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雲夢揉了揉微紅的鼻子,卻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妄自菲薄?此話怎講?”言語之中帶著些許的輕蔑和嘲笑,當然,並不是針對江寧,而是針對“妄自菲薄”這四個字。


    江寧並沒有扭頭,而是看著如針的細雨:“商鞅不變,大秦何以橫掃六國?劉徹不改,如何收複河山?劉秀不變,大漢如何中興?玄宗不動,如何有開元盛世,萬國來朝?以前很多,以後也有很多,百家爭鳴到獨尊儒術,從石頭到銅鐵,從弓箭到連弩,哪一個不是改變?沒有嚐試就不會成功,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很久很久以前,並不是現在這樣的男尊女卑,女權很重要,隻是現在沒有意識到罷了,武曌登基,並沒有天下大亂,後宮專政也不過是利益之爭,隻要天下太平,百姓安樂,誰掌權又有甚區別呢?”


    齊雲夢側過臉看著江寧,聽著這番話語,剛開始隻是一顆石子掉進了死水一般的湖麵,激起陣陣漣漪,可到了後來,卻如江河絕地,一發不可收拾,江寧的言論帶個她的震撼,已經超過了老師對她的教導,她一度懷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離經叛道,是不是枉顧人倫,在這種懷疑與自我懷疑之中掙紮和反複了許久,至今都沒能夠走出來,像是一個孤獨的行者,在漫無邊際的沙漠裏走走停停。


    “你的觀念和嚐試,未必是錯的,或許過了百年之後,會有更多的人與你的想法一樣,從官場、商場、戰場之上不斷的付諸實踐,來證明你的思想是無比正確的,自然這是後話,若是連你這般博學之人都不敢去嚐試,天下的女子,又有誰敢去觸碰這牢籠?連牢籠都不敢碰,又如何找到鑰匙,打開枷鎖呢?”江寧並沒有在意齊雲夢的反應,此刻的她已經是張大了嘴巴,江寧隻是有感而發,在這個世界,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遇到這麽一個奇女子,也算是一舒心中不快。


    “所以我說你是妄自菲薄了。”江寧繼續道:“你又如此學問,三辯大儒,為何要否定自己?是這天下大勢所迫嗎?不,不是的,是你否定了你自己,為何大儒說的就是對的,為何三綱五常就是人倫,春秋戰國的孔夫子所言,不也遭人唾棄,認為那是無用之功?凡是沒有絕對,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既然不喜歡,那就拒絕好了,何必要在乎別人的看法,認為你應當如何如何,自己選擇的,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適合你的,齊院長。”江寧說道此處,微微一笑。


    齊雲夢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狠狠的一次又一次的拍打在礁石之上,沒有人理解她的想法,甚至是她的授業恩師,但江寧所言,皆是她心中所想,這樣的感覺從未有過,知道她的苦惱,支持她的想法,甚至與她一道,違背了綱常倫理,他心中定然是有這樣的想法的,否則為何能夠娓娓道來?他定然是博學的,否則為何能夠想的如此透徹?


    江寧麵不改色,朝著齊雲夢看去,齊雲夢也正看著江寧,在她眼中,江寧自然已經是光彩奪目了。


    當江寧的眼神與之撞到了一起的時候,齊雲夢的麵頰刷的紅到了耳根,急忙躲開江寧的目光,伸出手去接了細雨,朝著臉上拍了拍,這才將溫度降了下來。


    江寧卻並不知道齊雲夢心中所想,又說道:“如此推脫,倒不如一封信迴絕了的好,左右齊院長也無牽無掛,張秋平若真是做出了搶人的舉動,他官位不保不說,他父親也會受到牽連,一個三品一個四品,是不可能不在乎的,隻是其中可能會對齊院長的聲譽造成一定的損傷……”


    女子的聲譽是最為重要的,特別是對於齊雲夢這種罕有的女子而言,更何況齊雲夢還未出嫁。


    齊雲夢恍悟:“你的意思是,要把這件事情放在明麵上?”


    江寧微微一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正是如此。”


    齊雲夢沉默半晌,又道:“你是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件事,以悠悠之口堵住張秋平的手……”


    “不錯,張秋平若是要保住自己的名聲,就不能動手,若是動手,就會落得口誅筆伐,因為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天下的才女,是東林書院,單單一個東林書院的東林社,他就吃不消,更不用說是四大書院了。”江寧點了點頭。


    齊雲夢微微笑了笑:“此話不假,隻是其中的變數也不少……”


    江寧道:“什麽事情都沒有絕對,若是張秋平以禮待之,不卑不亢,反倒是你這邊沒理了,也會很難辦,要知道這個張秋平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才行。”


    “身居要位,頗負盛名,風流才子,佳人成群……”齊雲夢給出了十六個字的概括,言簡意賅。


    這樣的京城公子,最是驕傲。


    “這件事,也並不是毫無轉圜的餘地,不過齊院長倒要犧牲一些東西才行……”


    “犧牲一些東西?”


    江寧點了點頭:“不錯……”


    二人在長廊之上交談了許久,齊雲夢時而皺眉,時而歎氣,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齊院長和江寧?”


    書院裏路過齊院長小樓的學子自然都能看到這一幕,不過江寧是程院長欽點的齊院長的助手,二人在外邊站著說話,自是沒有什麽大礙,倒是齊院長的神情,時而微紅,時而煞白,不知道那江寧說的是什麽,竟能讓齊院長看上去有種如坐針氈的狀態。


    “紫川兄?”一道聲音從牆外傳來,一個男子撐著傘,朝著江寧揮了揮手。


    “恩?趙禮宣?他怎麽在這兒?”江寧微微一愣,旋即也朝著趙禮宣揮了揮手,自上次早飯過後,二人自是沒有再見麵了,說起來也有三個月的時間了,臭豆腐的事情,趙禮宣沒少幫忙,心中自也就熟絡了起來。


    齊雲夢看了一眼趙禮宣,趙禮宣行了禮,齊雲夢微微笑了笑:“喬先生家中有事,院中少了一位教習,正好這位趙禮宣也是進士出身,前些年去了帝都,怕是不得誌,還在後補之中,毛遂自薦,來了東林書院。”


    “原來如此,看樣子,是在等我了,剩下的齊院長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知會一聲即可,我有個兄弟,會些功夫,到時候讓他遂行保護一二,確保萬無一失。”江寧拱了拱手,煞有其事的告退。


    齊雲夢笑道:“我犧牲不小,隻願能夠馬到成功,真不知道你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


    江寧嗬嗬一笑,沒有迴頭,倒是揮了揮手:“拜拜……”


    “拜拜?”齊雲夢看著江寧下了樓,撐起傘,出了院門,與趙禮宣一同離開,喃喃道:“羽彤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竟能讓她如此信任?還喜歡胡言亂語?”


    旋即搖了搖頭,轉身進了屋去,心情卻久久不能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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