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盡頭,三丈高的旗杆上,挑起了四盞鬥大的燈籠。


    朱紅的燈籠,漆黑的字。


    風雲客棧。


    石板大街忽然出現九個怪人,黃麻短衫,多耳麻鞋,左耳上懸著個碗大的金環,滿頭亂發竟都是赤紅色的。


    這九個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臉上全都如死人般木無表情,走起路來肩不動、膝不彎,像是僵屍一樣。


    九個人走到客棧門口,卻並未走進客棧,而是摘下了耳上金環,揮手射出金環,釘在黑漆大門旁的石牆上。


    又有一人扯下一縷赤發,綁在金環之上,九個人就又繼續往前走。


    他們是河東赤發幫的人,赤發幫幫主苗燒天,綽號“火焰神”,天生神力,精通煉體,打家劫舍,無惡不作。


    赤發幫九人的身影剛剛消失,暮色中卻又馳來八匹健馬,馬蹄踏在石板大街上,如密雨敲窗,戰鼓雷鳴。


    清一色青布箭衣,青帕包頭,腳上搬尖灑鞋,係著倒趕千層浪的綁腿,一個個全都是神情剽悍,身手矯捷。


    八匹馬在風雲客棧門前馳過,八個剽悍的騎士同時一揮手。


    刀光如閃電般一亮,隻聽“奪”的一聲響,海碗般粗的旗杆上,已多了八柄雪亮的鋼刀,刀口一般整齊。


    刀柄猶在不停顫動,柄上的紅綢刀衣“唿”的一聲卷起,人卻已經消失。


    他們是河西白馬幫的人,白馬幫幫主白馬張三,據說和昔年嶺南宋閥有些關聯,刀法頗有幾分造詣。


    暮色更濃,大街上忽又響起了一陣蹄聲,比那八騎馳來時更急更密。


    一匹白馬,從頭到尾,看不到絲毫雜色,到客棧門前,突然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這才看清背上騎士。


    騎士膀大腰圓,黑麵虯髯,背上背著一把九環大刀,其名號也是一刀。


    趙一刀!


    太行三十六刀寨,他正好是三十六寨的寨主,刀法雄渾猛烈,比之彭家五虎斷門刀絲毫不遜。


    趙一刀看到金環鋼刀,發出一聲森冷的笑容,雙手抓住馬腿,渾身肌肉高高鼓起,對著門板用力一戳。


    隻聽得一聲巨響,趙一刀竟然把這匹馬釘在了門板上。


    趙一刀得意的哈哈大笑,邁開大步就要離開,忽然發現客棧之內,有一個自斟自飲的身影,心中多有慍怒。


    正要發作,卻又見到李瑾瑜身旁那把寶劍,頓時嚇得冷汗直流。


    “白玉京”在此,這樁買賣十有八九做不成,但這樁買賣著實重要,趙一刀自不會因為一個身影而放棄。


    咬了咬牙,又把馬匹從門板上拔了出來,還給寶馬揉了揉腿,隨後在門板上留下刀痕,這才快速離去。


    李瑾瑜慢條斯理的喝著酒,看著外麵那些人裝腔作勢,像是在看馬戲。


    苗燒天、白馬張三、趙一刀,都是綠林道上有名的兇人,風塵仆仆趕到這裏,當然不可能是來表演戲法的。


    他們是受到了邀請。


    青龍會的邀請。


    風雲客棧老板公孫靜,是青龍會四月十六分舵舵主,數日前,他奉命給十二家富豪勢力,送去一封請帖。


    準確的說,是拍賣會的邀約。


    拍賣品隻有一樣東西,那就是號稱天下最強暗器“孔雀翎”的圖紙。


    孔雀山莊憑孔雀翎屹立百年,孔雀翎的名號早已隨著時間流逝,深深印在武林史話之中,再怎麽精巧絕倫的機關暗器,名號也隻能在孔雀翎之下。


    若是別人說賣出孔雀翎圖紙,苗燒天等人自然不會相信,但如果是青龍會發出邀約,可信度至少有八九成。


    可信是八九成可信,但孔雀翎圖紙不是孔雀翎,就算拍賣到手,事情如果傳出去,也是萬萬守不住的。


    因此,得到請帖的,很多人都為此感到了頭疼,趙一刀等人非常和善,用最簡單的方式治好了他們的頭疼病。


    哪兒疼,就把哪兒砍了!


    十二份請帖,隻有四家到來,除了這三人,還有蘇州萬金堂朱大少爺,一個擅長扮豬吃虎的陰險胖子。


    李瑾瑜至此,一來是看戲,坑死人不償命的陷阱,很有幾分好戲,二來則是為青龍會清除叛逆,誅殺叛徒。


    讓李瑾瑜做別的事,李瑾瑜或許不願意,做這種事,最是拿手。


    喝下酒壺裏最後一口酒,李瑾瑜起身離去,騎著老酒,不知所蹤。


    ……


    “啊~~”


    打開鐵柵欄上三口千機鎖,又經過十三道機關埋伏,再用三把鑰匙打開兩尺厚的石門,終於到了“藏寶地”。


    裏麵藏著的,便是公孫靜的上司交給他,讓他售賣的“孔雀翎圖紙”。


    藏寶地內有一口大鐵棺材,棺材裏麵是小鐵箱子,然後是小小鐵箱子,一連開了七八口箱子,才見到一張紙。


    紙上沒有任何機關圖樣,隻有一行小字——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公孫靜想到青龍會對待辦事不力之人的處罰手段,想到青龍會刑堂一百九五十種刑具,嚇得尿了褲子。


    麵色忽青忽紫,冷汗騰騰直冒,身體不受控製摔倒在地,抽搐幾下,位高權重的公孫舵主,竟被硬生生嚇死。


    萬金堂朱大少喝道:“趙一刀,你今天表情非常不對,你一定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快快說出來!”


    趙一刀冷笑道:“哼!我便是說出他的名字,你們幾個又能如何?”


    苗燒天道:“說出來,咱們各自相安無事,不說,你必死無疑!”


    趙一刀道:“既然你們找死,那我就告訴你們,我下午看到一個人,那個人有本事從這裏安全出入。”


    “誰?”


    “白玉京!”


    “‘長生劍’白玉京?”


    “要不然我為何不出價。”


    “你確定是他?”


    “我縱是瞎子,也認識那把劍!”


    “好!”


    ……


    李瑾瑜正在喝酒。


    不過這次不是自斟自飲,而是有一個美麗的姑娘,溫柔地侍立在側。


    姑娘的身形很玲瓏,大大的眼睛總是充滿笑意,笑容中卻又充滿羞澀,臉紅得就像是雨天的晚霞。


    正常的男人,很難擋住這種笑容。


    就好比熊大師排七種武器,把絕色佳人的傾城一笑,排在了頭名。


    那個佳人,恰好就是她!


    ——袁紫霞!


    李瑾瑜靜靜地喝酒。


    不得不說,和虛夜月這種傾城國色一起長大,對於意誌力非常有幫助。


    如果一個人看慣了虛夜月,那麽無論多美的笑容,都很難掀起波瀾。


    “你為什麽隻喝酒,不看我?”


    “因為我家鄉有位大師說過,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如果不想被騙,看到漂亮女人,就離得遠一些。”


    “那你為何不走?”


    “因為方圓百裏,這家客棧是最好的客棧,我從不會虧待自己。”


    “你帶著劍。”


    “確實。”


    “你的劍法很厲害麽?”


    “不厲害,但是運氣比較好。”


    “有多好?”


    “每次麵對絕境,都能活下來。”


    “那你豈不是能長生不死?”


    “有人這麽形容過我。”


    “你叫什麽名字?”


    “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難道你真的接受過仙人撫頂,有了長生之能?”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袁紫霞已經不是在斟酒,而是坐在李瑾瑜對麵,李瑾瑜喝一杯,她也跟著喝一杯。


    “或許吧!”


    “你既然以白玉京為名,可會青蓮劍仙的劍法絕學?”


    “可能會。”


    “可能?”


    “那要看我喝多少酒。”


    “據說青蓮劍仙也是酒鬼。”


    “自信點,把‘據說’去掉!”


    青蓮劍仙便是李白,華夏曆史上詩文方麵最璀璨的一顆星辰。


    按曆史來說,他還沒有出生,不過綜武世界哪有什麽曆史?虛若無還是明朝人呢,不也成了李瑾瑜的師父?


    李白幾百年前便已出生,是名震天下的大前輩、大劍豪、青蓮劍仙。


    武林史話向前數八百年,能一劍破虛空的隻有兩個,一個是呂祖,另一個便是青蓮劍仙李白。


    江湖八門中的長歌門,便是李白在先秦時期儒家“小聖賢莊”遺址創建。


    長歌門主要招收儒家弟子,心法亦以浩然正氣為主,出招多是一句詩歌一招劍法,舞劍吟詩更是天下一絕。


    所以啊,綜武世界最難抄詩。


    否則不僅可能遇到真人,還可能剛提筆,便發現詩詞早已流傳。


    好在李瑾瑜從無抄詩的愛好,要不然的話,怕是早已貽笑大方。


    ……


    江湖中最難惹的有三種人


    ——乞丐、女人、出家人。


    若想日子過得太平些,最好莫要惹他們,無論是想打架,還是想喝酒,都最好莫要去惹他們。


    李瑾瑜似已漸漸將這教訓忘了,又或許是他根本不想過太平日子。


    三壇酒下肚,李瑾瑜倒在桌子上。


    “他就是白玉京?”


    “他就是白玉京。”


    “看起來像是條醉狗。”


    “你喝醉了也差不多。”


    “如果我現在出手殺了他,那他是不是算不得長生劍?”


    “但你現在還不能殺他。”


    “舍不得了?”


    “咱們暫時需要他。”


    “任務完成後呢?”


    “我想殺他,隨時可以。”


    “為什麽?”


    “因為我是個女人,漂亮女人,這家夥剛才說過,越漂亮的女人,越懂得騙人,能騙人,自然就能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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