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兆恆近來事事順心,有些喜氣洋洋。


    本來朝廷和布政司都欲將石炭課銀收上去,鄧兆恆擔心會重蹈蒲州冶鐵所之前的覆轍,向戶部和朝廷寫了告表,提出獲利三分的辦法。在嶽丈的遊說下,有可能獲準。


    眼前,平陽府庫見到了銀子,石炭價不斷下落,平陽的很多百姓已開始燒石炭。


    洪安澗河引水渠開工順利,下遊鄉民一唿百應,踴躍出工出糧,合算府庫隻需補一千兩即可。


    雪兒生孩子前後,鄭夫人有生養經驗,幾個屋裏進進出出,因為有了事可幹,整天樂嗬嗬的。


    鄭天野憨頭憨腦的兩兒一女挨屋串,鄧兆恆一見就忍不住樂,覺得內宅熱鬧紅火起來,他喜歡這煙火味兒。


    更讓他驚喜的是夫人懷孕了。


    那一天,夫人喊正喂奶的雪兒過來,問她懷孕後有何征兆。


    雪兒說:“夫人,先是月事不來,然後是沒精神,光想睡覺。還有就是惡心想吐,再過一兩個月,會嘴饞得睡不著覺。”


    “還有呢”,夫人追問道。


    雪兒想了想:“還有就是胸脹痛幾天。”


    夫人自言自語:“我就是月事沒來,還有點兒惡心,別的倒沒什麽。”


    雪兒興奮的臉漲紅,兩手舉著跳了起來,扭頭就往門外邁,“我去喊鄭夫人。”


    夫人止道:“八字沒一撇的事,莫聲張,若不是,讓人笑話。”


    直到夫人連著幾天吃飯嘔吐。請來坐堂郎中,號罷脈,起身作揖,“恭喜夫人,有喜了。”


    鄧夫人聽了這話,眼睛有些濕潤,心裏一下平靜如水,


    “先生有幾成把握?”


    郎中微微一笑,“夫人,十成把握。隻是夫人脈象略有些虛浮,小可開幾付藥吃過,便無大礙。半月後,小可再來給夫人號脈。”


    鄭夫人、雪兒、小蘭都在台階下等著,跟著送郎中到門口問:“先生,我家夫人可是有喜了?”


    郎中邊走邊道:“夫人是有喜了,小可有十成把握。隻要照顧夫人多臥少動,勿動了胎氣。”


    三人返迴堂內,見夫人正依鄧知府懷裏垂淚。


    雪兒、小蘭跪下,鄭夫人萬福,向夫人道喜。


    雪兒迴到房內,跪著向觀音菩薩求願,保佑夫人母子平安。


    自與趙宏成了婚,雪兒從心裏把老爺、夫人當成菩薩供著,隻要老爺和夫人好,她什麽都願意做。


    看著夫人無子,他甚至與趙宏商量,第一個孩子就隨了老爺的姓。


    但趙宏講,你先看老爺和夫人的意思,別這麽冒失。


    夫人懷孕,雪兒、小蘭逢人便笑,帶著這個院子變得喜氣洋洋。


    鄧知府想起在娘娘嶺,關世銀和全村老小為他們夫婦,向觀音菩薩求子的情景,心裏動了一下。


    “夫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啊。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我得夫人賢德垂澤,方能在此心無旁鶩,以不負家國重托。”


    這一日晌午將過,鄧兆恆午睡剛醒,聽得外屋老何問小蘭,“老爺醒否?”


    這個時候老何來定是有事,鄧兆恆躺在床上,“何事?”


    老何在外屋高聲道:“老爺,工房鄭主事已迴平陽,差人先來稟報。”


    鄧兆恆一下坐起,“人呢?”


    “老爺,鄭主事隨車押迴白銀八千兩,現正在戶房入庫。”


    鄧兆恆提上靴,衣衫不整地出來,“我去內客廳等他,談完再讓他見鄭夫人。”


    夫人讓小蘭追著,給他換上官常服,遞上濕手巾擦了把臉。


    鄭天野每半個月都向府衙寫報表和公文,但有些事得當麵問才清楚。


    鍾鳴岐已三個月沒傳迴信,究竟是怎麽迴事。冶鐵所眼下的勢頭如何接續下去也要商量。


    鄭天野一年多不迴家,鄭夫人已在知府內宅住了半年,他要當麵將丈夫還給夫人,將夫人和孩子交給丈夫。


    鄭天野進了內客廳,灰頭土臉,好像是泥水裏洗過澡一般,原本白淨、圓潤、大眼睛的小個子,瘦得就剩下兩隻大眼睛。


    鄧兆恆眼圈一熱,“天野,你辛苦了。”


    鄭天野坐下,剛要開口。這時老何進來說,戶房李主事到了。


    李墨林進來笑得合不攏嘴,作過揖,端起雪兒剛上的茶,“大人、鄭主事,銀子入完庫,我高興的無處去,便追著鄭主事來了”,說完兀自嗬嗬笑著。


    “墨林不請自來,正好。天野喝口茶,喘喘氣,我三人先大體略說一二,心裏有個底。”


    鄧知府看著鄭天野低頭喝茶,眼裏滿是讚賞。


    鄭天野放下茶碗,長出了口氣,“熬夜、走路屬下都習慣了,無礙。大人與李主事請問。”


    鄧兆恆知道鄭天野見家人心切,便道:“今日還有別的大事,揀要緊的說。已三個月未接到鍾鳴岐來信,這怎麽迴事?”


    鄭天野:“迴大人,鍾副主事的信耽擱在了西安,我都已帶來,估計此時鍾副主事也在迴程的路上”,鄭天野說完,端起了雪兒換上的新茶。


    李墨林插嘴問:“鄭主事,第二批貨銀何時到?”


    鄧兆恆指著李墨林先笑了起來,李墨林自覺失態,也跟著笑。


    鄭天野知李墨林日常的難處,“鍾副主事邊迴返,邊收攏貨銀,當能再帶迴一筆,明年估計每月兩千兩上下。鐵器這種東西三年、五年用不壞,慢慢會賣不動。”


    李墨林還想追問,忍住了,他知道鄭夫人暫住知府內宅,人家夫妻還未相見。


    “大人,鄭主事勞頓,待歇息兩日,屬下再來請告。”


    鄧知府笑道:“墨林怕是晚間睡覺都要笑著。待天野和家人安頓下來,兩日後府衙招集議事。”


    李墨林笑著告退。


    鄧知府起身,“天野,去見你家人。”


    鄭天野跟著鄧知府進了內宅,他從鄧兆恆給他的信裏得知,夫人和孩子都與鄧知府一家住在一起。


    客房的院子有女孩兒的哭聲,那是他女兒的,女兒的聲音讓他的心軟得像糖要化了一樣。


    鄧夫人已將鄭天野迴來的消息告訴了鄭夫人,大人、小孩兒正忙著整妝。


    鄧夫人、雪兒、小蘭都跟著,鄧兆恆站在客房的台階下,聲音不大不小,“鄭夫人,在下有事來見。”


    鄭夫人喊著“鄧大人,我就來。”奶媽、孩子,老少六口齊齊站到門口。


    鄭天野愣愣地看著,三個孩子都大了一圈兒,高了半頭。


    鄭夫人見丈夫官服舊得沒了顏色,人瘦得像猴子,眼淚一下湧了出來。


    鄧兆恆對兩個發呆的小兒道:“你們看誰迴來了?”


    兩個小兒沒認出來,愣愣地看著。


    鄭天野過去兩臂一張,將兩個小兒抱起,這迴兩個高興地大叫起來。


    鄭天野放下兒子,過去抱女兒,女兒卻哭躲著不讓。


    奶媽道:“老爺走了這些時日,又變成這等模樣,想是一下認不出來,呆會兒就好了。”


    鄧夫人道:“鄭主事定是餓壞了,小蘭,快讓後廚做些飯菜上來。”


    鄭天野:“謝夫人,不勞後廚了,我們路上吃過了幹糧。”


    鄭天野見夫人、孩子與鄧知府一家融洽得如一家人,心裏一陣感動。


    躬身向鄧兆恆和夫人作揖道:“大人和夫人對我家恩情之盛隆,下官銘記在心,卻無以為報。請受我夫妻二人一拜。”


    鄧兆恆哪裏肯受,“你為我平陽常年舍家棄子,我替你照顧幾天家人又有何可謝。沒有你鄭天野,哪來平陽眼下的局麵。要說謝,該我代平陽官吏和百姓謝你。”


    鄭天野嘿嘿笑著,“屬下是聽大人指派,是大人謀劃、調度有方。”


    二人迴到內客廳落座,鄧知府道:在那煙熏火燎之地一住一年多,身體虧下了。這些日子哪裏也不要去,好好在家補補。”


    鄭天野:“大人我該去各處石炭窯轉轉,眼下都是新窯,我得過過眼,看要不要多上些支木。”


    鄧兆恆:“那也要與夫人、兒女呆幾日再去。”


    說完吩咐小蘭,“你去告知後廚,今日晚飯要有魚、有雞、有好酒。”


    鄭天野道:“其實在冶鐵所吃得不差,大人想,五千多人,和一般縣差不多,怎會缺了我吃食。隻是各種事故層出不窮,難得踏實休息。”


    鄧兆恆笑道:“我忘了,冶鐵所可以常吃到驢肉、騾馬肉,我在平陽城卻難得吃一迴。”


    鄭天野:“大人,大筆銀兩開始入庫,冶鐵所支應和其它消耗當不再犯難了。”


    鄧兆恆:“流民之患總算化解了。”


    東外城的盜搶案,雖不影響到平陽府什麽,行市照開,課銀照入府庫,但還是讓鄧兆恆感到詫異,什麽人敢如此妄為?而且幹淨利落,一點線索都不留。


    眼前還顧不上這些,提刑按察史大人要來,他自要全程陪同,殷勤接待。


    這一日,山西布政司提刑按察史豐鳴鐸乘著八抬大轎,被儀仗簇擁著來到平陽城。


    平陽城的軍士、衙役、民兵早已自官道列隊至平陽城大街之上。


    鄧知府率各房主事,在東外城門外恭候,守備府統領郝萬裏也前來迎接。


    豐鳴鐸遠遠掀起轎簾看,隻見城牆之上盔明甲亮,彩旗招展,城下迎接他的眾官員已列好了隊。


    自官道上往西一拐,兩邊三步一兵,五步一卒,衣甲光鮮,精神抖擻。


    那邊樂聲大起,二踢腳乒乓地炸響,不由得大悅。


    快到東門外,鄧知府率眾官吏趨步上前行禮。


    豐鳴鐸下了轎,命眾人起身。


    這時郝萬裏身著棉甲,趨步過來,單腿跪地參見,豐鳴鐸忙彎腰拉起,“郝兄,快請起,莫折煞兄弟。”寒暄罷,上轎進城,往府衙而去。


    知府衙門外客廳,按察使豐鳴鐸大人居中,兩個陪同僉事左右上座。


    鄧兆恆及各房主事依次到堂下正中參拜。


    一個排場下來,開始入宴,極盡恭維讚美之詞。


    酒酣之時,上來三、四人唱起《荊釵記》的傳奇折子,隻見女角如婀娜花枝,男角風流俊雅,再加上下屬頻頻敬酒,豐鳴鐸不覺多喝了兩杯。


    宴罷,大人小憩,眾官員各迴,待明日正式議事。


    鄧兆恆一直等在豐鳴鐸的客房外室,待豐鳴鐸出來。


    “大人,此來平陽不易,請多盤桓幾日,待下官從容稟報各項事宜。”


    豐鳴鐸:“本司此次巡視,時間並不寬裕,就在平陽周邊看看,與各房官吏見見便往潞州去了,今晚宿於守備府,你帶上郝雲一同前往。”


    當晚,郝萬裏設家宴款待。


    豐鳴鐸憶起當年一起與郝萬裏和郝雲父親同甘共苦的日子,感慨萬千。


    郝萬裏道:“我這侄兒勇武赤誠,在平陽府刑捕司多年,已是而立有年,卻仍是孑然一身,想來愧對我那弟弟。”


    豐鳴鐸道:“這個由鄧知府來辦,偌大的一個平陽城尋一個出色的女子還是不難。”


    鄧知府道:“郝副指揮智勇雙全,人才出眾,是我在平陽府可信賴之人,雖舞刀弄槍,卻心性高雅,一般女子是配不上的,容我慢慢察訪。”


    郝雲一是晚輩,再是官階低不少,自然不敢多言,隻舉杯道謝。


    第二日上午,豐鳴鐸在各房官員陪同下,到守備府校場巡視了官兵和民兵的操練。


    校場上千人列陣,進退如潮,喊聲如雷。


    一行人從高台下到校場,鄧兆恆從一個民兵手中拿過刀,說:“大人試試這把刀,乃我蒲州冶鐵所新近打造。”


    豐鳴鐸接過刀看,隻見刀長近兩尺,前銳後闊,凸牙上係著紅麻纓,二指一彈,清脆的嗡嗡聲,他上過兩軍陣前,識得好賴,一刀劈下,麵前的草靶斜著分為兩斷,不由道:“不錯,好刀。都是如此麽?”


    鄧兆恆答道:“迴大人,今年新打造的俱是如此”,說著,從另一個民兵手裏拿一把遞過。


    豐鳴鐸又一刀劈下,草靶又斷為兩截。


    讚道:“難得。若以一平陽府之力打造更多銳利兵器,將是我此行又一愉悅之事。”


    鄧兆恆:“大人,屬下願照此為太原府打造二百把。”


    豐鳴鐸驚訝了一下,“可嘉可讚。然為何隻為太原府打造二百把?”


    鄧兆恆:“稟大人,時下我蒲州冶鐵所工匠正日夜為宣府打造五百把刀試用,一時難以打造更多。”


    豐鳴鐸:“這樣的刀一把耗費幾何?”


    鄧兆恆:“五錢多。”


    豐鳴鐸:“我迴去後,即給你拔銀五百兩,為太原守備府訂做一千把,隻是這凸牙大刀不能入刀鞘,樣製要再定一下。”


    迴到衙門,由鄧兆恆主持各房向豐鳴鐸告表。


    果然,豐鳴鐸問起了東外城盜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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