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鶴低頭看了眼自己係在腰間的帶子,意識到,自己可能……係錯了?


    這個帶子居然是綁在腿上的嗎?


    一時間,他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這個東西綁在腿上是用來做什麽,但見那隻車隊每個人都在綁,知道必是有用途的,他便叫醒了張雲朗,也一圈一圈的綁起來。


    但他不知道,這是有技巧的,每個地方該有幾分力,都有訣竅。


    盧家車隊的這些人剛開始還掌握不好這個訣竅,現在綁的多了,在盧楨和盧父的講解下,也摸索出來了,隨便綁都能綁的好。


    喂過騾子和牛之後又是帶著火把趕路。


    瘟疫蔓延的速度,還是超出了盧父的預計。


    西河處於萬山到鹿涼的中間段,穿過西河盡頭,再往前走兩天,就能達到鹿涼。


    鹿涼是附近出去懷安縣之外,又一個規模還算大的縣城,也因此人更多。


    盧父本以為瘟疫從西邊傳來,隻要加速趕路,就能瘟疫病人遠遠甩在後麵,避過瘟疫,卻忘了,地震是波及三個省,除了西邊幹旱,同樣近一個月沒下雨,屍體腐爛引發瘟疫,鹿涼同樣如此。


    甚至鹿涼的問題更嚴重,因為鹿涼有水。


    鹿涼城外有條溝,叫後山溝,後山溝原也是通西河的,卻因幹旱無水,鹿涼城內死人太多,棺材不夠,有些因為在睡夢中,一家數口無一生還。


    附近的軍隊在近一個月趕路之後,終於趕到災區救災,麵對成千上萬的屍體,他們無法將每個人都埋掉,就將已經腐爛的屍體扔到已經幹涸的後山溝內。


    現在後山溝已經不叫後山溝,而叫萬人坑。


    後山溝它再怎麽幹涸,也不會幹到整條溝夠幹了,但因為裏麵扔了很多屍體,鹿涼的人也不會去後山溝取水,而是去另外一條付家溝。


    可後山溝是通西河的,哪怕它幹涸了,哪怕它水很少,還是剩下的那點水,還在盡職盡責的緩緩通過水灣,流向西河。


    可現在後山溝的水是什麽水?那是堆了萬千屍體的屍水,腐水。


    可能因為水少,還沒流入西河,在水灣處,就已經被太陽烤幹,蒸發,可流入的那點水,還是讓沿途在水灣取水的人,感染疫病者無數。


    盧父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慘狀。


    水灣的兩旁,全都是倒下的人。


    他們很多都是倒在水灣邊,抱著肚子哀哀呻~吟,有些因為腹痛難忍,脫了褲子就地解決,卻因脫水嚴重,拉的腿軟,蹲下就再也站不起來,倒在穢物之中。


    有些甚至連褲子都來不及脫下,褲~襠裏全是汙穢,惡臭難聞。


    因為拉的脫水,很多人都麵色蠟黃,眼眶深陷,宛如惡鬼。


    原本還想找處水灣取水,休息下再走的盧父,不斷的揮舞著手裏的小皮鞭,嚇唬著騾子和牛:“走!快走!不要看!注意腳下,不要踩到他們的糞便!”


    連續不停的趕了五六個小時的路,不論是騾子和牛,還是人,都很累了,原本每天這個時候,都應該停下吃東西歇息一下的,此時沒有任何說要休息的話了,就連原本走的累了撒嬌不想走的孩子,看到水灣兩邊倒下的人,也都臉色發白,乖得不行。


    大人們生怕嚇得孩子,醒過神來後,連忙伸手去捂孩子的眼睛,可他們已經看到了。


    大人都嚇得臉色發白,何況孩子。


    “別看,別往那邊看。”老人連忙安撫孩子。


    他們一句話不說,隻悶頭向前趕,向前衝。


    甚至因為沒有洗手,東西都不敢吃,隻敢嘴巴對著葫蘆,喝幾口水,一邊抽著騾子快點跑,一邊給它們喂食。


    他們生怕多停留一秒鍾,這種可怕的疫病就會傳染給他們記。


    跟在他們後麵的張雲鶴兄弟聽到盧父的話,同樣是臉色發白,小心避開那些泄了一地的穢物,跟著車隊向前走。


    此時他們已經不知道該是恨老天不下雨,還是感謝老天沒下雨,如果下雨,這些汙穢之物混在泥水裏,隻怕傳染更快,人人都避不開,逃不掉。


    他們經常就走著走著,突然,旁邊路上一個人就咚一聲倒地,渾身抽搐,不一會兒,人就沒了。


    車隊裏的人每個人都心驚膽寒,生怕自己也會像那些人一樣,下一刻就倒在路邊,再也站不起來。


    他們甚至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否避的開。


    此刻他們半點不敢歇息。


    張雲朗一路上好多次都想哭,硬生生憋著,他再也不喊腿疼了。


    這個才十一二歲,過去從未受過苦難的小男孩,像是突然從天堂走進了地域中一般,周圍全是索命的惡鬼,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也會和他們一樣,突然就倒在地上起不來,抽搐一下就沒了。


    比饑荒還可怕。


    屍體倒在路邊,不一會兒就會有收屍隊的人趕來收屍,屍體依然是扔到萬人溝。


    然後收屍的人也落在萬人溝裏,再也爬不上來。


    路過鹿涼城外的時候,他們聽到鹿涼城內傳來模模糊糊的孩童的歌聲:


    李四早上埋張三,中午李四又升天;


    劉二王五去送葬,月落雙赴鬼門關。注1


    清脆的童生宛若地域傳來的催命的聲音。


    盧楨整個頭皮都炸開了,腦中不自覺的就響起那首恐怖童謠。


    她從來都沒有這麽怕過,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是那麽不真實,甚至因為陽光曬得物體有些扭曲,都像是夢境的扭曲一般,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這夢實在太可怕了。


    可萬人坑中屍體間翻滾的蛆蟲,鼻間散之不去的惡臭,炙熱的烈陽和沉重的眼皮,都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們真的在逃荒,真的身在這人間地獄之中。


    經過萬人溝的時候,他們看到很多野狗站在萬人溝裏撕咬著屍體,見到車隊路過,它們隻抽空看了他們一眼,又繼續埋頭啃食,甚至有蛆蟲從它們的嘴邊掉落下來。


    像是全城的野狗,都聚集在了這裏——萬人溝。


    “不要看。”張雲鶴伸手擋住弟弟的眼睛。


    小男孩全身都在發抖,眼裏全都是驚恐:“哥……”


    “別看,沒事,跟我走。”張雲鶴道:“之前不是見過了嗎?”


    地龍翻身,他們家死了很多下人,小男孩早已看到過的,但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


    張雲鶴同樣是膽戰心寒,卻不能表露出絲毫,一直胸有成竹的樣子,帶著弟弟,緊緊跟著盧家車隊。


    到現在為止,盧家車隊近百人尚未出現一例疫病病人,沒有倒下一個人,這在逃荒途中極為罕見。


    這更是讓張雲鶴堅定了一定要加入他們車隊的想法,且要快!


    他不知道盧父他們的車隊所做的那一切細節,是否跟他們不得疫病有關係,但他寧願學著他們那樣做,避免疫病,也不願冒絲毫風險。


    但他做不到的一點就是,他和弟弟沒有任何東西,沒有鍋燒水,沒有胰子洗手,沒有藥粉防疫,甚至連基本的溫飽都要靠他們施舍。


    並不是他給了銀票,這些東西就不是對方施舍了,在逃荒路上,銀票是最無用的地方,有錢也買不到糧食。


    他一直都知道,他們的這些,其實是來自於盧父的善心,不論是給他們食物和棉衣也好,還是允許他們跟著也好。


    一直下午四點多,騾子、牛、人,全都累的筋疲力盡,眾人才停下來:“不能走了記不能走了,再走騾子就要累死了!”


    騾子抽都抽不動了,怎麽抽都不願走了。


    盧父心疼騾子都心疼到不行,其他人家也是,原本都舍不得給它們吃的麥麩和糠,都拿出來給犒勞騾子了。


    盧楨空間裏有胡蘿卜,她本想喂它們一騾一根胡蘿卜的,可想到災荒年間,一根胡蘿卜說不定都能救活一條人命,想想還是沒拿出來,隻摸著騾子的頭,喂它們吃糠。


    “大家也別太省著了,饢餅該吃吃,夾著螞蚱,水裏加點鹽!”他怕他們沒因疫病倒下,反而因為中暑倒下了。


    原本舍不得放鹽的人,在想到萬人坑的景象後,都紛紛放鹽,大口吃饢餅,他們怕像萬人坑裏的屍體一樣,人倒下了,饢餅和鹽都剩下了,那他們省下給誰吃呢?


    而且不吃鹽,人也沒力氣啊。


    張雲鶴也找上盧父,疲累到極致的他,掏出一張東西,遞給盧父,深深向盧父彎腰作揖道:“經過這一天趕路,想必先生也看出我兄弟二人絕無疫病,我不敢奢望先生收留我兄弟二人,隻望先生看我二人未來或有用的份上,給我兄弟二人兌些防疫之物,他日我兄弟二人必另有重謝!”


    這次他拿出的,竟是一張兩百兩的銀票。


    這必然不是這少年的全部。


    盧父望著他手中銀票,半響才開口說:“此處隻你兄弟二人,你就不怕我生歹心?”


    張雲鶴苦笑道:“疫病是死,逃荒無食物無水也是死,不過看先生心善,賭一把罷了。”頓了頓,他又道:“我張雲鶴雖身無長物,但到底身有功名,這一路南去,許能幫上一二。”


    他所說的,正好戳中盧父內心所想,原本不讓他們靠近,不過怕他們身上有疫病,現在看他們走了一天的路,基本排除了疫病的可能,便道:“接納你兄弟二人也行,隻有一點,進了我的車隊,凡是都聽我指揮。”


    “自然。”


    盧父點頭:“這一路往南,你兄弟二人隻跟著我盧家就是,隻望到了南方,還望小友不吝援手一二。”


    張雲鶴原本淡然的眸子裏終於露出喜色,深深作揖道:“多謝先生!”


    “別叫先生了,跟他們一樣,叫我盧叔吧。”盧父望了他腿一眼,道:“把你弟弟叫過來,我先叫你們如何使用這綁帶。”


    又和他說了這綁帶的用途。


    張雲鶴早知他們用著綁帶綁腿,必是有用途,卻沒想到居然保護腿部,既可以防止小腿漲疼,又可以防山蟲螞蟥、荊棘紮刺,同時,若意外受傷,還可以做傷口包紮和骨頭固定。


    張雲鶴腦中忽地生出個想法,若將這綁腿之法,用在軍隊行軍的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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