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這,路上像小石頭和寶丫這樣大的孩子已經很少很少了。


    有些是被易子而食,吃了,有些是抵擋不住這冬日奇寒,一場風寒就沒了,有些是被賣了。


    在這樣的災荒之年,依然不乏來逃荒隊伍中,發災難財,乘機撿漏的,甚至,你都無法評價,他們的行為是好,還是不好。


    因為如果沒有他們買人,很多人的孩子,可能根本活不過這個冬天,被賣,反而能夠活下去。


    孩子能便宜到什麽程度?一個孩子,隻需要三五十個銅錢,有時候,都不夠一個入城費的,可還是有許許多多的人,前仆後繼,恨不能把孩子免費送,也送到那些人牙子手中。


    他們也不知道等待他們孩子的,會是什麽樣的命運,也許還是被這些人牙子拿去當‘狗肉’與人換了食用,也許這些孩子會小小年紀,便被賣入一些肮髒之地,也許會……


    可不論如何,也許,他們的孩子有機會活。


    盧楨他們就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跪在地上,求著人牙子收下她兩個孩子,是的,兩個。


    兩個男孩,大的有六七歲或者歲的樣子,太瘦了,看不出來,小的約兩三歲?在女人身上背著。


    大些的孩子木然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們的母親。


    人牙子收了這兩個孩子後,女人隻是對著大些的孩子不停的說:“狗牙,照顧好弟弟,照顧好你弟弟……”


    被人牙子牽走的大孩子迴頭看著自己跪在地上的母親,女人一直看著,最終受不住伏倒在地,發出淒厲的哀哭。


    盧楨突然就想到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過去她是從未有這樣深刻的理解的。


    她緊緊拉著盧母的手,像是想從母親身上吸取一些力量。


    “爹,到了南方,我們就將玉米……”她空間裏有玉米、紅薯、土豆,還有很多各類豆子,她不知道空間的新鮮玉米曬幹後能不能做種子,但她空間還有一些玉米粒、玉米麵、玉米碎米。


    玉米麵和玉米碎米肯定不能做種子了,那玉米粒總可以的吧?


    可惜她家裏沒有稻穀。


    現代那些畝產很高的稻穀,她空間裏一粒都沒有。


    她不由轉頭去看賀蘊章,她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他的家族是否真的很厲害,但是他的舅舅是潭州刺史。


    刺史在前朝本是檢察官,可到了本朝,卻變更為地方軍事行政長官,也就是地方軍事行政一把手。


    而潭州,又稱潭州府,府治星城、蓮城、櫧洲、巴陵、麗都等地。


    這相當於什麽呢?相當於現代的軍事政治財務都一把抓的一省之長。


    盧楨此時卻不知這些,聽到潭州刺史四個字,首先代入的大概就是一個市的市長官職。


    不論是什麽官職,她想著,如果由他們來推廣玉米、紅薯、土豆等高產農作物,速度一定會更快些吧?這些農作物早一日推廣,那麽老百姓是不是就能早一日擺脫饑荒?就能少餓死一人?


    “你舅舅真是潭州刺史?”盧楨走到賀蘊章跟前,低聲問。


    這一路來,因為沒水,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盧楨身上卻並沒有。


    賀蘊章抬眸看她。


    “那日你說,會手書一封,讓我爹交給你舅舅,你寫了嗎?”她臉都藏在口罩下麵,隻有一雙清澈好看的眼睛,清淩淩地看著他。


    賀蘊章有些高興:“此處無筆墨,到下一個鎮子,我取了筆紙就寫。”


    他們如果去了潭州,有他舅舅照拂,他也能安心些,同時也知道他們去處。


    一直以來不安的心,像是落到了實處。


    盧記楨點了下頭,又迴到自己車廂邊站著。


    她不知道盧父跟賀蘊章說去潭州,是為了驢他,其實另有去處,但盧楨不知,盧楨此時已經想好,去了潭州後,借由賀蘊章的關係,在送信的同時,將高產農作物送給潭州刺史。


    至於這些東西,會不會、能不能給她帶來什麽好處,她完全沒想。


    入內關比入外關要容易些,不像銅津城查的那樣嚴格。


    銅津城畢竟是外三關中的第二大關,兼具著抵禦外敵的重任,在身份盤查上,越發嚴格。


    金坡關屬於內關,前麵都經曆三關了,該查的戶籍文書都查的差不多,能夠進入到內關的,基本都是本朝百姓,加上沒有疫病困擾,駐紮金坡關的官兵都沒有為難他們,痛快放人。


    “入關費多少?”難民們都走到一處明顯是收費的地方,怯弱地問著。


    “二十文。”


    “多…多少?”難民像是聽差了似的,仿佛收費文書說的不是二十文,而是二兩銀。


    收費文書抬頭看了說話的難民一眼:“二十文。”


    難民簡直不敢相信,連忙交了入關費往關內走。


    排在後麵的盧楨他們,看著金坡關入關口豎著的牌子,都震驚了一下,問盧父:“這裏入關費怎麽這麽便宜?”


    盧父也是不解,“往年路過此處,入關費五十文到兩百文不等,今年隻收二十文,實在奇怪。”


    戚陽朔說:“金坡關守將為楊燁楊將軍。”


    盧楨不知這楊將軍,盧父卻是從原身的記憶裏找出一些,道:“楊將軍不是駐守在蘄州嗎?怎麽來金坡關了?”


    就像現代信息那樣發達,現代人也很難知道目前各地守軍將領名字一樣,這時代的底層百姓對朝堂上之事,更是耳目閉塞,全然不知。


    盧父會知道,還是拖了他常年跑商的福,消息較為靈通一些,且這蘄州本就在西北,楊燁楊將軍在蘄州一代可謂是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是武藝高強,用兵如神,有楊無敵之稱。


    這樣一個邊關大將、沙場奇才,不駐守在邊關,突然被調來駐守在金坡關,頗為奇怪。


    不是說金坡關位置就不重要,它再重要也是內三關了,其軍事地位遠比不得處於邊境的蘄州。


    賀蘊章交了入城費,隻說了四個字:“功高蓋主。”


    盧楨總覺得賀蘊章說這四個字時,表情很微妙。


    她有些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個時代的皇帝很昏庸似的。


    身在古代原本就很不好了,若還遇到一個很昏庸的皇帝,那底下百姓簡直就沒日子過。


    過了金坡關,走過七陰徑,出了西牛山,就是太行山。


    太行山縱跨豫、冀、晉三州,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四季分明。


    和金坡關一樣,也是屬於冬長夏短的氣候特質。


    不知是不是還處於金坡關地帶,進入太行山後,不僅沒覺得氣溫上升,反而更冷。


    路上不停的有人倒下,除了被凍死外,還有很多人是被渴死,這時候不僅他們身上的肉,成為很多難民活命的東西,就連他們身上的血,都有很多人撲倒想要。


    且還不能等屍體被冷凍成冰塊時再取,最好是剛倒下,溫熱的,血液不曾凝固成冰。


    是以一旦有人倒下,基本上分分鍾就被吞食。


    也有不願吃人的,就從路邊挖野草根吃,冬日樹葉枯黃,可埋在土下的草根,多少還能嚼出一些水來,雖不能解渴,但有九派河在前方引著他們,讓他們知道,再走幾日,就有水了,哪怕旱成這樣,依然有大批的難民,還在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走。


    經常有人走著走著就倒下,深深凹陷的眼睛依然掙得大大的,記木然地看著遠方,像是在看九派河,又想是在迴看自己的家鄉。


    他們身邊的親人,連為他們收斂屍體的力氣都沒有。


    有的因為親人倒下,悲傷跪地,欲哭無淚,片刻後,自己也倒在親人的屍體上,一同死亡。


    有的,在親人死後,悲傷的跪下,咬住他們的脖子,埋頭吸血,靠著這幾口血,又能堅持一段時日。


    這時候,人已經不像人了。


    盧楨他們一行人走在這群難民之中,車隊裏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十分突兀。


    可也沒多少人在看他們,反而是他們在看著周圍。


    現在這些難民,於他們這支車隊來說,已經沒有太大威脅了,畢竟很多人已經凍的渾身冰涼,有些已經渴的兩眼冒金星。


    孩子們都睜大了雙眼,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老人隻是蹣跚地走著,繼續向前。


    所有人心底都隻有一個念頭:前方就是九派河。


    “再有幾日就能到九派了。”路邊嚼草根止渴和止餓的人,眼巴巴地望著遙遠的遠方。


    太行山由東向南,全程四百公裏,但他們卻不需要橫穿太行山,隻是路過此處。


    走了四五日,終於到達九派河。


    到達九派河當天,他們就聽到後麵傳來一聲悲痛欲絕的沙啞哭喊:“爹,我們到九派河了,前麵就是九派河,爹,你快起來,快起來……”


    少年連痛苦嘶吼的力氣都沒有,隻不停的拉著他的父親,最後搖搖晃晃的將他父親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往九派河邊移動,等終於到九派河邊,眾人才發現,九派河上,結了厚厚一層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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