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藍色的車馬慢慢駛入武陵伯府。


    伯夫人劉氏扶著丫鬟的手下了車,臉色卻不太好看。


    她剛剛從娘家迴來,整整半日父親居然沒有見她。


    劉氏憂心不是因為父親的無情,而是擔憂父親舉動中蘊含的深意。


    “陝西行都司、張氏二叔”,這是兄長送她出門時小聲說的,。


    很顯然她的夫君即將丟掉鳳陽總督的職位,從正二品被貶兩級,再次前往西陲。


    迴到房中,劉錦綺叫退了身邊所有人。


    對著窗戶發了一會呆,劉氏忽然怔怔的落下了淚來。


    貶往西陲,對於別人或是禍事,但對於她那位夫君來說,怕不是正中下懷。


    她此刻腦子裏轉的是,丈夫通過盧小三帶給她的一封家書。


    家書裏隻有一首丈夫在在西北時寫給她的五言長詩。


    其中兩句正反複折磨著她的神經。


    “行歌出塞短,明月入關寒。”


    “攜去望滄海,與夢到蓬來。”


    作為文青少女,劉錦綺看到這兩句時當即便大驚失色。


    別人看了不會覺得有什麽,但劉錦綺卻看出了極大的問題。


    “行歌出塞短”和“攜去望滄海”這兩句裏都隱隱指向了一個人,而此人則是曆朝皇帝的大忌。


    “與夢到蓬來”字麵意思是要與自己一起夢向蓬來仙島,長久不棄。


    可深入想想卻讓她寒之徹骨,史上夢蓬來的還能有誰?


    劉錦綺暗中哭泣了好幾次。


    想她一個堂堂忠義人家養出來的女兒,卻陰差陽錯的嫁給了一個......。


    她當時就把那信燒了,人前也從不提那首詩。


    “給錦衣衛好看,又給國丈沒臉,你倒是得了願,”劉錦綺抹去了眼淚,心裏有些惶然,“我和兩個妹妹該怎麽辦?”


    思緒片刻,劉氏拿起筆一連寫了好幾封信,最後都覺著不行,全部在蠟燭上燒了,紙灰都倒入了恭桶裏。


    閉目想了想,劉錦綺讓紅葉找來一把團扇,又取了針線在扇麵上繡了幾條柳枝,柳枝下麵是一對交頸鴛鴦。


    她讓人包了這把團扇和一封簡短的問候書信,走了衙門的門路加急往南方寄去。


    “信裏寫了什麽?”


    “迴皇爺的話,就幾句家常話和小夫妻思念的話兒,錦衣衛的老手們都看了一遍,應是沒有暗語的。”


    “還有一把團扇?”


    崇禎想了一想,東西寄到南京也是在八月,是扇子正當用的時候,也應該不是隱喻。


    “迴皇爺的話,團扇上繡了柳樹下一對交頸鴛鴦,這團扇和鴛鴦,怕是劉氏想丈夫了。”


    崇禎點點頭,便把這事放開。


    禦史對張守言的彈劾已經到了禁中,他把彈章留中。


    第二日,又有四位禦史聯名彈劾張守言,他這才選擇讓吏部開始複核。


    不過這一圈下來,常來宮裏走動的劉理順肯定已經得知了消息。


    “劉理順,朕還是信得過的,這封信怕不是他授意劉氏去安撫張守言的。”


    王承恩小心的迴答。


    “劉大人是皇爺欽點的耆老狀元,心裏自然是向著皇爺的。”


    “對了,下麵有報說劉氏在京城作些什麽沒有?”


    王承恩想了想,斟酌了一下內容,這才迴複。


    “迴皇爺的話,劉氏這些日子一直在帶著張守言的兩個妹妹四處走動。之前是為張守言親妹相看人家,後來皇後娘娘要了張家二姑娘的八字去,劉氏就熄了給張二姑娘尋人家的念頭。倒是聽說又在給張守言的從妹張三姑娘相看了起來。”


    “哦?”


    崇禎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次女坤興公主媺娖,今年已經十二,前段日子皇後似乎為她選了好幾個勳貴人家的玩伴兼同窗,其中似乎就有張家三姑娘。


    他似乎有點印象,長得挺白淨的一個女孩兒。


    崇禎曉得自己的皇後是個顏控,給女兒找的伴讀肯定姿色不俗。


    “多大了?”


    “迴皇爺的話,張三姑娘今年三月滿了十四。”


    崇禎忽然改變了前進的方向,直接往皇後的寢宮行去。


    “太子已經十三,似乎到了該籌備的時候。便是正位不行,一個選侍朕倒不會吝嗇賞下去。就看他張信之能不能守得住本心了。”


    王承恩笑著奉承:“張家人口單薄,上頭沒有正經的長輩,算起來就劉大人一個老丈人。有劉大人教導著,應該差不了。”


    崇禎腳步頓了一下,忽然笑了一笑。


    “朕給劉理順找了一個麻煩女婿,說起來朕倒覺著虧了他不少。大伴,你說劉理順一個正五品教訓從二品的女婿,會不會有些吃虧?”


    王承恩笑著湊趣。


    “奴婢想著,那場麵一定精彩。”


    “著翰林學士劉理順,晉升太子賓客兼詹事府少詹事,從後日開始給太子授課。”


    王承恩心中一凜,這才知道皇爺心裏其實把張守言的事看得極重。


    翰林學士超擢任用確有先例,但從正五品連升四級到正三品東宮賓客的,卻極為少見。


    “可惜孫傳庭太老,洪承疇戰殤(明廷以為的,還不知他投敵了),否則朕用人不至於如此捉襟見肘!”


    崇禎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南方,眼色晦暗不明。


    劉錦綺的銀子給的足,這通過通政司夾帶的信件也就傳遞得快。


    可惜大明為了節約而解雇了大部分的郵遞員,南北傳信從此麻煩了很多,更惹得一位李姓郵遞員直接與大明最後來了一記玉石俱焚。


    張守言收到夫人的信包是在三日之後。


    “信裏沒什麽奧妙,”張守言放下了書信,又把玩起了這柄團扇。


    “難道真是夫人想念我了?”


    張守言想了想,隨即搖了搖頭。


    劉錦綺雖然文青了一些,但卻不是普通女子,所以這把團扇.......。


    “嗯,鴛鴦?”


    張守言的臉色古怪了起來。


    “錦綺不是從小就不喜歡鳥雀麽?嫁衣、首飾上半點鳥雀的影子都沒有,向來隻愛連理枝、雙飛蝶,怎會繡了一對鴛鴦?”


    鴛鴦、楊柳?


    張守言正百思不得其解,旁邊的董小宛忍不住帶著酸味剜了他一眼。


    “夫人是指【羌笛何須怨(鴛)楊柳】,爺怎麽今日傻了?”


    張守言恍然大悟:“春風不度玉門關!”


    “玉門關!陝西行都司!”


    “怎麽會忽然降了爺兩品?”陳圓圓不忿起來,“那些銀子運不走,是他姓駱的沒本事,怎麽還怨到爺身上來了?照我說,就不該讓這麽多銀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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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小宛拿起劉錦綺的信也仔細看了兩遍,不解的搖搖頭:“夫人就是沒說,爺是什麽罪名?隻降了兩品,也應該不是什麽大罪過。”


    “嗬嗬,你們啊,夫人來信裏已經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你們卻看不明白。”


    張守言拿過了劉錦綺的信,指了指幾處與董小宛、陳圓圓看。


    “夫人說了堂妹的婚事,一連問了我三戶人家如何,所以這罪過怕是從小妹身上來的。”


    “三姑娘身上?”


    董小宛和陳圓圓都不解起來,若是二姑娘張月杏惹了事她們還信上三分,可張雪梅素來文靜,怎麽可能惹出讓堂兄貶官的麻煩來。


    “不是雪梅,怕是為二叔服喪的事,孝道有虧,這種事向來可大可小,取決權完全在皇帝手裏,我猜吏部堪核的文書怕是不日就要到了。”


    “那爺準備上書自辯?”


    “辯個鬼,”張守言冷笑一聲,“皇帝等不到我的自辯折子的,大明的官我正好做膩味了。”


    “寶兒,”


    正在外麵聽牆根的甘寶兒下意識的大聲應了一句。


    張守言笑罵道:“別聽牆根了,從今日開始收拾東西,我們準備迴一趟武陵祭祖,然後直接迴臨桃。”


    董小宛有些失望:“不該是迴蘇州麽?”


    陳圓圓捂嘴大笑:“姐姐卻是個傻子,爺早把我們的籍貫戶憑改在臨桃了,你我如今都是秦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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