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高手雖然壽命相對較長,但刀口舔血,保不齊哪日便會遭了橫禍。


    因此,大多喜歡討個口彩吉祥。


    張三豐絕頂人物、陸地神仙,對於凡俗瑣事頗為不喜,往常生日都是隨隨便便過了,並未邀請親近門派。


    不過今年是百歲高齡,正是人生一大圓滿,自然是要大肆操辦。


    不僅是武當派,早在一個月前,當地官員便已經派人送來一應禮器。


    百歲高齡,武林泰山北鬥,若非有人自覺無名無號,隻有名門大派方可來拜壽,便是擺一千桌也是不夠的。


    當然,如果真的要擺一千桌,武當派自然也是出得起錢。


    且不說每日的香火錢,也不說武則天登基時,便把周邊田地賜予武當,莫要忘了,花滿樓也是武當弟子。


    江南花家,三大皇商之一,還是江南最大地產商,便是在武當山下擺百日流水席,那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這也是名門大派不缺錢的原因。


    一來占山為王,良田無數,二來招收些富貴子弟,每年都有大筆孝敬,三來武林同道交流,又是一大筆錢。


    就拿張翠山來說,剛剛迴到武當不足一個時辰,殷素素的嫁妝已經到了。


    厚厚一疊禮單,足足二百多樣。


    碧玉獅子成雙、翡翠鳳凰成雙、特品紫狼毫百枝、貢墨二十錠、宣和桑紙百刀、極品端硯八方……衣履冠帶、服飾器用,無不預備的妥妥當當。


    卻是天鷹教教主殷天正覺得,你武當雖然是高門大戶,卻也不能小覷了我家女兒,給的嫁妝十足十豐厚。


    不僅給了大筆厚禮,禮數也是十足十周全,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人家給了這麽大筆的嫁妝,聘禮總不能寒酸了吧,否則顯得缺了禮數。


    張三豐作為師門長輩,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聘禮自然是師父出,揮毫潑墨寫了一幅字,算作是返還的禮物。


    一幅字換人家二百樣寶物,怎麽看都覺得空手套白狼,但隻要是腦子沒問題的,一定不會拒絕這份交換。


    那可是張三豐的書法,上麵天然帶有張三豐的武道痕跡,隻要能夠從中領悟到一點,也是極大地收獲。


    此事並非沒有先例。


    當年爭奪屠龍刀過程中,由於俞岱岩身負重創,張三豐心中拂鬱悲憤,以手指為筆,淩空書寫了幾幅字。


    先寫了《喪亂帖》,又寫“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二十四個字。


    筆劃多的不覺其繁,筆劃少的不見其陋,其縮也凝重,似尺蠖之屈,其縱也險勁,如狡兔之脫。


    淋漓酣暢,雄渾剛健,俊逸處如風飄,如雪舞,厚重處如虎蹲,如象步。


    張翠山心有所感,從中領悟到了一套絕世武功,並於王盤山島一戰,以同款書法,讓謝遜主動認輸。


    當日對戰蒙元勇士,張翠山手持镔鐵判官筆,用的也是此門武技。


    此時張翠山歸來,又正好是百歲大壽,張三豐心中滿是喜悅,隨手寫出的字帖,自當帶有瀟灑吉祥之意。


    張三豐看李瑾瑜目露羨慕之色,打趣道:“李公子也想老道寫幾個字?”


    “那就麻煩張真人了!”


    “想要什麽詩詞?”


    李瑾瑜心說當然是字多的,下意識的說了一句:“滕王閣序!”


    聽到這話,俞蓮舟等哈哈大笑,蘇櫻等人也無奈的搖了搖頭。


    “一時失態,一時失態,既然張真人賜字,就楊令明的《從軍行》吧!”


    “好!這才是少年朝氣!”


    張三豐頗為讚許的點了點頭,揮毫潑墨,在宣紙上寫下詩句: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章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字跡瀟灑豪氣,凜然有神,筆畫鋒銳之處,竟不亞於“大旗風雲掌”。


    須知武當雖是道家門派,但門內武功並非都是道韻十足,太極拳也絕非僅有以柔克剛,其中多有剛勁強招。


    張三豐年輕時,也曾少年熱血,昔年與他為敵的均已故去,難道全都是老死的?老死的有一半就不錯了。


    李瑾瑜眼觀字帖,手中暖玉簫信手揮灑,張三豐書寫之時的動作形態,一一顯露在腦海,化入到玉簫。


    說實在的,李瑾瑜的性格,和紫府神簫並不完全契合,即便用暖玉簫,也多是催發純陽罡氣,甚少出招。


    此刻觀張三豐書法,心中湧出一股衝天豪氣,邊塞戰鬥積攢的血氣,也在這一刻毫無保留的爆發而出。


    手中玉簫好似成了長槍大戟,揮灑之時如同帶領千軍萬馬,又似把人帶到了蒼涼悲壯、血流漂櫓的戰場。


    紫府神簫、北霸槍、參合指、龍城劍法、大旗風雲掌、化血刀……


    諸多武技,諸多領悟,諸多積累,在腦海中瘋狂碰撞,迸發出無數精彩絕倫的奇幻妙招、智慧閃光。


    玉簫淩空虛劃,如猛虎、如惡狼、如獵豹、如飛鷹,如雪雁、如金凋、如長槍大戟、如鋼刀巨斧……


    除了虛夜月這等相熟的,以及張三豐這種早有所感知的,無不為李瑾瑜身上的血煞之氣所震驚。


    便是混江湖五六年的綠林豪傑,也沒有這般血氣吧?到底殺了多少人?怎的這般殺戮,還能保持優雅從容?


    不過轉念一想,李瑾瑜畢竟是尉遲真金的義子,乃是行伍出身。


    行伍中曆練出來的高手,哪個不是鮮血累累?哪個不是殺人盈野?


    以李瑾瑜的功力,此刻陷入到頓悟之中,肆意揮灑,應當造成極大破壞。


    但張三豐隻是輕輕彈了幾下,便把李瑾瑜的勁力,無聲無息的消弭,甚至屋外之人,也聽不到半點聲音。


    “嗤!”


    暖玉簫橫掃而過,寫完最後一筆。


    “唿~~”


    李瑾瑜長長的唿了口氣,鐵血霸道好似邊塞猛將的氣機,隨著這一口氣盡數消散,恢複成俊雅公子模樣。


    “多謝張真人指點。”


    “這是你自己的領悟,老道不過是提供了一個引子,若你沒有這份心,這份積累,這份悟性,老道便是寫一千幅字,也是什麽都領悟不到的。”


    “要不您寫一千幅字試試?”


    “你還真是狄閣老的晚輩,這份勁頭和狄閣老一模一樣,字今日已經寫的足夠多,便再提醒你一句。


    你的玉簫雖然是件寶物,但與你的武道頗為不搭,不如換做鐵簫,更有金戈鐵馬、黃沙千裏的波瀾壯闊。”


    “多謝真人指點,晚輩省得。”


    說實在的,暖玉簫和李瑾瑜確實不算很搭,隻不過一來可以輔助修行紫氣元宗,二來可以吹出純陽罡氣。


    最重要的是,三和逸士當初打算收李瑾瑜為傳人,把暖玉簫送了過去。


    後來發現並不太搭配,總不能要迴來吧?一百多歲的大前輩,若是做出這種事情,著實是有些沒臉。


    不過三和逸士很快便澹然。


    雖說李瑾瑜不算特別搭配,李瑾瑜身邊之人卻個頂個的合格。


    雖未見過何君琪,但以她苗疆聖女的身份,自是適合化血刀、腐骨掌。


    當初李瑾瑜表示可傳授秘籍,便是早就得到了三和逸士的同意,否則即便是傳人,也不可隨意把武功外傳。


    最適合暖玉簫和紫府神簫的,自然是身邊這位蘇櫻蘇神醫。


    蘇櫻才學驚人,琴棋詩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又性格恬澹,最能體味紫府神簫招式中如詩如畫的意境。


    另有一點,便是蘇櫻修行木屬性長生訣,而暖玉簫如陽光般溫潤,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蘇櫻修行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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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瑾瑜此前需要玉簫提升戰力,如今多有體悟,自會把玉簫送給蘇櫻。


    如此一來,三和逸士諸多傳承,李瑾瑜看似隻繼承純陽罡氣,但身邊親近之人,均獲得了極大地提升。


    ……


    四月初八,清晨。


    李瑾瑜在山頭晨練,原本打算打一套太極拳,當年上大學時,二十四式太極拳可是要計入體育考核的。


    不過轉念一想,這已經不是班門弄斧,而是徹底的丟人現眼。


    但如果做廣播體操,卻又顯得不夠穩重,便很少見的向陽打坐。


    虛夜月、蘇櫻等女,均知李瑾瑜晨練的習慣,一同過來陪伴晨練。


    何君琪、虛夜月、江玉燕,在武當山不敢太過放肆,便也是打坐練氣。


    唯獨蘇櫻覺得無所謂,拿著李瑾瑜剛剛贈送的暖玉簫,吹奏一首曲子。


    一絲清音,似在地平線的遠處緩緩升起,然後保留那遙不可觸的距離,充滿生機、充滿希望的躍動。


    平凡的音韻,卻是無比的動人,每個音符,都像積蓄著某種溫暖的,感人的力量,讓人感覺渾身暖洋洋的。


    簫音愈來愈靈動迅快,音色雖變幻萬千,但錯落有致,音韻更不住的增強擴闊,充盈著無以名之的感染力。


    李瑾瑜拿到暖玉簫數月,武鬥方麵自是精熟,但若論技藝,比蘇櫻差了十萬八千裏,尤其是那種自由自在的流暢自如,更是遠遠無法相比。


    蘇櫻的曲子是信手而為,本就是無名之曲,可如果非要取個名字,倒不如說是陽光的禮讚、生命的禮讚。


    曾經的蘇櫻,雖然被養出邀月宮主般的高傲,但說穿了,卻也不過是被一隻老鼠幽禁在深穀中的金絲雀。


    從某種程度來說,倒是和隋唐時期簫藝大宗師石青璿頗有幾分類似。


    如今的蘇櫻,已然徹底離開迷茫和束縛,開始迎接嶄新的人生,樂曲之中自然滿是歡快、靈動、生機。


    雖沒有主動催動真氣,樂曲卻已然傳到數裏之外,引得百鳥齊鳴。


    歡快的樂曲,更是讓人覺得好似迴到了童年,迴到了最無憂無慮的時代。


    溪邊撿到圓片石頭欣喜若狂,樹林尋到細直的樹枝能玩一天。


    見到比站立摸高稍高些的樹葉,就開始比跳高,摸到樹葉的可以享受男生中的最高榮譽——算你厲害!


    樂曲如清泉匯入四肢百骸,把內心中的陰暗、沉鬱、戾氣、鬱氣,盡數都一掃而空,讓人渾身舒泰,似乎已然飄到了雲端,身心無比的放鬆。


    簫音忽止。


    晨練也已經結束。


    李瑾瑜伸了個懶腰,笑道:“若每日都能聽一曲,過得二三十年,我怕是真的能遺世獨立、羽化登仙了。”


    蘇櫻聞言翻了個白眼:“若你能聽二三十年,肯定是被易容掉包了!”


    虛夜月道:“就是,你這家夥就是小氣鬼,若是早把玉簫給蘇櫻姐,幾個月前就已經聽到這等仙樂了。”


    李瑾瑜給了她一腦崩兒:“你這丫頭最會見風使舵,和誰學的啊!”


    虛夜月道:“和你學的唄!”


    “怎的不是和你爹學的?”


    “我爹沒有讓人寫《滕王閣序》的厚臉皮,他可開不了這個口!”


    “那是你不了解我師父。”


    李瑾瑜心說,就虛若無的脾氣,若是有機會,他敢說《黃庭經》!


    武當派自有大派的規矩,雖然知道李瑾瑜晨練從不避人,而且隻是打坐無甚新奇,卻也無人打擾。


    隻是有幾人站在遠處,默默地聽蘇櫻吹奏的仙樂,直到一曲終了,晨練結束,方才走過來拍手稱讚。


    為首一人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道。


    他是武當玉虛宮長老木道人,平日裏脫略形跡,不修邊幅,但明日便是張三豐百歲生日,諸多賓客已經到來,便換上了一塵不染的華貴道袍。


    “還好老道早來一日,否則如何有幸聽到這等仙樂?幸甚!幸甚!”


    “道長客氣!”


    “我又沒有稱讚你,你客氣個什麽勁兒?莫非她是你媳婦?看你小子就不是什麽正經人,和陸小鳳一個樣!”


    “道長果然能掐會算,陸小鳳正是晚輩的至交好友,他近來有事,明天應該能夠趕來為張真人賀壽。”


    “別了別了,陸小鳳若來,保管鬧得雞飛狗跳,這家夥太能鬧騰。”


    “是是是,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你呢?”


    “您看我風姿俊秀、彬彬有禮、謙謙君子,便知定然是正經人。”


    “誰能證明?”


    “您身後這位花滿樓花公子。”


    木道人聞言撲哧一笑:“樓兒說交了個有趣的朋友,我原本還不信,現在看來,你比陸小鳳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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