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


    萬裏無雲,天氣晴朗。


    旱情繼續發酵。


    朝廷三年發展,都抵不上這次天災帶來的破壞性大。


    最底層的百姓本來就要走向溫飽階段,卻又被狠狠拉了下去。


    趙頊愁得已經好幾日沒有睡好覺。


    遇到人禍,他尚可解決,但是天不下雨,他實在是無計可施。


    因為王安石的那一句:為了區區幾個小民,廢棄國之變革,實乃是因噎廢食!


    使得無數百姓與書生都罵起了王安石。


    與之相關的,免役法也遭到了許多臣子的反對,認為這就是變相的與民爭利,應該迅速廢除,以撫民心。


    趙頊桉頭上的奏疏如同雪花一般,大多都是彈劾王安石與抵製免役法的。


    趙頊心裏很清楚。


    免役法被罵,主要原因便是因為天災,天災讓百姓沒錢了,將免役法的缺陷無限放大了。


    但是——


    從長遠角度來講,免役法確實要比差役法好。


    因為前者遵從的是市場規律,讓朝廷改差為雇,提高了工作效率,且會變得越來越完善。


    後者則是朝廷的一種強製措施,雖然穩妥,但長期施行,危害頗大。


    並且,朝廷為了免役法已經規劃了很多具體的執行措施,要重迴舊路,代價非常高。


    此刻的趙頊已深諳帝王之道,不可能讓當下的百姓牽著鼻子走。


    數年之後,此事對錯,才會有定論。他是不可能輕易廢除免役法的。


    ……


    王安石向來都不是低調的人,如此多的人彈劾與辱罵,他不可能不還嘴。


    在其一次外出吃飯時,一個書生罵他是:奸臣誤國!


    王安石大怒,扔出了一句話:破壞新法者,皆是奸佞小人!


    此話一出,一些百姓徹底惱怒了,直接稱唿王安石為當朝第一大奸臣。


    王安石不除,朝廷永難太平。


    同時,汴京城的流民也越來越多。


    這群流民喝完朝廷的賑濟粥,便開始罵王安石,強烈要求朝廷將其罷黜。


    與此同時,王安石曾經的“三不畏”主張又被拎了出來。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其中“天變不足畏”被大量百姓解讀為:王安石大放厥詞,惹怒了上天,此次二十年難以一遇的旱情,正是因王安石造成的。


    唯有罷免王安石,罷黜免役法,上天才會降雨。


    這種無稽之談,在當今這個時代,有無數百姓深信不疑。


    事情越鬧越大。


    已經有人開始朝著王安石的府邸去扔小石子了。


    皇城司不得已,派了二十多人去王安石家值崗,以防發生動亂。


    但是,王安石很拗,並沒有想著避其鋒芒。


    在他呈遞的奏折中。


    他依舊表達出,自己是在堅持真理,是為了大宋朝廷,即使犯了眾怒也要將免役法貫徹下去。


    這下子,趙頊更加頭疼了。


    王安石對新法執行的作用很大,趙頊不可能舍之不用。


    但是,當下的王安石已經犯下了眾怒。


    他本來人緣就不好,這下子,上到朝堂的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就沒有不罵他的。


    還將“天久不降雨”這個鍋扣在了他的頭上。


    垂拱殿內。


    韓琦、曾公亮、富弼、歐陽修四人出現在了趙頊的麵前。


    “官家,民心不可違,王介甫已不適合再擔任翰林學士,將其外放吧!”韓琦拱手道。


    富弼、曾公亮、歐陽修三人也都看向趙頊。


    想法顯然和韓琦一樣。


    趙頊看向四人,問道;“何罪?”


    聽到這兩個字,四人頓時明白官家的心意了。


    若按實際情況,免役法雖然是王安石設想出來的,但卻是朝廷同意後執行的。


    王安石行臣子本分,並無過錯。


    不過,為臣子編造罪名讓其離京,乃是四個老家夥的強項。


    這個,官家自然明白。


    官家如此問,自然是不想將王安石外放。


    四人拗不過趙頊,當即隻好退下了。


    ……


    翌日上午。


    汴京城國子監後的一麵白牆上,也不知是誰用燒火棍寫了六個字。


    “王安石亂天下!”


    幾乎半日間,此話便被傳的沸沸揚揚,百姓們都認為此話甚有道理。


    特別是流民們,免役稅是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故而恨王安石恨得牙根癢癢,滿京城的百姓都在說王安石的壞話。


    而此刻,王安石聽到那句:“王安石亂天下”後,心情鬱悶到了極致。


    他沒想到自己辛苦半生,為國為民,最後竟然落到一個這樣的評價。


    此後。


    如果他在仕途中沒有特別卓越的貢獻,這個評價就會跟他一輩子,甚至會寫進史書。


    王安石很明白,他再去解釋,再去講道理已經沒有用了。


    百姓們已從心裏篤定,若他去職,必然天降甘霖。


    王安石無奈,心灰意冷,思索了一番後,將辭呈遞了上去。


    主動辭去官職,還能留一些臉麵,若被官家罷黜,那這輩子算是再無翻身之日了。


    很快,趙頊便收到了王安石的辭呈。


    趙頊很無奈,他沒想到事情竟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王安石亂天下?


    不管別人怎麽說,趙頊是絕對不相信的,因為王安石對江山社稷的赤誠之心,當下的文武百官無人能與之相比。


    臨近黃昏。


    司馬光來到了垂拱殿。


    他不是為了落井下石,而是為王安石求情的。


    “官家,臣與王介甫雖然對新法策略的主張不同,但是王介甫的拳拳愛國之心,臣是感受到的,所謂的王安石亂天下,純屬瞎扯,大宋新法,不能沒有王介甫!”


    司馬光,就是典型的正人君子,說話辦事向來都是心口如一。


    趙頊問道:“如今事情鬧成這個樣子,若不罷黜王安石,恐怕難安天下百姓,你可有良策?”


    司馬光想了想道:“臣認為,可將王介甫外調,待旱情結束後,再將其調迴。”


    司馬光與韓琦等人想的一樣。


    這確實是一個辦法。


    但是,王安石是何等的驕傲,趙頊從他的辭呈上就能看出,若是將其外放,王安石定然此生都不會再迴朝廷。


    他可能真的去著書教學,一心一意地做一個文聖人了。


    “朕再想想吧!”趙頊長歎一口氣。


    深夜。


    趙頊仍坐在垂拱殿中,其來迴踱步,思索著要不要罷免王安石。


    若失去了王安石,他真的就失去了一個有力的臂膀,但若不罷免,民心又難以撫慰。


    就在這時,太皇太後突然來了。


    “皇祖母,已是深夜,您怎麽來到這裏了?”


    太皇太後白了趙頊一眼說道:“老身聽說官家最近比較疲累,特讓人給官家送來一些點心!”


    當即,太皇太後的隨行宮女開始將食盒上的點心擺在一旁的桌子上。


    “多謝皇祖母掛念了,這些點心,朕一定吃,皇祖母趕快迴去休息吧!”趙頊笑著說道。


    “你若不吃,老身便不迴去!”太皇太後坐在一旁。


    趙頊揉了揉肚子,他確實餓了。


    當即坐下身來,開始吃起了點心。


    太皇太後所點,都是他愛吃的,故而吃得狼吞虎咽的,毫無帝王儀態。


    太皇太後看得卻甚是開心。


    她緩緩開口道:“當年你皇祖父在重病時,曾告訴過老身一番話,今晚,老身將其送給官家!”


    “你皇祖父說,他這一輩子都在努力做一位仁君,萬事以仁為先。但後來他發現,為君之道,太仁隻能守舊,很難成大事。若有聖君之誌,應大膽一些,再大膽一些,對自己篤定的事情,一定要堅持到底!”


    聽到此話,趙頊頓時明白了。


    這幾日的困惑一掃而空。


    “皇祖母,孫兒明白了!”趙頊一臉認真地說道。


    太皇太後站起身來,笑容和煦。


    “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朝廷的事兒多著呢,一定要將身體照顧好,別熬夜!”說罷,太皇太後便離開了。


    “孫兒恭送皇祖母!”趙頊高聲道,在這一刻,他的精氣神兒全迴來了。


    ……


    翌日,一大早,天空依舊晴朗。


    趙頊將司天監監正魏清風召進了垂拱殿。


    然後將連同喜子在內的一眾人全都趕了出去。


    大殿之中,就剩下趙頊與魏清風。


    魏清風一臉疑惑,官家可是半年都不一定召見他一次,如今突然召見,便與其單獨見麵。


    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需要這樣隱秘。


    “魏清風,告訴朕,汴京城何時會下雨?”趙頊正色道。


    “啊?”


    魏清風一愣。


    “官家,臣……臣能夜觀星象,推算曆法,占卜吉兇,但上天何時下雨,臣實在是不知道啊!”


    趙頊澹澹一笑。


    “呂氏春秋裏有記載,雲可分為山雲、水雲、旱雲、雨雲,另外風的方向大小,同樣可以預測天氣,還有風向儀等專業用具,你魏家三代都在司天監任職,自然對天氣的理解異於常人,並且你是有一套獨特的觀雲術的,莫非想要欺君?”


    趙頊早就將魏清風調查的一清二楚了。


    “臣……臣不敢,臣確實有一套觀雲術,但是……但是準確率不高,臣不敢獻醜!”魏清風躬身道。


    “你可試過?準確率到底有幾成?”趙頊挺了挺身子,補充道:“不準有任何隱瞞!”


    “臣在三年前便開始試驗,共計嚐試了九百餘次,大多是預測近半個月的天氣,準確率不到七成!”


    “不到七成?”趙頊激動地站起身來。


    “你這個魏清風,不到七成,已經很高了,你為何欺瞞朝廷,不利用你這項能耐為朝廷效力!”趙頊麵色陰冷地說道。


    如此觀測天氣的方法,若用在軍事上,那簡直就是如虎添翼。


    魏清風連忙拱手道:“官家,這種事情,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我怎敢瞎說,若在行軍打仗之中,臣去預測天氣,預測對了還沒事,若預測錯了,錯一次,耽誤了戰事,那臣就是死罪了!”


    魏清風向來無視名利。


    他並不想讓此技能用於它處,不然自己很有可能被其所累。


    畢竟,在他眼裏,天天去預測上天的想法,本就是會短命的。


    趙頊微微點頭。


    “朕現在讓你預測一下,在六月月底之前,汴京城內會有雨水嗎?”趙頊問道。


    “臣今日剛觀過雲層,據雲層所展現的,七日內應該沒有雨,但到了六月三十日,可能會有一場大雨,臣……臣隻是根據往昔經驗分析,最多有六七成把握!”


    “六七成把握,足夠了!成不成事就看上天吧!”趙頊喃喃道。


    趙頊看向魏清風,道:“魏清風,讓司天監準備一下,六月二十九日,朕要在汴河旁,築壇祈雨!”


    “真的?臣……臣這就去準備!”魏清風有些興奮。


    趙頊又說道:“朕不會登壇,將命王安石代朕祈雨,儀式上,設臣子規格即可。”


    “啊?”


    魏清風頓時傻眼了,讓臣子代君祈雨,這是多大的榮耀呀!


    此臣子若是韓琦、富弼、曾公亮等,魏清風並不覺得奇怪,但換成王安石,魏清風就疑惑了。


    王安石現在可是人人喊打的狀態,若祈雨之後,天還不下雨,那就更尬尷了。


    官家這次玩的實在是有點大,在賭一個概率。


    “怎麽,你有意見?”趙頊問道。


    “臣……臣……沒有意見,臣這就去辦!”魏清風說道。


    ……


    一個時辰後。


    王安石奉命來到了垂拱殿。


    他來到殿中,直接拱手道:“官家,您不用再勸了,臣去意已決,且此乃民心所向,恕臣不能再為朝廷效力了!”


    這個拗相公,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夠改變,包括趙頊。


    趙頊澹澹一笑。


    “朕不是來勸你,而是來救你的。朕有一法,若成,民間將不會再出現王安石亂天下之語。若不成,天不下雨就是你王安石所致,你可有興趣聽一聽?”


    這一次,趙頊就要賭一個概率。


    若成,那王安石便能翻身,若不成,王安石本就在低穀,也不算有太大損失。


    王安石不由得甚是好奇。


    “官家請講!”


    緊接著,趙頊便將他希望王安石在月底代其祈雨的事情說了出來。


    王安石感激地近乎落淚。


    這是官家對他多大的信任,才想出了這樣一個主意。


    代皇帝祈雨,這無疑是位極人臣才能做的事情。


    “臣……臣……臣願意,若真祈不來雨,便是臣之罪!”


    “不,若祈不到雨,朕再為你想辦法,大宋朝的變法不能沒有你!”


    聽到此話,王安石的眼眶已經紅了,遇到這樣的君主,他能不豁出命來去效力朝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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