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幾百人。良久,沈兮瑤才收斂了情緒,平靜地說道:”剛剛的那點兒糧食,還是我大魏的士兵從他們嘴裏省出來的。附近的府縣根本養活不了你們這麽多人,隻有江都有足夠的糧食。


    去了江都,男丁會去修河,吃食會由朝廷負責。老弱婦孺隻要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就能領到糧食,保證你們不會再餓肚子。


    幹得快,幹得好的還有額外的獎賞,比如肉,甚至是一些錢。”


    這話一說完,不少人都下意識地吞咽著口水。錢不錢的先放一邊,飯都好久沒吃飽過了,何況是肉?


    “你們迴到各自的隊伍裏,把事情都告訴他們。然後向東出發,我在二十裏外讓人安排了吃食。先到的隊伍,可以敞開了吃。去得遲的,說不定可就沒飯了。”


    聽到能吃飽飯,人群哄的一聲就開始亂了起來,有心急的就要離開這裏,迴去找自己的百人隊。


    沈兮瑤大喊了幾聲,努力的又讓這幾百人都安靜下來,強調道:“你們記住,我說的可是先到的隊伍,楊如還有最早的那些隊正,咱們一直以來的規矩是什麽,你們可都是知道的。”


    “恩公,放心吧。這個我們自然清楚。路上我會提醒他們的。”


    等人群散去,沈兮瑤又走到張皋麵前,行了一禮:“多謝叔父給我撐腰。”


    張皋一擺手。


    “這有什麽,舉手之勞而已。”


    隨後,又麵色嚴肅地道:“剛剛有人是不是有什麽其他打算。你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們。你就是對他們太好了,這些人才非但不心存感激,還敢得寸進尺。給他們點兒教訓,讓他們長長記性。想一想南楚是怎麽對他們的。”


    沈兮瑤輕輕搖了搖頭。


    “算了。不值得跟他們一般見識。”


    張皋豎了豎大拇指。


    “你這氣量一般的須眉都比不了。”


    “叔父謬讚了。”


    “接下來你要去哪,迴江都嗎?我派船送你迴去。”


    “還不行。我現在還不能走。我得跟著他們走一程,然後再過江一趟。”


    張皋也算幹脆,沒再說什麽。


    “那行,我派幾個人跟著你一起。”


    這迴沈兮瑤就沒推辭。


    “多謝叔父。”


    “這裏的事情也差不多都了結了,我也該迴營交令了。以後若有機會我定要當麵去拜見沈侯。”


    沈兮瑤替祖父跟著客氣了幾句後,張皋便帶著麾下人馬,押送著戰利品離開了。


    太守府門口,吳遠南一臉怒氣地徑直往府裏走。門口執勤的士卒攔著吳遠南道:“吳將軍,現在還太早了。太守還未上值呢。”


    “給我滾開,我管他上不上值。要是誤了事你擔得起嗎。”


    吳遠南一腳踢翻門前的侍衛,臉色陰沉地闖入太守府。


    早有府裏的下人跑去通報。


    等吳遠南走到正堂的時候,徐應節已經得到消息迎了出來。看見吳遠南的模樣,就知道出事了。


    “久遙老弟,何事如此急迫。”


    徐應節陪著笑臉問道。


    吳遠南冷哼一聲。


    “有什麽事?義清兄能不知道?”


    徐應節有些茫然。


    “我真的不知出了什麽事。不過有什麽事咱們都坐下來慢慢說。請!”


    兩人進了二堂,分賓主落座後,徐應節才開口道:“我知曉城外的人已經全都被久遙老弟送去了江對岸,我還在城頭上看見了賢弟的英姿。這件事算是被賢弟解決了,為兄也不必再受到朝中的指責。我還要多謝賢弟呢。”


    “哼!你是不用擔心出事了,可我的麻煩才剛剛開始。我當初就不應該答應你這件事。”


    吳遠南十分後悔的道。


    徐應節麵露訝色。


    “到底出了什麽事?”


    吳遠南氣急敗壞地道:“我麾下艦船損失了有三成。十餘艘船被大魏俘獲。還有幾艘船擱淺嚴重,大魏又攻得急迫,我不得以下令鑿穿了船底。不然的話損失可能更大,我都不一定能迴得來。”


    徐應節聞言也吃驚不小。


    “為何會如此?”


    吳遠南氣急敗壞地道:“你先別管為什麽會如此了。你不是說若是出了事,要與我一起承擔麽?還有其他府縣的官員也要一起跟著抗嗎?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


    徐應節一幅義正言辭的模樣。


    “為兄豈是食言而肥之人。你先跟我說說,事情到底怎麽迴事,我好想想對策。”


    吳遠南歎了口氣,便把從昨天午後一直到今天天亮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詳細地講述了一遍。


    徐應節默默聽完吳遠南的講述後,沉吟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衝著吳遠南拱了拱手道:“為兄要提前恭喜老弟了,竟立如此殊勳。”


    這話說的讓吳遠南一愣,怒氣一下全沒了。


    “義清兄,你……沒事吧?”


    徐應節哈哈一笑。


    “賢弟放心吧,我好的很。”


    “那怎麽滿嘴胡話?”


    徐應節哈哈一笑。


    “你聽我慢慢道來。”


    然後徐應節喝了口茶,衝著門外道:“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這裏。”


    “是!”


    守在門外的侍衛齊齊答應一聲。


    徐應節又湊近了些才輕聲道:“以為兄看來,這可不是因為大魏突然出戰,導致老弟你損失了多艘艦船。而是若非老弟你力挽狂瀾,大魏將成功渡江,南下攻入我朝。”


    吳遠南一臉的不可置信,跟看二傻子似的看著徐應節。


    “義清兄,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徐應節洋洋得意。


    “我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那你說的這些是什麽意思?”


    徐應節攤了攤手。


    “你看啊,我朝發生了災禍,百姓逃離家園,逐漸匯聚於建康附近。雖經朝廷幾番安撫,然百姓仍蝟集於此不肯離去。


    大魏得知此事後,派人混跡於百姓中,趁機鼓動百姓造反作亂。


    然而事情泄露,本府官員派人數次抓捕,奈何這些人異常狡猾,藏身於數萬百姓之中。


    而本官又不忍對百姓用強,可也不能坐視大魏諜子四處散播謠言,便決定將百姓全部遣返原籍。與吳將軍你數次商議後,終請動將軍派兵護送。


    怎料大魏暗諜將此事告知了江北魏軍。魏軍怕失此良機,於是兵行險招,就在昨晚趁著天黑,魏軍派出大量兵馬,準備和城外受蠱惑的百姓裏應外合攻打建康。


    吳將軍你得知此事後,盡遣全部船隻迎戰。隻是魏軍乃是突襲,而我方倉促應戰,還要抵擋城外亂民衝擊軍營,腹背受敵。鏖戰一夜致使船隻損失嚴重。不過卻成功挫敗魏軍陰謀,打退魏軍進攻。同時也鎮壓了亂民作亂,力保建康城不失。”


    吳遠南聽得是目瞪口呆。良久才拱了拱手道:“好一支如椽巨筆。如此一說,我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就連義清兄也能從中撈得不少好處。”


    徐應節連連擺手。


    “這算什麽,不過是尋常手段爾。況且真實情況就是如此,你我也沒有欺瞞朝廷,隻不過把一些事情稍加潤色而已。”


    “那若是朝廷問起那些百姓的去向,又該如何應對?”


    吳遠南又問道。


    徐應節不以為意地道:“被魏軍虜走了,或是被魏軍全都殺良冒功,這有的是說辭。


    況且若是這些人還在,朝中還要調撥錢糧賑災。沒了這些人,朝廷還省事了呢。賢弟你就放心吧,誰會關心那些賤民,不會有人來調查的。”


    吳遠南想了想,徐應節說的確實有理,便道:“那就按義清兄所言,你我分別上奏。”


    “自當如此。”


    船隻損失的事情有了對策,吳遠南終於放鬆下來。


    “這事算是解決了。不過義清兄,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哦?還有何事?”


    吳遠南有些不可思議地道:“大魏水軍出動得太快了。”


    徐應節不太知兵事,聽吳遠南這麽說,不解地問:“賢弟為何會有如此疑問?”


    吳遠南道:“不管何人為帥,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都會謹慎地采取守勢,以保自身不受損失。哪怕事後得知錯失了良機,也不會輕舉妄動。這也是咱們當初商議此事時預料之事。


    可是昨夜魏軍水師來得太突然了,讓我措手不及。”


    徐應節皺了皺眉頭,試探著問道:“賢弟沒有看錯?或許昨夜魏軍也正好有事出動,不想卻遇上了你。”


    吳遠南搖了搖頭。


    “不!不想是偶遇,魏軍是直接衝著我軍而來的。像是提前有了準備一般。”


    “那賢弟以為是……”


    “有人泄露了此事。”


    徐應節吸了口涼氣,思索了片刻才道:”可是當天知道此事的,隻有四人。事關你我前程,誰也不會拿這事開玩笑。就剩下勃肴先生和孟士淵兩人。可是這兩人我一直派人看著,他們二人也有自知之明,這兩天一直呆在太守府中,就連夜裏都是宿在這兒的,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吳遠南皺眉抿嘴,滿是不解。


    “這就奇怪了,難道對方有人能未卜先知?”


    徐應節眼睛突然睜大,像是想到了什麽,隨後又恢複如常。笑了笑道:“這事先放到一邊,為兄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賢弟是不是一上岸就來我這裏了?一夜苦戰想來腹中一定饑餓,我這便命人準備飯菜。”


    這麽一說,吳遠南摸了摸肚子,笑著道:“確實是餓了。不過就不叨擾義清兄了。飯菜不必準備了。我還有軍務要處理,先告辭了。”


    徐應節又謙讓了一句。


    “哪能不吃了飯再走呢。”


    “不了,不了!我確實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告辭了。”


    說罷,吳遠南便起身離開。


    等他一走,徐應節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來人呐。”


    門口的侍衛聞聲而入。


    “去把那個呂員外給我抓來。”


    當初為了顯示自己能耐,徐應節告訴吳遠南禍水東引之計是他自己想出的。


    吳遠南以為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四個人,但實際上是六個人知道。


    那位呂員外和他的隨從也知道這件事,隻不過是不知道具體的時間而已。


    可是,既然知道此事,便是有嫌疑的。或許這兩人便是大魏的暗諜,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人家的算計。


    很快,一隊差役便氣勢洶洶地直奔悅雅客棧而去。


    呂陽賓此時還在客棧裏等著薑明初和沈兮瑤的消息。


    他已經從小二的嘴裏得知,建康的各處城門都已經打開,街上也沒了巡視的差役和士兵。


    剛放鬆下來,幾名差役徑直闖進呂陽賓居住的院子。


    看著來者不善樣子,呂陽賓臉色變了變,還是帶著笑臉問道:“眾位差爺,這麽興師動眾的所為何事?”


    領頭的差役冷哼一聲。


    “是呂員外吧?”


    “不錯,是我!”


    “是就好。來人,帶走。”


    幾名差役一抖手裏的鎖鏈上前幾步,將鎖鏈套在呂陽賓的脖子上。


    呂陽賓雙拳緊握,就準備動手。


    作為楊霖的貼身侍衛,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待遇。眼前的幾個小雜魚,輕而易舉就能收拾了。


    可是,呂陽賓還是忍了。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麽抓自己。若是一動手不管是什麽原因,都會坐實了自己的罪行。


    剛闖了禍,被薑明初教訓過。現在動手,很多人辛苦了近兩個月的成果,就會白白浪費。


    想到此,呂陽賓又鬆開手,抓住鎖鏈辯解道:“誤會,都是誤會。我是徐太守的座上賓,為太守獻過奇物。”


    “哪那麽多廢話,快走!”


    差役一抖鎖鏈,呂陽賓踉蹌幾步跟著差役出了小院。


    隨之,呂陽賓眼珠一縮,額頭隱隱有冷汗冒出,慶幸剛剛忍住沒有動手。


    院子外邊還有好幾十人拿著兵器嚴陣以待。這些也還不算什麽,關鍵是,其中有十餘人手裏拿著弓箭,箭矢虛搭在弓弦上。另外還有數人手裏竟然端著弩箭。


    這樣的陣仗竟是為了抓自己?這要是剛剛動手了肯定是十死無生。


    領頭的差役似乎是察覺到呂陽賓的反應,有些得意又有些嘲諷地哼了一聲。


    “沿途都小心著點!迴衙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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