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趕驢老者又在幾個熱鬧的街口高聲罵了數句後,坐著驢車來到一處胡同,然後拿出一張胡餅吃起來。


    而此刻,趙頊也得到了此老者的相關情報。


    老者名為周介之。


    杭州錢塘人氏,參加科舉一直參加到了四十歲,未曾及第後,便開始做私塾先生。


    其溫文儒雅,學識淵博,尤為擅長教學,在杭州城內,已經算得上是桃李滿天下。


    其中,當下的杭州知州佘文敬便是他曾經的一名學生。


    他的兒子在城東還有一家名為“周記點心鋪”的點心店,生意非常好。


    這一點兒,從周老爺子的衣著就能看出來。


    雖不昂貴,但甚是幹淨,頭發也是梳理得甚是齊整。


    這位周老先生一直都很正常。


    去年年底,聽人說周老先生闖進了杭州州衙,出來後便有些神誌不清,經常性地絮絮叨叨了。


    然後。


    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在杭州街頭,辱罵朝廷,辱罵知州佘文敬,然後還提起城外的方籠寨。


    剛開始,還有官差將他拘禁起來,而後似乎是因為佘文敬發話了。


    無論老者如何罵,都能在杭州的街頭上自由活動,無人敢去招惹他。


    所有人都認為,這位老爺子瘋了。


    趙頊還發現,杭州城的人們,包括讀書人,對方籠寨的那些貧苦百姓並沒有太多同情。


    一方麵是不清楚他們的困窘,另一方麵是有些人認為窮人壓根就不應該呆在杭州城。


    而在趙頊眼裏。


    隻要大宋還有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窮苦百姓,變法便不能結束,他這個皇帝便不算是成功。


    趙頊走近正在啃食著胡餅的周介之。


    “周老爺子,我對你剛才在大街上所說的話特別感興趣,你能不能告訴我,咱大宋為何要完了?知州佘文敬是犯了什麽過錯?然後方籠寨又是怎麽迴事兒?”


    周介之一愣,抬頭看向趙頊。


    “你……你是幹什麽的?我告訴你,你能幫我讓佘文敬改過自新?”


    “我是從汴京城來的,我……我能將這裏的事情傳播的更遠!”趙頊說道。


    聽到此話,周介之不由得眼前一亮。


    “真的?你……你真的能將此事傳到汴京城?”周老爺子一臉興奮。


    趙頊笑著點了點頭。


    “坐,快坐!”周老爺子拍了拍驢車旁的灰塵,示意趙頊坐在他的旁邊。


    當即,趙頊坐了下去。


    周老爺子思索了一下,然後捋了捋胡須,方才開口道:“杭州城實施的農兼商策略,簡直就是胡鬧!”


    “知州佘文敬完全是懶政,他將有錢人圈進杭州城,將窮人趕出了杭州城,長此以往,杭州能不富裕嗎?但那些窮人的命就不是命嗎?五年到十年後,窮苦百姓會越來越窮,如果再遇上個災年,那百姓活不下去就隻能造反!這……這種變法之策不是逼著百姓造反嗎?”


    “現在的朝廷也是胡鬧,一心想著富民,卻把老祖宗的禮義廉恥都丟了,一些商人為了掙錢,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就拿方籠寨來講,那裏居住的本就是貧苦百姓,有的甚至連田地都沒有,全靠著做小買賣生活。但杭州城不讓他們入城,美其名曰在方籠寨為他們安排住的地方,其實是為了收租,為了榨幹百姓們的錢,讓他們不得已離開杭州城,去其他地方討生活!”


    ……


    趙頊聽得尤為認真,周老爺子的理解與他完全一致。


    若變法的意義是讓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窮,彼此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那變法還有什麽意義呢?


    不是在促進窮苦百姓造反嗎?


    百姓們不但不會產生幸福感,反而會對朝廷的怨念越來越大。


    “老夫我現在出不了杭州城,不然我早……早去汴京告禦狀了,我還有一個計策,可……可解決方籠寨的問題。”


    聽到此話,趙頊不由得興趣更濃。


    但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


    “爺爺,我可找到你了,你怎麽又出來瞎說了,杭州城的事兒和咱家有什麽關係,咱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一個身穿紫裙,斜挎著一個點綴著紫花小布袋的年輕女子出現在趙頊的麵前。


    此女子,年約二十歲。


    身材高挑,麵容精致,皮膚白皙透亮,還有一頭烏黑的頭發,一看便是江南水鄉裏的美女子。


    她無視一旁的趙頊,挎起周介之的胳膊便要離開。


    “爺爺,走,咱迴家!”


    趙頊剛要聽到周老爺子講解決方籠寨的計策,哪能讓老爺子離開。


    趙頊站起身來,攔住二人,還沒開口。


    年輕女子就給了他一個大白眼,然後說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就喜歡從我爺爺嘴裏翹出一些亂七八糟的話語,然後詆毀他的名譽。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纏著我爺爺,不然見你一頓,本姑娘就打你一頓!”


    說罷,年輕女子還故作憤怒狀地揮了揮白皙的拳頭。


    周老爺子卻是笑吟吟地說道:“小友,這是我孫女周如堇,尚未婚配,你若相中,可以考慮考慮!”


    “爺爺,你又瞎說了,閉嘴!”周如堇一把將他爺爺推上了馬車。


    周老爺子似乎挺害怕這個孫女,當即捂住了嘴巴,然後又小聲道:“小友,我就在城東的周記點心鋪。”


    趙頊笑著點了點頭。


    “爺爺,你別再說話了!”周如堇氣憤地說道,然後趕著驢車離開了。


    待驢車拐到前方大街後,趙頊微微皺眉。


    方籠寨的事情若不解決,他是不可能離開杭州的。


    不多時,日近黃昏。


    趙頊便返迴宅院了。


    他準備明日再去一趟周記點心鋪,問一問周老爺子到底有什麽計策可解決方籠寨的問題。


    翌日,趙頊剛起床。


    徐虎便向他匯報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杭州城城門前張榜通知,為豐富杭州城百姓的休閑娛樂生活,官府準備在五日後拆除方籠寨的所有房屋。


    所有居住者必須在五日內搬離,否則將進行強拆,並對反抗者施以杖刑。


    四月份,草長鶯飛,風和日麗,確實是出門郊遊的好時候。


    但要將一處居住了五萬百姓的地方在五日後拆除,且後續沒有任何安置的措施。


    這就是杭州城主官的不稱職了。


    此刻,趙頊也沒有想好應該如何安置這五萬百姓。


    那方籠寨就像大宋江山上的一塊補丁,拆除肯定是要拆除的,但前提必須是為這些人找到妥善的安置之所。


    至於如何解決,趙頊還沒想好。


    他準備再去找周老爺子問一問,後者到底有何計策。


    大半個時辰後。


    徐虎趕著馬車帶著趙頊來到了城東的周記點心鋪。


    此刻,周記點心鋪已經排起了長隊。


    店鋪架台上掛著一個個木牌,上麵寫著點心的名稱:澄沙團子、紫蘇膏、玫瑰酥餅、浮元子……


    趙頊舉目望去,櫃台裏麵站著一個滿臉笑容,正在收錢的女孩,正是周老爺子的女兒,周如堇。


    趙頊整理了一下衣衫,當即走了上去。


    周如堇頭也不抬地說道:“本店規矩,吃點心請排隊!”


    “周姑娘,我不買點心,是來找你爺爺的。”


    周如堇抬頭一看。


    “是你?我爺爺這個月都不會出門的,你該幹嘛幹嘛去!”


    周如堇雙手叉腰,語氣冰冷。


    “不是,我不是壞人,我也不會利用老爺子,我是真的有事情需要老爺子幫助!”


    聽到此話,周如堇看向趙頊,微微一笑。


    然後,笑容瞬間消失,臉色變得鐵青起來。


    “你還要我說第二遍嗎?我爺爺沒空,他現在出門找不到迴家的路,都要靠驢來帶,能幫你什麽?有問題,你去找官府!”


    周如堇將腦袋扭到了另一邊。


    就在趙頊再欲張口時。


    不遠處,一個身穿白色長衫,麵色白皙,手拿折扇的青年帶著四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走了過來。


    “你們不用排隊了,今日周家點心鋪的點心,本公子全包了!”


    說罷,中年人後麵的四名漢子瞪眼看向排隊的人們。


    人們甚是無奈,便陸陸續續散去了。


    白衣青年直接忽視了趙頊的存在,看向周如堇。


    “如堇妹妹,你家的點心我全包了,今日天氣這麽好,可願與我一同前往西湖泛舟?”白衣青年一臉舔狗的模樣。


    “不願意!”


    周如堇麵無表情地吐出三個字。


    白衣青年依然麵帶微笑,道:“你要不去,那我就天天來買點心了,咱們兩個的婚事,你父親可是已經同意了!”


    “他同意,讓他嫁給你去!”


    周如堇生氣時,眼睛瞪得很大,再加上撅著櫻桃小嘴,竟有一種獨特的美感。


    白衣青年頓時有些生氣了,但又不敢朝著周如堇發火。


    他看到一旁的趙頊,瞪眼道:“你在這裏幹什麽呢,沒看到點心被本少爺買完了嗎?趕緊滾!”


    趙頊還沒開口,就見周如堇突然攬住趙頊的臂彎,道:“我嫁給他,也不會嫁給你!”


    此話一出,白衣青年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下來,瞪眼看向趙頊。


    “在杭州城,沒人敢搶我佘修遠的女人,老子要廢了你!”


    在他話落的瞬間,四名漢子握著拳頭,朝著趙頊走來。


    與此同時,徐虎伸手擋住了四人。


    趙頊微微一笑,突然摟住周如堇的柳腰,道:“她爺爺已經同意我二人的婚事了,你哪涼快滾哪去!”


    此話就像是踩到了白衣青年的手一般,其暴跳如雷,高聲道:“給我弄死他!”


    一旁,周如堇麵帶微笑。


    左手臂使勁欲撥開趙頊的手,但趙頊的手穩穩摟著,根本不給周如堇機會。


    “讓我見你爺爺,我便放開你!”趙頊在周如堇的耳邊小聲說道。


    這時,那四名壯漢已經出手了。


    砰!砰!砰!砰!


    幾乎是眨眼間,四個漢子全都被摔倒在了地上。


    徐虎打他們,那就和一個成年人打幾個七八歲的孩童一般,毫不費力。


    白衣青年頓時愣住了。


    然後,徐虎拎著白衣青年的衣領,就像丟一個小雞崽般,將其扔了出去。


    “滾!”徐虎冷聲道。


    “你……你等著!”白衣青年丟下一句狠話,然後便跑走了。


    一旁,周如堇見白衣青年已走遠,朝著趙頊的腳上狠狠踩了一腳,然後掙脫了出去。


    “流氓!”周如堇罵道。


    “我怎麽流氓了,是你先說要嫁給我的。”趙頊笑容燦爛。


    所謂的公子如玉,正是趙頊此刻的狀態。


    周如堇瞪了趙頊一眼。


    剛才趙頊摟她腰的時候乃是用的手腕,手還算老實。


    “你們趕緊離開杭州城吧,他是杭州知州佘文敬的獨生子佘修遠,得罪了他,沒有好果子吃的。”


    “另外,想見我爺爺,沒門!”


    說罷,周如堇一招手,旁邊的夥計便開始關門。


    就在趙頊無奈之時,徐虎突然來到趙頊的身旁,低聲說了幾句話。


    趙頊瞬間大喜,然後朝著周如堇拱手道:“周姑娘,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甚是瀟灑地離開了。


    “最好是後會無期。”周如堇望著趙頊的背影,揉了揉剛剛被趙頊摟過的地方,便又開始擺放糕點了。


    趙頊和徐虎,並沒有走遠,而是朝著一旁的巷子走去。


    在前方五十米處,七十歲的周老爺子,正騎在牆頭上,上下兩難。


    剛才,徐虎在打架時,突然就看到了騎在牆頭的周老爺子。


    趙頊興奮地走到了牆下。


    周老爺子看到趙頊,也不由得大喜,低聲道:“小友,沒想到在這裏能碰到你,快……快扶我下來,這牆太高了!”


    當即,徐虎迅速將周老爺子扶了下來。


    趙頊笑著說道:“老爺子,你就這麽怕你孫女?出門還要翻牆?”


    “哈哈,不是怕,是疼愛,我要聽我孫女的話!”


    “老爺子,那邊就是我的馬車,咱找個茶館好好聊聊?”


    “好,好!甚好!”


    很快,徐虎將馬車趕了過來。


    就在老爺子快要蹬上馬車的時候,不遠處的周如堇發現了周老爺子的行蹤。


    “爺爺,你……你要去哪裏啊?快下來!”


    趙頊朝著老爺子的後背輕輕一推,將老爺子推上了馬車,然後扭過臉來,朝著周如堇笑著揮了揮手,同時朝著徐虎喊道:“走!”


    馬車迅速朝著前方奔去。


    周如堇朝前追了十幾步,然後停了下來,眼下的部位,一顫一顫。


    其雙手叉腰,甚是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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