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


    三司使韓絳匆匆趕到了揚州。


    揚州龍王的事情,他已經全知道了。


    前些年,他也聽過運河上存在著一些大人物,但隻以為是一些河工頭目,並沒有在意。


    哪曾想,這位龍王竟然能讓五路轉運使都為其做事。


    宅院中,書房。


    韓絳來到趙頊的麵前。


    “此次,你在明處,我在暗處,你立即召集五路轉運使開會,強硬一些,直接攤牌,要求與龍王麵談,先探一探他的背景。龍王若主動示弱,願意將運河之權還給朝廷,朕可留他一命。若不願棄權,朕不惜讓運河癱瘓,也要將他的勢力全部除掉!”


    “臣遵命!”韓絳也知若以強力除掉龍王,會導致運河癱瘓,甚至此五路會有人造反,但官家連禁軍都帶來了,說明決心已定,要刮骨療傷。


    他自然要全力貫徹執行。


    運河乃是大宋的經濟命脈,必須完全掌控在朝廷的手中。


    ……


    翌日一大早。


    三司使韓絳便出現在了揚州州衙中。


    揚州知州公孫弘大驚,連忙出來迎接。


    他並不知韓絳是來調查龍王的,還以為是來為鄭家撐場子的。


    韓絳帶有多名屬下,占據府衙後,根本沒過多理會公孫弘,直接就入駐辦公了。


    昨晚,他便已經下達命令,五路轉運使必須在三日內抵達揚州。


    路轉運使,統稱為漕臣,可以說是三司的直屬屬下。


    其中,距離最遠的福建路轉運使若不日夜兼程,很難在三日內趕到。


    接下來,韓絳便開始在揚州的運河上視察起來。


    其自帶屬下,並嚴令禁止揚州州衙的人跟隨,故而公孫弘並不知韓絳在做什麽。


    心情尤為忐忑。


    第二日下午,距離揚州最近的淮南東路轉運使嶽澤便到了。


    其立即求見韓絳,想要了解一下情況,但被韓絳直接拒絕了。


    韓絳一直在運河上檢查,甚至晚上也休息在運河上。


    揚州的大小官員都甚是緊張。


    兩日後,近黃昏。


    隨著最後一位福建路轉運使顧河的到來,五名路轉運使全都到了。


    韓絳並沒有選擇在揚州州衙見他們,而是將他們請到了一艘大船上。


    在韓絳的要求下,五大轉運使都是獨身上船。


    船艙中。


    韓絳坐於最前方。


    淮南西路轉運使霍有明、淮南東路轉運使嶽澤、兩浙路轉運使王重齊、江南東路轉運使古景莊、福建路轉運使顧河五人分坐兩側。


    五人都以為,韓絳乃是要為鄭家出頭的,甚至還有人猜測,鄭東行乃是韓絳的私生子。


    韓絳麵色冰冷,率先看向王重齊。


    “王重齊,此次沒有將你送到汴京,不是因為你沒罪,而是本官親自來審你了!”


    “財相教訓的是,是下官魯莽,不該去找鄭家的麻煩!”王重齊低頭說道。


    “哼,因為鄭家,值得本官親自來一趟揚州嗎?”韓絳挺了挺胸膛,道:“本官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本官要見龍王!”


    此話一出,五路轉運使都露出詫異的表情,但瞬間便消失了。


    淮南東路轉運使嶽澤笑著說道:“財相,您說笑了,世上哪有龍王,即使有,那也是在海裏呢!”


    韓絳瞪眼看向嶽澤。


    “嶽澤,曾經是老夫力推你成為淮南東路轉運使,怎麽如今,滿嘴瞎話,你應該知曉本官要問的是什麽!”


    嶽澤一臉尷尬,頓時不說話了。


    其他人也都低著腦袋,並不準備說話。


    韓絳接著說道:“本官知道你們心裏都在想什麽。你們不敢得罪龍王,對不對,怕龍王把你們做的那些足以殺頭的破事情都抖摟出來,怕得罪了龍王,你們的轉運使之位就保不住了,對不對?”


    “這一次,本官必須要鬥倒龍王,誰來都不好使!運河上的所有權力,必須盡歸朝廷,即使將運河整癱瘓了,朝廷也要刮骨療傷!”


    有趙頊作為靠山,韓絳自然是底氣十足。


    若是讓他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情,他還真沒有這個勇氣。


    萬一將運河整癱瘓並導致河工罷工或造反,他根本擔不起如此巨大的責任。


    見還沒有人開口,韓絳直接了當地說道:“既然沒人說,那休怪老夫不客氣了,來人呀,讓五位轉運使在河裏洗個澡,清醒清醒!”


    “啊?”


    五大轉運使頓時都慌了。


    韓絳此舉,乃是運河上潑皮流氓的做法。


    韓絳大手一揮,一旁的護衛們當即架起五大轉運使就扔了出去。


    噗通!噗通!噗通!


    三月底的天氣,水裏還是比較冰冷的。


    而此船周圍,也都是韓絳的人。韓絳不開口,沒人敢救他們。


    五大轉運使,在河水裏不斷浮沉,有的已經開始喝水了。


    咕嚕!咕嚕!咕嚕!


    此等場麵,在大宋朝可謂是見所未見。


    誰能想到,朝廷的三司使竟然會如此不講武德。


    很快,五人便不行了。


    一邊喝水,一邊高喊著:我說,我說……


    韓絳的臉上露出笑容,當即讓人將五大轉運使都拉了上來。


    再上船,五大轉運使看待韓絳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們絲毫不懷疑韓絳會將他們溺死在運河上。


    此刻,五大轉運使各個濕漉漉的,如同落湯雞一樣。


    凍得一直哆嗦的淮南東路轉運使嶽澤忍不住開口道:“財相,能讓我們先換幾件幹淨衣服嗎?”


    “說完再換,不然等會兒你們再下水不就白換了!”


    五人一聽,皆是一臉苦相,互望了一眼後,決定徹底妥協。


    一刻鍾後。


    韓絳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


    這五人竟然也未見過龍王的真麵目。


    有事,他們也是去揚州望春湖的湖心島,那邊自有龍王的屬下接應與傳話。


    起初,他們並不曾聽命於龍王,但漸漸發現,龍王真的如同運河上的真龍一般,能決定一切。


    沒有龍王解決不了的事情,沒有龍王擺平不了的困難。


    漕運之事,離了龍王將會寸步能行。


    甚至,他們的親人在哪裏居住,做什麽生意,龍王都甚是清楚。


    龍王,可以讓運河一日之間完全癱瘓。


    還是那句話:龍王看似不存在,其實無處不在。


    他們要活命,要仕途,就必須聽從龍王驅使,而諸多商人也是這樣,逐漸成為了龍王的爪牙。


    最後,韓絳讓五人告知龍王的屬下。


    他明日午時,要在望春湖湖心島麵見龍王。


    至於五大轉運使,迴到揚州府衙後,便被韓絳關押起來,沒有他的允許,五人暫時都不能離開府衙。


    而趙頊也同步了解到了所有信息。


    ……


    翌日,近午時。


    韓絳坐船來到了望春湖,船上隻有十幾名護衛,而在韓絳抵達湖心島後,隻帶了徐虎,其他人都撤的遠遠的。


    韓絳擔心陣仗太大,將這位龍王嚇跑了。


    此前,趙頊已經派人調查過揚州城內所有類似世家的家族,但經過重重篩選,沒有一個符合龍王身份的。


    趙頊已經確定,這位龍王隱藏極深,可能從未以自己的身份公開露麵過。


    但是,卻擁有著某種不可小覷的勢力。


    轉眼間,日至正午。


    望春湖上依然沒有任何船影出現,就在韓絳正在疑惑的時候,一葉扁舟從遠處駛來。


    扁舟之上,隻有兩名十二三歲的白衣童子。


    一人撐杆,一人麵色笑容地看向韓絳。


    很快,扁舟靠在了湖心島上。


    那童子朗聲道:“財相,我家主人送您一句話:若想漕運安,莫問河上事。


    說罷,兩個童子便迅速離去了。


    “若想漕運安,莫問河上事……”韓絳細細一品,不由得罵出聲來。


    “他大爺的!老夫作為三司使,主管漕運,他……他竟然敢威脅老夫,莫非他是三司使嗎?真是豈有此理,狂妄,囂張!”


    韓絳無比憤怒。


    從此話可以看出,龍王甚至有些看不上韓絳,並且認為沒有了自己,漕運必亂。


    這是對他這位三司使,赤裸裸地蔑視。


    韓絳氣唿唿地迴到揚州州衙,向趙頊匯報了所有情況。


    趙頊麵色陰沉。


    他隱約覺得龍王此話另有深意,接下來可能要有一些動作了。


    果不其然。


    第二日,揚州碼頭就癱瘓了。


    近百艘官船和商船幾乎同時出現了問題,統統無法航行。


    有的是船隻損壞,有的是貨物丟失,有的是船工生病,還有的是商賈無緣無故失蹤……


    理由五花八門。


    緊接著,蘇州、楚州、明州、杭州也傳來消息。


    運河之上,很多官船都無法正常航行,與揚州幾乎一樣,理由幾乎不重樣,且很多令人難以置信。


    與此同時。


    碼頭上的船工、纖夫、還有商人突然那就和當地官衙鬧了起來,紛紛指責是官府破壞了運河的正常秩序。


    運河之上,民與民、商與商、民與商、商與官、官與民,全都發生了問題。


    真是一日之間,運河上便亂成一鍋粥了。


    另外,五路轉運使被囚禁的消息也被人傳了出去。


    有人稱是三司使在排除異己;也有人說,五路轉運使準備造反然後被壓製了;更有人說,三司使在南方積累的財富被發現了,所以準備痛下殺手……


    謠言滿天飛,說什麽的都有。


    ……


    一道道信息如同雪花般飛到了趙頊的書桌上。


    趙頊也沒想到,龍王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真的可以在一日之間,讓運河近乎癱瘓。


    這種力量實在太可怕了!


    沒有五路轉運使相助,龍王依然可以在運河上為所欲為。


    這說明龍王的勢力不僅僅滲透到了官府和商人的身上,更是滲透到了每一個與運河相關的百姓身上。


    龍王是在示威,是在向三司使韓絳證明那句“若想漕運安,莫問河上事!”的正確性。


    趙頊也不由得感覺到一時頭大。


    他也徹底信了昨晚鄭萬山向他說的那句話。


    “運河上的很多龍王的追隨者,信龍王而不信朝廷,一方麵是因為龍王能給予他們朝廷給不了的財富和地位。另一方麵,他們若觸犯大宋律法,最多是個人住牢或殞命,而得罪了龍王,那將是全家沒命。”


    即使如此,讓朝廷妥協,依然還是不可能的。


    妥協,就表明朝廷認定了龍王在運河地位的合法性。


    ……


    第二日,大宋朝堂都已經亂起來了。


    很多官員紛紛反映漕運問題。


    漕運亂了,大宋北方的許多城市便會迅速造成物質緊缺,各種亂象也紛紛產生。


    此等蝴蝶效應,對大宋的危害極大。


    若不是趙頊有自信,高麗、遼國不敢此時乘虛而入,他根本不敢如此硬氣。


    趙頊思索了一番後,快刀斬亂麻,直接讓中書下發禦旨。


    “令各路州府官員立即恢複漕運秩序,延誤時機或未曾辦到者,就地免職!”


    減少損失的最好方法,就是迅速解決問題。


    第一日,官員們還以為是雷聲大雨點小。


    第二日,韓絳便在揚州免掉了三十多名官員的官職,其他地方也紛紛效彷,甚至有禁軍參與。


    隻要是存在推諉現象,包括抱怨朝廷此舉不當的,直接免職。甚至一些官員,直接被抓到了監獄。


    一些鬧事的商人,也迅速被抓了進去。


    僅僅三日,入牢的官員便有五十多位,商賈更是有一百多人。


    這在大宋的發展曆史上,可是從未有過的景象。


    誰都能看出,這一次是官家動怒了。


    官家寧願漕運癱瘓造成大宋經濟動蕩,也要鏟除毒瘤。


    江南官員人人自危,民間更是一片片議論聲。


    這一日,龍王終於坐不住了。


    他根本沒有想到朝廷竟然敢這樣做,拚著國運衰退的危險,也要將他逼出來。


    又一日,韓絳收到信息,龍王約其在湖心島麵談。


    趙頊仍未露麵,畢竟這裏乃是龍王的大本營。


    趙頊雖有一萬餘名禁軍護衛保護,但龍王到底有多少勢力,他還說不清楚。


    故而,趙頊定然不會顯露出真實身份。


    午後,湖心島周圍,水波平靜。


    這一次,韓絳占據著主動,絲毫不著急。


    一刻鍾後。


    一艘烏篷船從遠方的湖麵緩緩駛來,上麵還掛著一麵旗幟。


    當韓絳看到這麵旗幟上的字後,臉上的表情不由得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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