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嶽貢之所以提議驅逐張守言,並不是因為這一次對“圈禁”提議的分歧。


    “陛下登基時的情景,某隻道聽途說。其時跋扈之態昭然若揭,誰讚成,誰反對,這是人臣所能言語的話麽?”


    “念其年輕,或可歸為大功在手得意忘形。然帝喪之期,強行推動處斬達千人,魏相、李相也隨聲附和,絲毫不顧忌先帝哀譽。”


    “再者,太後使人以年號之事問之。竟不避不辭,欣然而答,宮中使者幾乎是轉瞬而迴。分明是早有預備,這還是為人臣的態度麽?”


    “英國公為左都督,提調京營降兵,可以英國公之威名,手令居然被京營直接退迴,言明須請示楚國公,他張守言究竟是想幹什麽?!”


    “兵部左侍郎奉令入勤王番軍勞軍,居然不得入營門!


    !”


    “圈禁之策,雖強帝權,然陛下尚少,害處不顯,然魏師令、李複餘依附張某之意,卻愈發明顯。”


    方嶽貢越說越無力。


    “主少國疑,京中內外之兵皆從其人,內閣輔臣半數歸之,若不早做處置,便不是操莽,也會有禍心之輩逼其成為操莽!”


    讓方嶽貢沒有想到的是,一直以溫和懷柔姿態示人的吳生,在聽完他的話後居然點了頭。


    “四長所言甚合我心,”吳生輕拍桉幾,憂色滿臉,“莫說張守言,便是孫傳庭也須轄製一二。這兩人都是方麵之臣,正好可以互相鉗製。”


    “不瞞四長,周逆自縊前曾至拘所見某,”吳生幽幽的說出了一段秘事,“其未談身後事,隻說了兩個人。一為孫傳庭,二為張守言。”


    方嶽貢不屑道:“某猜定是汙蔑二人不軌,好亂我朝心。”


    “若是死前狂吠,我何須記在心頭?”吳生歎息道,“周逆老彌為賊,看事確實透徹。”


    “他說新皇禦極,大明之幸有二。一為孫傳庭老邁,餘子碌碌;二為張守言年輕,卻無子嗣。能平賊禦韃虜者唯張守言一人,而能製張守言者唯孫某人耳。是故張守言留不得京城,孫傳庭出不得潼關。”


    吳生鄭重的看向方嶽貢。


    “這幾句話,某卻深以為然。”


    方嶽貢思索一番,也不由得不點頭認可周延儒的論斷。


    “鹿友兄放心,我與張守言之間絕無私怨,此番隻將他驅出京城去山東禦寇,如此年紀居於廟堂之上,於己於朝都絕非好事。”


    “那就這麽定了吧。”


    方嶽貢喜色上臉:“那你我二人何時去見太後?此事不得太後應允,怕是難以實施。”


    吳生笑了笑:“你我二人去見太後,怕是會適得其反。讓太後以為我們是在清除異己,獨掌朝綱。明日一早你去拜訪一下英國公,英國公襲爵不過兩月,最是有衝勁的時候。太後別人不信,但英國公的顧慮卻能聽得進去。滿京兵馬近乎脫離朝廷的掌控,這種事太後不會置之不理。”


    ......


    新襲爵的英國公張世澤不過三十出頭,五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幾乎是他張家世傳的位置。成國公能掌京營,也是因為上一任英國公一直病重,天下正是用兵之際,故而這幾個位置上少不得能做事的人。


    但凡天下稍定,執掌京營的不要猜定是他張家。


    張世澤自認對新任楚國公是萬分的客氣,可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被當著眾多勳貴的麵,給下了老大一個麵子。


    他的手令下到京營裏,肯奉命的居然隻有三成不到。


    便是聽慣了張府吩咐的人,也小心翼翼的提醒他“要不要先問問那邊”。


    “那邊”是誰,不言自喻。


    英國公百年來的傳統,向來不參合朝中的任何事,哪怕是皇權更迭。


    於皇室而言,張府也不會犯任何錯,他們唯一的錯,就是在皇命下達後還掌控不住京營。


    故而在方嶽貢上門之後,張世澤隻稍作猶豫便讓夫人在陪祭時,單獨去了見了太後。


    而隨著這幾日朝局的逐漸穩固,周太後對張守言的心思也發生了變化。


    在她看來,張守言“借”來的一萬“番騎”應該是朝廷的兵馬,怎可讓其成為張守言威福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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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見過英國公夫人的第二日。


    奉太後懿旨,宗人府左宗正並鴻臚寺卿,前往張守言所部軍營宣慰。


    左宗正剛剛出宗人府(不是宗正寺,之前錯了),張守言這邊就得到了消息。


    “不用管他,”張守言好整以暇的摸出了幾份折子對著老穀子晃了晃,“我就連被彈劾後上辯的折子都準備了好幾份。”


    “不過我也不能光等著,得給他們也找點事做。”


    張守言拎起桌上的烏紗帽彈了彈,對魏驢子和朝魯笑了笑。


    “咱們去戶部和兵部走一遭,抵禦韃虜的糧草、軍費可不能總是拖著咱們,不然就別怪我死賴在京城不走。”


    幾人嘻嘻哈哈的走出了國公府,信馬由韁向戶部殺去。


    靛藍彩鳳茶盞被摔得粉碎,劇烈的咳嗽聲在坤寧宮裏響起。


    宮人太監跪倒了一地,無人敢勸被氣得一臉通紅的太後。


    左宗正和鴻臚寺卿連番軍的營門都進不去!


    老宗正還被守門的幾個草原蠻子拿刀比劃了幾下,嚇得暈死過去。


    就連鴻臚寺的傳譯接連解釋,可那些蠻子就是不聽,反而把老宗正的轎子砍得粉碎。


    “傳張守言!”


    周太後怒氣如潮,又看向了王承恩。


    “王承恩,叫人在宮裏守著,聽我吩咐拿人!”


    王承恩急忙跪倒。


    “太後娘娘息怒,使不得啊!萬一拿了張守言,失了管控,那些番騎在京城裏鬧起來,可如何是好?!”


    “就算要動手,也須讓張守言把番騎都調出京城再說。”


    “那就借著這個由頭,讓張守言把番騎調出去!”周太後稍微冷靜了一下,“讓皇帝下旨申斥張守言,且看他如何應對?”


    坤寧宮烏雲蓋頂之際,一道陽光驟然灑進了宮門。


    坤興公主朱媺娖一路跑了進來。


    周太後見到女兒,心情便好了一些。


    “跑什麽,仔細摔著,出汗了沒?來人,取毛巾來給公主吸汗。”


    朱媺娖就著母後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茶,似乎對滿地的碎渣視而不見。


    “你去哪裏了?一上午都沒見著人。”


    朱媺娖癟癟嘴:“今日炯弟帶著我去宮門口轉了轉,正巧看見楚國公攔住了戶部幾位大人在糾纏,這不看了半天的熱鬧。”


    “聽說,禦寇的諸軍已經半年沒有任何餉銀了!”


    周太後微微色變,心中對張守言越發惱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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