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穆建明都沒有說話。唐嵩額頭上的汗水很快就沁出了一層。


    這事還要追溯到幾個月前,沈兮瑤剛陪著太子楊霖外出歸來以後,去研究院檢查工作進度,穆建明跟梁佰辰和唐嵩故意提起了鋼材含碳量以及高碳鋼這些概念。


    當時有鑒於唐嵩和唐軼走得太近,穆建明便有意試探一下。唐嵩還詛咒發誓地保證絕不外傳的。


    隻不過,這是穆建明設的一個局。


    說到底就是賤人矯情。穆建明是既想把一些他知道的東西告訴唐軼,可又也不想讓唐軼那麽輕而易舉地得到。他穆建明又不是機器貓,不管想要什麽東西都能拿得出來。


    而像唐軼這種以技術上位的官員,最感興趣的就是涉及其研究領域相關的先進技術。一旦有他不知道的技術出現,不弄到手裏肯定是百爪撓心般的難受。


    幾番接觸,穆建明也摸清了唐軼的性格。也因此,他與唐軼交往中,總是喜歡抖的老頭著急,先後在給出一個令其滿意的答複。


    而且穆建明為了研究院有充足的資金,給自己設了一個死要錢的人設,再加上沈兮瑤的女兒身。如此穆建明的操作空間可就太大了,既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講大道理,又能靠著沈兮瑤的身子撒嬌耍賴。想要從正常渠道弄到點兒消息,那叫一個難。


    如此一來,唐軼肯定要想一點兒別的辦法。正好研究院中有唐嵩這麽個同姓之人,抱著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想法,唐嵩肯定是最有借口被結交的。


    示之以恩,誘之以利。再加上古人的保密意識一直不強,甚至還有人以自己掌握的機密,作為炫耀的、吸引旁人目光的資本。尤其是在青樓這種招蜂引蝶,爭風吃醋的地方,為了吸引花魁美色的注意,那更是無所不用其極。這也是青樓這種地方消息靈通的一個原因。


    有這麽多的緣由,就算穆建明再耳提麵命地強調保密,也不如讓這些人真實地感受一次泄密危機。


    然後就是人選的問題。


    唐軼、唐嵩兩人熟稔隻是一個原因。


    丁大成、馮鐵匠這一類的工匠,其本身一直有個毛病就是藏私。另外這些人的性格都是比較耿直的,穆建明讓他們保密,他們就聽話地不往外說。而且他們也不怎麽可能會去那種煙花之地去爭風吃醋。


    唐嵩、韓修文這一類人就不一樣了。


    他們本就是儒生,天然就帶有風流不羈的屬性。朋友相邀,各種聚會都少不了有美女作陪,泄密的風險比工匠要高得多。


    這才有了唐嵩這麽個倒黴蛋。


    終於,穆建明開口了。


    “好吧,我也知你的難處,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對你做出處罰,其他人有樣學樣,這裏就再難管理了。”


    “我明白,要打要罰全憑院長做主。”


    穆建明點點頭。


    “那今年你所有的功績、獎勵全都抹去,抵償這次的過錯。”


    聞言,唐嵩倏然抬頭,驚愕地看著穆建明,隨後眼神變得灰敗,想失去了希望似的。


    研究院一貫以來的功績、獎勵可不僅僅隻是錢財,還是官職晉升的一個依據。在研究院裏可沒有熬資曆一說,誰參與的項目取得了進展,就會被記錄下來。積累夠一定的功績,穆建明便會上書,請朝廷予以擢升。


    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年,唐嵩的功績卻一下被抹掉了。那他想要升官可就無望了。


    穆建明見狀暗道不妙,這處罰可能重了些,讓唐嵩一下失去了信心。


    “梁兄,你們先出去。讓我和唐嵩單獨說幾句。”


    梁佰辰、韓修文兩人聞言,全都起身退了出去。


    穆建明先拉起了家常。


    “唐嵩,侯府選聘西席先生的時候,你我就已相識,比其他人都要早一些。”


    “是。”


    唐嵩心情十分低落,勉強低聲迴應了一句。


    “若不是家中的幼妹選了董笑然做西席,那現在你應該在侯府之中。”


    “個人際遇而已。進了研究院以後,我發現我更喜歡這裏。”


    穆建明點了點頭,轉入正題。


    “關於唐侍郎,我也知道你為難。一方麵你要遵循我這裏的規矩,另一方麵唐侍郎又待你不薄。雖然他的目的不純,但確實真心為你。”


    唐嵩抬頭看著穆建明。


    “院長,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唐某十分感謝。可我以為,唐侍郎也是我朝中重臣,都是為了大魏,我們沒必要有那麽多的門戶之見。”


    穆建明點點頭。


    “確實!隻不過,咱們這裏出產的任何東西都是需要花錢投入的。朝廷能撥下來幾個錢?全指望朝廷,咱們這兒就得餓死。我們隻能想別的辦法。


    雖然戶部管著錢糧,可工部和兵部卻是最有錢的兩個衙門,我們不從他們身上賺些錢財,這研究院如何維係?”


    唐嵩也明白這個道理,隻能低下頭不再言語。


    “這樣吧,我也知你不易。但剛剛話已出口,就不能更改了。我先借你二十貫錢作為平時花銷,不夠了你再找我。我若不在,你隨時去侯府找董笑然。


    你再找幾個手藝不錯的匠人,拉起一支團隊。我這裏還有些東西,你試著研究一下。市麵上沒有的,你想辦法打造,市麵上有的,看看如何能改進一下。


    還有今天的事情我會叮囑梁佰辰、韓修文,不會讓他們說出去的。”


    設計坑了唐嵩一把,也得給幾個甜棗吃。不然這人怕是會心灰意冷,轉頭進去了唐軼那裏納頭便拜,可就真的讓唐軼得逞了。


    唐嵩自穆建明說的第一句話開始,就猛地抬起了頭。越聽他的眼睛越亮。


    “院長還願意相信我?”


    穆建明嘖了一聲。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過能改善莫大焉。聖賢都這麽說了,我這也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吧。不過,這一迴可就要嘴巴嚴一點兒了。”


    唐嵩滿心感激地看著穆建明。


    “院長你就放心吧,我定不會再透露半個字出去。”


    安撫好唐軼,穆建明又找來梁佰辰,直接問道:“那些生麵孔是你招募來的?”


    之前,穆建明就看見了好幾個臉生的人。想來是這段時間剛招募進來的。


    梁佰辰從袖中取出幾頁紙,道:“這幾人確實是新招募來的,中正府那邊將這幾人推薦過來。他們對於算數、機關比較擅長,查驗過身份沒發現什麽問題後,我就把他們都留下了。”


    穆建明接過紙張看了看,上麵是幾個人的履曆。


    “有你把關,我便放心了。咱們的人員還是少,有機會多招募些人手。隻要有一技之長,身份可靠的都可以吸納進來。還有,若是對此有興趣的,也可慢慢培養。”


    現在的研究院滿打滿算還不到一百人。這點人數對於整個大魏來說,用寥若星辰都不足以形容。


    這一上午的時間,穆建明就在研究院裏度過。把積壓下來的公務都處理了些,便已是臨近中午,穆建明也不得不交出了身體的掌控。


    沈兮瑤收拾好桌案上的公務,便帶著一直在前院等著的紫菱準備迴家。下午她還有其他事情安排,可不能隻待在研究院這裏。


    迴到府裏,芸秀已經等候多時了。隻搭了一眼,芸秀便很明確地叫道:“小姐。”


    挺長一段時間沒見到芸秀,沈兮瑤也很開心。


    “沒有怪我一直讓你窩在那個小村子裏吧?”


    芸秀羞赧地一笑。


    “在那兒待得確實有些無聊。不過我也明白,論核對賬目、計算錢糧這些我不如芸香。這次有她在小姐身邊,也能幫上不小的忙,何況我已經隨著小姐出去一趟了。”


    沈兮瑤輕輕頷首。


    “那村子現在這麽樣了?”


    說起這個,芸秀來了興趣。


    “小姐,你是不知。立夏以後,村子裏種的那些菜就開始陸續有了產出,幾乎每天都有收獲。


    每天天一亮,村裏的百姓就開始采摘各種菜。等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菜已經送進洛京的各大酒樓裏。村裏每天都有錢財進賬。雞鴨魚肉這些除了供給酒樓,還被達官貴人訂走不少。


    秋收以後,種的糧食除了繳納糧稅以外,家家戶戶都有剩餘,都留作他們的口糧了。


    等再過些時日,菜品全都收獲完了,就能算賬給百姓分錢了。在這一方麵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從楊先生的臉上能看出,收獲應該比往年要好得多。有了錢,什麽東西都能買到。”


    “這位楊先生是什麽人?”


    “他是村裏請的教書先生,現在也負責給村裏記賬。”


    沈兮瑤一下想起了什麽。


    “對了,那些白疊收獲了嗎?”


    “按照小姐給的那些指導,白疊早已經到了收獲的時節。全都已經摘下來了。”


    “那收獲如何?”


    芸秀緩緩搖了搖頭。


    “不太好。種子太少了,隻種了不到半畝地。摘下的那些棉桃隻有百十多斤,明年就會多一些了。”


    “哦!”


    沈兮瑤也微微有些失望。


    迴府之前,沈兮瑤已經翻看了穆建明安排的事情。其中有一項就是把收獲的白疊交給唐嵩,他已經安排唐嵩製造與之相關的各種器械了。那些白疊就是為了試驗器械所用。


    這百十多斤的白疊,聽起來不少。可真的試驗起來,也不知道夠不夠唐嵩等人霍霍的。


    “明日派人將這些白疊全都送到府上來。”


    聞言,芸秀的嘴立刻就噘起來了。


    “小姐,你今天就要趕我迴去啊?洛京離村子可不近,我這剛顛簸過來,就又要迴去。”


    沈兮瑤撇了芸秀一眼,不滿地道:“這些日子你是不是懈怠了?走!跟我去演武廳,咱們比畫比畫。”


    芸秀馬上說道:“距離雖然不近,可騎馬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小姐,你放心吧。我這就動身迴去。”


    說著邁步就要離開。


    “等等。”


    沈兮瑤開口叫住了芸秀。


    芸秀側過頭看著沈兮瑤,等著她開口。


    沈兮瑤沉吟了片刻,才道:“你是不是說過,那位馬縣令想見我?”


    雲溪眼珠轉了轉,迴憶了一會兒。


    “好像是有這麽一迴事。”


    “若是他還想拜見我,讓他明天一起過來吧。”


    芸秀一聽,就知道沈兮瑤是真的有事,也不再抱怨什麽。


    “我這就趕迴去,見那位馬縣令。”


    “不可輕怠了人家。你跟他說,是我請他過來的。”


    沈兮瑤著重強調了個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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