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郎本是穀城鄉下的佃戶,八大王再次造反的時候,很多小夥子跟著賊人去點了伍老爺家的宅子,而他則帶著老母、弟弟和懷孕七個月的妻子穿過神農架的邊緣,逃到了興山縣。


    其實陳二郎原來是想帶著家人逃往遠安縣的,畢竟遠安是魚米之鄉,賑濟應該比別處多半碗粥。可惜路上陳二郎的妻子一再不舒服,導致全家人跟錯了人流,最後來到了荒蕪的興山縣。


    剛剛來到興山縣的陳二郎是茫然的,這是一種對人生近乎絕望的茫然。


    幾萬流民嗷嗷待哺,幾乎每天都有人餓死、病死,但興山縣隻每兩日放半日粥,搶到的有搶不到的沒有。


    地底下能尋到的老鼠都讓流民們吃了個精光。


    好在這個時候,張老爺來了興山,也把徘徊在死亡邊緣的兩萬多人從閻王爺的嘴邊給拉了迴來。


    隻要聽話,每人每日都有兩小碗米粥。


    雖說是稀粥,但是卻看不清人影,是碗好粥。


    陳二郎每日隻吃一小碗,剩下一碗給懷孕的妻子,母親也隻吃一小碗,剩下的一碗半大的弟弟吃一半,妻子又吃一半,一家人算是熬了下來。


    後來流民按千人分了營,張老爺派下家奴來登記了名冊,每個孕婦每日便多了一碗幹飯。


    陳二郎記得那天營裏好幾家搓了香對著張老爺的大帳跪拜,他母親和妻子搓的香不差,比別家的要多一寸。


    有人從遠安逃了過來,帶來的消息讓陳二郎的母親拜了一天的佛。


    遠安那邊人把樹皮都吃光了,後來流民堆裏見天的少人,整日還有肉香到處飄,有人怕不過就逃到了興山這邊來。


    張老爺選家丁的時候,陳二郎猶豫了。


    後來才知道張老爺的家丁不光一日三餐頓頓有大米肉條,每月還有二兩雪花銀,家人也是一日三餐,頓頓都能見著油腥,還當上了各營的管事,除了不準自贖外比他們流民要好到了天上去。


    後悔的陳二郎在張老爺選壯丁的時候第一個報了名。


    過了嘉魚之後,壯丁的夥食越發好了起來。


    除了每日六個大饅頭、兩大碗稠粥和手指長的一塊肉,每個民壯每日還可得兩張饅頭票和一張粥票帶給家裏。


    這三張票可以換兩個拳頭大的窩窩頭和一碗稠粥。


    陳二郎的老婆要奶孩子,他母親做主把窩窩頭都給了媳婦,稠粥給了陳二郎的弟弟。


    在夷陵的營地埋伏戰裏,陳二郎戳倒了三個人,嘉魚岸邊遭遇戰也戳倒了兩個,還救迴了一個受傷的民壯,所以陳二郎在這次新招募兩千民壯後,被選派做了隊長管著五十個民壯。


    軍中吃食都一樣,但是每日派發的票據卻翻了兩倍。


    這讓陳二郎全家不光吃飽了肚子,他母親每日還能省下一兩張票來存著。


    如今全家都日日都要給張老爺念上幾句佛,陳二郎的弟弟還想著有朝一日能去張家當家丁。


    人是有良心的,也是有眼睛的,從張老爺接手流民營開始,朝廷就沒給流民營送過一次糧。之前都是張老爺自己掏腰包支撐著,可過了嘉魚之後,營裏的糧食似乎少了些,而且鹹寧知州的嘴臉讓所有人都感到了憤怒和委屈。


    所以對於救援鹹寧州,陳二郎其實也不大樂意,但是張老爺的命令大家都服。


    此刻四千民壯列陣正逼向鹹寧州城,陳二郎大聲喊著口號,讓自己的五十人按著口令緩步列隊前進。


    他遠遠的看到鹹寧城的城牆很高,城頭上還站著一些流賊。


    火紅的安全盔、火紅的救生衣,四千人分成八十個整齊的方陣,如同火山焰海一般向鹹寧挺進,城頭上的潘和尚不禁好生吞了幾口吐沫。


    “甘大哥,咱們還等啥?現在就走吧,”潘和尚把一幫子兄弟的心裏話都說了出來,“難不成你還真想和這些人碰一碰?”


    “我碰個p,”甘老四也沒脾氣,因為這是張守言可以交待的事,他也沒有辦法,“好歹我們射幾箭,也算給大帥一個交代。和尚,你去碼頭,準備升帆。”


    潘和尚點點頭正要走,又被甘老四叫住。


    “把邢家的老少都帶上船,路上客氣點,最好讓那些沒帶走的人都看見。”


    “這是為啥,”潘和尚有些不解,“這種老財,一刀剁了豈不省事?”


    “你懂個甚?”甘老四想到自家閨女告訴自己的那些話,心裏有些得意,“老邢家的兒子如今是彭澤縣尉,留著說不定就有用,去辦吧,記得人前客氣點。”


    潘和尚沒聽懂,但是也準備照辦,誰叫甘老四救了自己好幾次,聽他的應該沒錯。


    這次是龐功平的千人隊頂在最前麵,還帶了十幾架加固加長的長梯。


    進入城下百步,隨著一聲令下,民壯們把厚木盾紛紛舉過頭頂。


    城牆上的甘老四也很應景的叫人射了幾箭。


    “老爺,其實這種木盾不禁用,多射幾箭就能鬆開縫隙,而且太重,湖廣天氣潮冷,還容易受潮變黴。”黃彪騎著匹駑馬在張守言的身邊晃悠,同時指出己方的裝備不足。


    張守言微微一笑:“我就是要所有人都適應厚木盾的重量,以後用鋼盾時會輕鬆很多。”


    “爺,您是說咱們家丁用的那種盾?”


    趙火頭吃了一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家老爺隱藏的勢力可就真的大了去了。


    甘老四陪著民壯們演練了一迴攻城。


    在民壯們開始爬梯子的時候,叫人扔石頭和木頭下去,砸死砸傷好幾個,然後扭頭就往城下跑。


    鹹寧城裏,活下來的百姓都麻木的蹲在路邊,損失了大量青壯和女子的鹹寧人對流賊充滿了仇恨,但是他們根本無力反抗。


    不過當他們看到流賊們“護送”著邢家老少去碼頭的時候,都把滿腹的仇怨都加諸到了邢家的頭上,當初騙開水門的不就是邢家的人麽?


    五月初十,張守言率麾下民壯與三個千戶反攻鹹寧,蒲圻、嘉魚、崇陽三位縣令督糧參戰,全程觀看了整個攻防過程。


    “軍勢如火如林,賊膽破裂,攻防不及兩刻,賊人大潰,旋即破南門而入。”


    張守言的戰報隻報給楊嗣昌,很乖巧的從不越級向兵部直報,但是幾位縣令卻沒有絲毫客氣,在各自的奏報裏寫得是天花亂墜。


    不消說,這三位都盯上了鹹寧知州的空缺。


    尤其是嘉魚劉縣令身上還有著守住嘉魚縣和“協助”張守言擊破流賊攻城部隊的功績在身。


    張守言寄給巡撫宋一鶴的公文裏也著重感謝了劉縣令的支持。


    早在鹹寧陷落之前,幾乎整個武昌府的官員都知道了曹知州與張守言那點“恩怨”,也都以為是嘉魚劉鳴鳳一直在支撐張守言的糧草。


    宋一鶴正在調集武昌府和黃州府的官軍,準備圍剿劉進忠。


    他現在極其需要張守言跟住有船的劉進忠,把這廝逼上岸來,所以人情賣得很幹脆,直接行文讓劉鳴鳳暫時署理鹹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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