的下人,便也是公子的下人,日後張公子有事,可隨時吩咐在下。”


    王正陽嘴裏這麽說,心裏也真是這麽想,他決計不再與大小姐藕斷絲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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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戶夫婦和張公子擠出幾絲笑容。


    張大戶道:“前日確是有些糾結,既如此說,已經過去了,我們還是親戚,該往來時還往來。”


    張大娘:“你這娃,看著挺周正,脾氣怎的那麽急躁。”說得王正陽滿麵羞愧,又向張大嬸賠了不是。


    最後向大小姐施禮,“前日正陽張狂,衝撞了大伯、大娘和公子,也驚了大小姐,大小姐寬恕。”


    大小姐眼圈兒一紅,“正陽哥不必過於自責,一家人磕磕碰碰難免。”


    心裏卻道:他這是怎麽了,與前日判若兩人。難道是丈夫向爹告了狀?


    見王正陽忙不迭地賠罪,卻是心疼。


    張大戶隻道是有街坊知曉了此事,傳到高家,高老爺逼著夥計來賠罪。


    不管怎麽說,算是製住了他,心裏痛快了許多,三口兒人不再與大小姐糾結。


    一日晚飯後,高老爺把王正陽叫進去,一邊剔著牙往痰盂裏吐著飯渣兒,一邊說:“明日一早,備車去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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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王正陽剛跟高老爺從霍州收銀迴來,便問:“老爺,去幾日?”


    高老爺:“你隻管趕車,別問那麽多。”


    後半晌,到了霍州,高老爺沒去自家店鋪,而是直接去了一家叫“鳳鳴樓”的粉樓。


    這家粉樓靠**陽往太原的官道,高老爺這種人自是與媽媽相熟,嘻嘻哈哈幾句,“我在此見幾位生意朋友。”


    站在正房台階上說著,一把拿過王正陽手裏沉甸甸的銀口袋,手一指對麵客房,“帶我這夥計那邊歇著去,有事喚媽媽。”


    往迴高老爺宿娼,王正陽都迴綢緞鋪去住。這迴帶著半口袋銀子來粉樓,王正陽也跟了進來。他覺得高老爺有別的事。


    跟著媽媽進了對麵一間屋裏,兩張床、地上一把黑乎乎的椅子。


    “這是夥計歇息的地方,坐臥隨意,有點兒醃臢,小爺擔待些。若在此過夜,奴再為小爺換個房。”媽媽看著王正陽一身綢緞,陪著笑說。


    屋裏有些悶,濃濃的一股怪味兒。媽媽走後,王正陽將門露了條縫兒透氣,正好能看見正房屋門,高老爺喚他可以立馬出去。


    王正陽正好練功架,凝神靜氣,肩胯一體擎天柱,無陰無陽息萬物,這是師父教他外感內應的香爐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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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全身寂靜下來,身軀仿佛在有無之間彌散、聚合。見三人進來,兩個被媽媽引進了高老爺的房裏,另一個引到這邊,卻是王正陽的隔壁。


    隻聽媽媽對那人說著與方才一樣的話,香爐樁練不下去了,王正陽改成靠山樁,肩胯撐開,丹田旋凝。


    隔壁挪椅子的聲音很是清晰,不由打量。這房算是半間,想是原來的一間房隔成兩間,供隨老爺來的夥計們歇息。


    牆是盡量地薄,大約是木板糊上紙,上麵也封得不嚴。


    王正陽收迴心思繼續練功架。


    不大一會兒,正房高老爺的屋裏出來一個人,徑直到了隔壁。


    “大哥,這老漢出價五百兩銀。先給三百兩,將那娘兒倆誑到僻靜處埋了;再將那男的誑來,完事後給剩下的二百兩。”


    王正陽聽得渾身一緊,娘兒倆……,那個男的,三太太母子、老陳……。


    被媽媽帶到隔壁的夥計原是大哥,他讓手下去與高老爺談,自己不露麵。


    “你去講,銀子都先付。還有,他將人誑來,我們如何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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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又去了高老爺屋裏。王正陽屏氣凝神,不弄出一點兒聲響,心裏卻是翻騰開了,或許是自己想錯了,或許不是與高老爺談的……。


    一會兒那人又過來,“大哥,那老漢固執,隻先給三百兩,那二百兩,說事辦成了,他在此等著給。”


    大哥嗯了一聲,那個接著道:“老漢講,就對女人說,尋到了她失散多年的家人,讓夥計送她來相見。到時我們冒充他親戚的人,將她帶到偏僻處。”


    大哥:“如何識得那夥計?”


    “老漢讓呆會兒去院外認他的馬車跟夥計。”


    大哥:“你去拿銀子來,我們到院外等他。”


    “老漢講,那男的個兒大有勁,不能活埋就先殺了再埋。”


    王正陽從門縫兒看見,那個大哥匆匆出去了,另一個則往高老爺屋裏去。不一會兒,那兩人拎著銀口袋自高老爺屋裏出來。


    王正陽已斷定,高老爺要雇兇殺人。


    眼見著高老爺出來,四下望了望,喊了聲“正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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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正陽稍一耽擱,才應聲出去。


    “我們迴了”,高老爺前麵走,似乎輕鬆了不少。


    出得粉樓,見三人已候在外麵,王正陽細看了一眼,那大哥一身布衣,與高老爺相談的兩個穿綢衣,卻是上迴來霍州見過的。三人雖麵帶笑容,卻是難掩麵目的猙獰。


    其中一個綢衣上前,“兄台,方才生意相談甚歡,特在此恭候告別。”三人眼睛卻盯著王正陽打量。


    高老爺嗬嗬兩聲上車,三人又立在車前,打量了車馬片刻,兩下告別。


    王正陽心道:高老爺也太心狠手黑了。


    迴平陽城的路上,王正陽心裏有了疙瘩,倒是高老爺心情不錯,一路上喋喋不休。


    迴到家,高老爺屁股未坐穩,便把三太太喚到堂屋,“我此次去霍州談生意,打聽到了你娘家人的信兒,你不想聽聽?”


    三太太喜得眼淚都出來了,“老爺大恩,我家兄現在何處,境況如何?”


    高老爺眯眼擠出笑,“關了幾年苦役便出來了,現在霍州謀生,人我沒見到,詳情沒來得及問。兩日後讓正陽送你找我朋友,讓他帶你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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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傍晚,高老爺吩咐王正陽,“明日三太太和少爺去霍州會娘家人,你去送。”


    王正陽:“老爺,送到何處?”


    高老爺:“就這迴去的鳳鳴樓門口,有人接她們,人一放下,你便迴來。”


    王正陽想問,是否他陪著一起去、一起迴,見高老爺冷冷看著他,便憋了迴去。


    高老爺這是讓自己做幫兇,將三太太母子送上絕路,王正陽心裏暗暗叫苦。


    害死三太太母子,這種事不能幹。半路說出實情,放三太太逃了,那邊見不到三太太,如何向高老爺交代?


    思忖了片刻,心裏定了主意。如實對老陳講,如何決斷是他的事。若高老爺察覺是自己漏的信兒,大不了離開高家,反正這裏也沒什麽留戀的。


    晚飯後,短工、夥計們早早歇了。聽著老陳迴了屋,呆了一會兒,王正陽推門進去,坐矮炕沿兒上,低聲道:“老陳,有要緊事說,你別出聲。”


    “啥要緊事”,老陳手扶著炕半起著身,黑暗裏眼睛亮亮地、有些驚慌。


    王正陽低聲道:“你與三太太的事老爺早察覺了,已從霍州雇了強人,先將三太太母子誑騙過去活埋,再假裝讓你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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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陳聽得渾身哆嗦起來,牙齒嘚嘚磕著,小聲顫抖著,“兄弟,我倆的事你知道了,你如何知道老爺的謀劃,開不得玩笑。”


    王正陽從炕沿緩緩起身,“話我已講,生死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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