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日。


    開封府貼出告示,由於翠錦社女子圍毆桉尚存疑點且在民間造成的輿論較大,故再次提交刑部複審。


    很快。


    一個消息傳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已處於半致仕狀態的歐陽修,在看過許逢春的飛白書之後,給了八字評語:春引秋蛇,一文不值。


    此話意味著什麽,聰明人一想便知。


    一時間,凡留存許逢春書法者,皆將其焚毀。


    與此同時,此桉也有了新的判罰結果。


    許逢春在玉鳳閣聽曲拒不付錢且毆打女人,犯毆打罪。


    翠錦社姑娘為討債而尋許逢春,雙方互毆,因許逢春欠債在先,需擔負主要責任。


    最後的宣判結果便是:蘇盼盼無罪無錯,翠錦社的姑娘罰錢三十貫,許逢春罰錢三十貫,且處以兩個月勞役。


    另外,皇城司夏采薇因打人,也被罰俸半年,且禁足七日自省。


    夏采薇的打人行為自然不提倡,不然若人人都以武力解決問題,那要大宋律法還有何用。


    許逢春得知兩個月的勞役後,直接傻眼了。


    兩個月勞役,並不算重罪,但這意味著他無法參加省試了。


    對他可謂是重罰。


    一些書生舉子覺得此處罰過於嚴厲,紛紛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要求給許逢春一個參加科舉的機會,勞役延後處理,畢竟後者已挨了兩頓打,教訓已經很深刻了。


    而這時,趙頊親臨國子監,寫下了一幅字:做官先做人,做人先修德。


    此福字意味著什麽,不言自明。


    自此,無人再為許逢春求情。


    舉子們也看出了朝廷對天下士子的態度:若無德,有再高的才能,朝廷可能也不會用。


    此事給了舉子們一個深刻的警醒,無人再敢高調行事,都紛紛呆在屋內讀起了書。


    ……


    三月一日,貢院。


    三千六百多名舉子手挎竹籃,陸續入場。


    接下來的三日,首日考貼經墨義;次日考詩賦;最後一日考策論。


    試卷乃是一日一發。


    而當考生們看到第一日的試題時便愣住了。


    有的甚至以為這是不是六年前的試卷,怎麽又考起了貼經墨義?


    所謂貼經,就是填空,考察考生們對古籍經典的默寫能力;墨義,則是簡答題,有經義、有疏、有注。


    主考官王安石和副主考官王珪看到考生們的表情便知曉,大多猜題都猜錯了。


    他們以為朝廷此次的考題會出奇出怪,哪曾想都是基礎題目,那些讀書時基本功占優的書生明顯占據優勢。


    不過,驚訝歸驚訝,很快便答起題來。


    這三千多名考生畢竟都是各個州府的佼佼者,基本功都不算差。


    隨後。


    第二日的詩賦考試,依然考究基本功和遣詞造句的能力,考生們答的也都算順利。


    而到了第三日。


    當考生們看到最後兩道策論大題時,都不是傻眼,而是呆住了。


    “舉家六口,父母、夫妻、兒女,共有錢一貫。假定六人皆待業於家,無生計、無存糧、無人相助。問:六人共花一貫,一日兩餐、須有米麵、有菜蔬、有鹽有茶,人人皆飽,如何花銷?如何分配?可過幾日?”


    此題,涉及大宋當下的米麵菜蔬鹽茶等多種生活用品的定價,涉及長幼有序的分配製度、涉及到算術、儒學、治家之法,甚至還能映射到治國之論。


    包含的細節實在太多了。


    而大多數考生都是腳在雲間,不接地氣。


    正如考生餘中所言:當下的讀書人,想做當頭炮和巡河車的太多,想做小卒子的太少。


    大多數考生根本就不知這些細節。


    難,非常難。


    而第二道:汝知一縣,何以治民?


    依舊是細節題。


    若平時沒有留意生活中常識,沒有去過田地,沒有經曆過饑餓、災荒、根本答不好。


    不多時,竟有考生開始發瘋,在考場中大喊大叫。


    “完了!完了!我答不出,我答不出啊!這三年,我……我白學了!”


    砰!


    那瘋考生將墨硯打翻,發瘋似的朝著外麵衝去。


    這是精神崩潰的表現。


    當即,便有士兵將其架了出去。


    按照考場規定,但凡在考場喧嘩或離開座位者,皆終止考試資格。


    不多時,便有五位心理脆弱的考生被抬了出去。


    司馬光和王珪的臉上並無太多表情。


    每次科舉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這些不能抗壓的舉子也不適合為官,被架出去,朝廷也並無損失。


    不過,也有一部分考生,臉上並無波瀾。


    其中,一名身穿帶著補丁布袍的青年看過題目後,更是微微一笑,甚是自信。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趙頊見過的窮書生餘中。


    大概半個時辰後。


    發愣的、傻眼的、迷惘的、落淚的、不知怎麽寫的、都開始動筆了。


    硬寫也要寫,不然就要再苦讀三年了。


    時間飛快。


    鐺鐺鐺!鐺鐺鐺!


    黃昏時刻,隨著一道密集的敲鑼聲,三日省試正式結束。


    舉子們收拾好挎籃,紛紛朝著貢院外走去。


    而此刻,在貢院外,擠滿了人群。


    有舉子的親卷,有勾欄瓦舍的女伎、有客棧酒館的掌櫃、還有汴河上遊船上的把頭……


    一般情況下,考完試後,必然有一批自信會高中進士的舉子們會進行一番狂歡。


    還有一批覺得會落榜的舉子們也會選擇奢靡一把,然後再離開汴京。


    卡!卡!卡!


    貢院的大紅門被打開。


    一個個考生們低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


    有的腦袋上滿是汗珠,有的一臉疲態,有的一邊走一邊歎氣,有的麵無表情……


    這讓外麵的人都傻眼了。


    這和往昔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這時,一個考生走到其老婆麵前,一下子撲在其懷裏,高喊一聲:“太難了!”


    喊罷,嚎啕大哭。


    他的一聲哭,引得很多考生都忍不住落淚。


    貢院門前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今年……今年的題目……就……就這麽難嗎?”有人忍不住說道。


    往昔,舉子們無論考得好與壞,都認為自己傾盡全力了。


    但這次考試給他們的感覺是,自己還不如六年前的自己。這種本該是手拿把撰的題目,給了他們巨大的挫敗感。


    當日晚。


    科考的題目便在汴京城內流傳開來。


    保康門街、秦秀才書齋,滿滿當當,坐的都是讀書人。


    不過這些人並未參加科舉,而當大家看到此次考試的題目後,也都傻了眼。


    所有人都猜偏了。


    沒想到朝廷給天下的讀書人玩了一招迴馬槍。


    “沒想到,實在是沒想到啊!竟然又考起了貼經墨義,這三年來,舉子們都在研究朝廷新政,確實對這些都生疏了!”


    “唉,這……這最後兩道策論,著實有難度啊!特別是對那些生於富貴之家的公子哥們,他們若不知油鹽何價,恐怕是難以上榜啊!”


    “此次的題目,若放在六年前,算不得偏怪,但……但放在今年,確實出人意料啊!”


    “從試題便能看出,朝廷想要的官員,已經不再是高談變法新策,出奇製勝的官員了,而是踏實能幹,兢兢業業的官員。”


    “是啊!我大宋變法新政的大框架已經完成,接下來需要的是做事的人,而不是再提新策的官!”


    ……


    不遠處。


    年近古稀的秦秀才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喃喃道:“此次的試題,沒有大道理,全是小細節,好啊,好啊!若老朽再年輕三十歲,此次絕對能高中進士。”


    ……


    這幾日,大宋民間滿是議論科舉題目的。


    很多讀書人都從此次科舉題目中分析出了,未來的朝堂到底需要什麽樣的官員。


    這也正是趙頊想要看到的。


    與此同時。


    司馬光、王珪等人開始批閱試卷。


    而趙頊也並沒有閑著。


    省試錄取名單出來後,便是殿試,而殿試的題目需要他這個皇帝親自出題。


    省試通過者,便為進士出身。


    但是何名次,還要根據殿試的成績綜合而定。


    考生們對殿試也都甚是重視。


    因為排名前後,將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在未來的仕途上,他們究竟能夠走多遠。


    三月十日。


    司馬光和王珪拿著五百三十二份湖名謄錄的試卷來到趙頊麵前。


    三千六百餘名舉子,符合標準、能夠獲得進士頭銜的共有五百三十二人。


    “官家,臣等在批閱試卷時,根據優劣,本著寧缺母濫的旨意,共挑選出了五百三十二份試卷,供官員閱覽。”司馬光說道。


    趙頊點了點頭。


    寧缺母濫,正是趙頊說的。


    因為按照常規,此次取仕應該在七百名左右。


    接下來的流程,便需要趙頊將這些試卷統統閱覽一遍,若無問題,便要開始準備殿試了。


    三日後。


    趙頊將試卷批閱了一遍。


    舉子們的答題水準,還略微超出了趙頊的期待。


    其中一份試卷,在答最後兩道策論時,寫得甚是詳細,令人眼前一亮。


    趙頊專門將這份試卷挑了出來。


    隨後,趙頊沒有淘汰任何一人,當即確定,三月十五日,舉行殿試。


    然後,這些考生們的姓名籍貫被司馬光整理好後交給了趙頊。


    令趙頊意外的是,五百三十二名舉子中,竟然大多數還是生於富貴之家。


    那些有錢人的公子哥,也並非是五穀不分,對於日常消費了解很深,對當縣令後的舉措,也甚有想法。


    而那個最出挑的試卷,當趙頊看到名字後,不由得笑了。


    正是他曾遇到過的窮書生餘中。


    “此子有狀元之才也!”趙頊感歎道。


    ……


    三月十五日。


    五百三十二名舉子懷著激動而忐忑的心情來到了汴京皇宮。


    激動,乃是因為這意味著自己已經中了進士。


    忐忑,乃是因為當今的官家向來不走尋常路,殿考之題,定然非同一般。


    大慶殿內。


    五百三十二名舉子各自一桌一椅,等待著試題。


    殿試較為簡單,一般隻考策問,一道到三道不等,寫五百字以上即可。


    雖然短小精悍,但有狀元之才者,寫得無疑不是妙筆生花,出類拔萃,讓官家忍不住拍桉叫好。


    此刻。


    在後殿內,司馬光和王珪還沒有見到殿試題,二人也是充滿好奇。


    片刻後。


    內侍們抱著一疊試題走了過來。


    司馬光和王珪低頭一看。


    僅此一道題。


    當看到題目內容後,二人不由得都笑了。


    “不愧是官家,此題目出的高,實在是高!”王珪忍不住誇讚道。


    司馬光也忍不住說道:“天下能出這樣的題目,恐怕也隻有官家了,好題目,好有題目呀,不過這些舉子們可是有罪受了!”


    片刻後,一份份試卷出現在五百三十二名舉子的麵前。


    隻有一道策論題,且隻有五個字。


    【自述墓誌銘】


    考生們都了愣住了,提筆許久,才明白了官家的深意。


    所謂墓誌銘。


    誌,指平生事跡;銘,指對逝者的評價。


    官家讓他們自述墓誌銘,其實就是讓他們寫一寫,未來自己將會成為什麽樣的人,以及自己將會如何評價未來的自己。


    此題目可謂甚是刁鑽。


    若一味地誇讚自己,定然寫不出格調;但若貶謫自己,又容易降低在官家心中的印象。


    這是一個難度頗高的技術活兒。


    考生們在一番苦思冥想後,便紛紛開始落筆了。


    此次殿試,定在午時結束。


    隨後,官家大概會用三日時間閱覽完這些試卷,最後由主考官和副主考官根據省試的成績進行排名。


    有時在殿試結束後,官家也會召見一些考生,看其是不是真才實學,召見之後,才會出金榜,才會有東華門外唱名,才會有士子們甚是期待的瓊林盛宴……


    唰!唰!唰!


    考生們筆攜風雲,紛紛拿出了自己的最強實力。


    此文雖短,但無疑會是官家看得最認真的,若想擁有好的名次,就必須將此策論寫好。


    很快,殿試結束。


    考生們紛紛離開了皇宮,而五百多份試卷統統送到了趙頊的手中。


    司馬光和王珪將作為輔助,與趙頊一同批改這些試卷。


    二人甚是好奇,考生們到底能夠寫出什麽樣的驚世文章,此題若讓二人答,二人都沒有把握能夠答得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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