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八千餘名少年恢複了正常的軍事化訓練。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富則國富。”


    這句話,像一陣風般,刮遍了大宋的各個州府。


    所有百姓都感受到了朝廷對少年讀書的重視度,各個州府對百姓學堂學生的軍事化訓練也陸續提上日程。


    汴京城內,夫子學院。


    由王安石、張載、沉括三人主導,對民間教書先生的培訓也在如火如荼開展中。


    名師雲集,陣仗強大,學術氛圍空前熱烈。


    就在趙頊以為夫子學院的培訓將會順風順水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昨日上午。


    一品樓掌櫃蘇文山受王安石邀請前往夫子學院授課。


    蘇文山作為商界泰山,自然是有這個資格為教書先生們傳經送寶,教授一些經商知識的。


    他發表了一篇關於《學而優則仕,學而優亦可商》的演講。


    演講的內容並沒有什麽問題。


    主要表達的是,天下讀書人若沒有能成為官員或想要致仕的,經商依然可以實現自我價值,並鼓勵天下未曾入仕的讀書人嚐試經商。


    但由於他的巨商身份,這番話產生了歧義。


    當下,蘇文山的一品樓已經開設了十八家,還有分布在各個州府的驛站、碼頭,不計其數。


    他的綢緞莊也隨著一品樓的名頭不斷擴展,除了遍布蘇杭外,就連遼國、西夏、大理都有他蘇家的買賣。


    再加上開封府的猴兒醉和虞美人都由一品樓壟斷。


    金錢如流水般湧入一品樓。


    蘇文山,可謂是名副其實的,大宋第一首富。


    一些讀書人聽到這番演講,認為蘇文山乃是借機抬高商人的身份地位,有意讓商人地位與官員齊平。


    於是,一些討論便發生了,並且很快波及到了民間。


    “自古以來,無商不奸,他蘇文山不過是趕上了變法革新的好時候。一旦我大宋經濟穩定,國家富庶了,商人們絕對會風光不再,天下還是我們文人的天下。”


    “我認為蘇大掌櫃所言甚有道理,你們這群酸腐文人,都四十多歲了還在啃老呢,你們以為你們能考中進士嗎?真是癡心妄想。老子每年給朝廷交上百貫的商稅,你交多少?是你對朝廷的貢獻大,還是我這個商人?”


    “哼!本公子不屑做你們商人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若我入仕了,首先要處理的便是你們這群為謀求利益,不擇手段的吸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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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所做之事,不偷不搶,又在大宋法令允許之內,你有種就去開封府告呀!老子有房有鋪、有兒有女還有錢,你個窮酸光棍,老子都懶得與你討論!”


    “少假清高了!你們做官為了什麽,有幾個人是為了天下,為了朝廷,還不是想著可以名利雙收,然後娶個黃花大閨女,置辦一座大宅子,你們就是看見我們商人過得好,心中嫉妒!”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在你們眼裏,女人、金錢、宅院最重要,在我眼裏,助官家創下千古盛世才最為重要!你們這些商人,俗不可耐,根本不懂什麽是大格局!”


    ……


    汴京百姓,最熱愛的就是辯論。


    幾乎一日間,關於官員與商人的地位問題,街頭巷尾,人人參與,吵得是不可開交。


    以往,都是文人士子占據絕對優勢的。


    畢竟他們代表著大宋除了皇家外的最高階層,士大夫階層。


    但這段日子以來,特別是朝廷施行農兼商法以來,商人地位與日俱增,也都挺直了腰杆。


    再加上,商人曾經經常受到官員勒索,處處受到羈絆,雙方本來就不對脾氣。


    便越吵越激烈。


    商人們稱自己為朝廷交稅甚多,官員們都是他們養活的。


    文人士子們則稱他們才是幫助官家治理天下的人,根本看不上商人的那些小勾當。商人們現在的地位完全是曇花一現,很快就將結束。


    第二日。


    此事已經進入了全民大討論階段。


    汴京城內,人人都在討論這個問題。


    就連夫子學院裏,也都圍繞著這個問題討論起來,安排的課程全被打亂了。


    趙頊得知此事後,也是一臉無奈。


    這種問題根本就不值得討論。


    很明顯。


    如今大宋的天下,還是他和士大夫階層共治,士大夫階層的地位和享有的權利也高於商人。


    但是,商人的地位也在不斷提高。


    且很多商人靠著經商,確實賺取了大量銀錢,日子過得比很多官員更加舒坦也是不爭的事實。


    中書向趙頊匯報完此事後,趙頊的態度是:冷處理。


    待百姓們討論煩了,也就不會再討論了。


    朝廷若出麵,隻會造成商賈與官員之間的對立,於變法不利。


    ……


    而此刻。


    一品樓茶室中,蘇文山正在鬱悶地來迴踱步。


    他沒想到自己一個很普通的演講,竟然是會引發如此巨大的反響。


    就連一品樓門外都有人堵在外麵,要追問他,到底是天下的文人士子地位高,還是商人地位高。


    蘇文山的本意是,讀書人有知識、有眼界,若入仕不成,經商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沒想到,就被解讀成了商人與官員的地位之爭。


    自接手一品樓以來,蘇文山其實已經夠低調的了。


    他向來講究和氣生財,不願與人起爭端。


    蘇文山前思後想後,決定出去解釋一番,盡快地平息了這次爭論。


    一品樓大門前。


    蘇文山剛走出去,周圍便聚集了一大群人。


    “蘇大掌櫃,如今我們商人的地位就是提高了,我們支持你昨日的說法!”一品樓斜對麵,一個銀鋪的掌櫃高聲說道,臉上滿是自豪。


    在以前,商人總要比文人士子們矮上一大截,討論事情都不敢大聲,但現在卻不一樣了。


    其說罷,還白了一眼不遠處的幾個身穿長衫的讀書人。


    蘇文山露出一抹苦笑,他真想狂揍這個銀鋪掌櫃一頓。


    這完全是幫倒忙的。


    此話一出,一下子將他認為商人地位高於文人士子的說法證實了。


    這時。


    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衫的青年書生朝著蘇文山道:“蘇掌櫃,莫不是你真的以為商人都能騎在我們這群文人士子的頭上了?”


    蘇文山幹咳一聲,開始了解釋。


    “諸位,老夫昨日所講,並沒想到要提高商人地位,也沒有說商人比官員更重要。懇請大家不要再討論這件事情。吾兒便是大宋官員,我又是商人,怎麽會故意引起商人和天下讀書人的對立。拜托諸位不要再討論此事了,我蘇文山給大家造成了困擾,在這裏,我向大家道歉了!”


    說罷,蘇文山來了一個三鞠躬。


    這算是非常鄭重非常有誠意地道歉了。


    這時候。


    一名文人眼珠一轉,道:“蘇掌櫃,你在此道歉,是怕耽誤了你兒子的前程吧!真是打的好算盤呀,你兒子一人掛四職,待歸來後,再接了你的生意,那你蘇家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這……這不是官員經商嗎?如此做法,天下百姓還有活路嗎?”


    “對呀!我突然想到,這一品樓的靠山不就是三司使嗎?沒有三司使,一品樓怎麽可能做起來,這是典型的官商勾結,我大宋可以重商,但若官員經商,那……那天下窮人就沒有活路了!”


    “走,我們應該匯聚在三司使的門前,問問他,官員到底能不能經商,若不能經商,為什麽他會是一品樓的靠山?”


    “走,走,我們這就過去!”


    “官商勾結,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三司使一定貪汙了很多民脂民膏,咱們要去問個明白,讓官家聽到我們的唿聲!”


    ……


    聽著周圍眾人的討論,蘇文山一愣一愣的。


    他本以為此事在他鞠躬後,就會結束了。


    哪曾想竟然是個導火索。


    並且,還將火燒到了三司使韓絳的身上。


    大宋自開國以來,便有禁止官員經商的條例,但由於朝廷國庫沒錢,士兵開支又大,故而便放開了一些。


    大宋的地方軍隊,一些主政文官都有經商做買賣的,而朝廷為了利益,也基本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此事一旦上綱上線,就不被允許了。


    如今的大宋,商業進入正規化,官員經商不但免稅,且有很多特殊權利,顯然是對農兼商法有害的。


    百姓們突然想到三司使就是一品樓的大靠山,故而齊齊朝著三司府奔去。


    這下子。


    本來是官員與商人哪個地位更高的討論,變成了官員到底能不能經商的討論。


    事情再一次擴大。


    蘇文山無奈,當即坐著馬車朝三司府奔去。


    在當今官家沒有應允前,誰都不能說一品樓乃是朝廷的產業。


    此刻。


    三司使韓絳正在午睡,其管家老黃急步跑了過來。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韓絳睜開眼睛,麵色陰沉,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打攪他的午休。


    “何事呀?慌慌張張的!”


    “汴京城的百姓將咱們的府門圍住了,還……還不停地朝著裏麵扔石頭,他們讓老爺出去給一個說法:好像是要問官員能不能經商?


    韓絳一愣,道:“什麽亂七八糟的?”


    就在這時,府內護衛來報,一品樓蘇文山求見。


    此時正在後門,且稱此事與前門聚集的百姓有關。


    當即,韓絳令人將蘇文山帶了進來。


    片刻後。


    蘇文山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韓絳。


    韓絳長歎一口氣,看向遠方。


    官員能不能經商?


    按照大宋律法,自然是不能的。


    但是這些年來,大宋對此管得甚是鬆散,很多地方官員都開始經商,以此來養兵養官,減輕朝廷的壓力。


    當然,官員經商,壞處也非常多。


    如今,他是一品樓大東家的消息,幾乎是人盡皆知。


    韓絳若走出去說,官員可以經商,那就違背了大宋律法;若說不可經商,而他又是明麵上的一品樓大東家。


    在官家沒有應允二者告知天下,一品樓乃是朝廷產業之前,韓絳隻能背著這口黑鍋!


    這時,一旁的管家老黃走了進來。


    “老爺,外麵罵得實在是太難聽了,要不要派人將他們趕走?”


    “怎麽罵的?”


    “這……這……這,不太能說得出口!”


    “隻管說,一個字都不要漏!”


    管家老黃無奈,隻得說道:“他們罵你是國之蛀蟲,是以新法之名謀取個人私利,還說懇請朝廷將你抄家,清點財產!”


    “還有說,老爺你以後肯定會入地獄的,讓你立即將一品樓所得利潤,都交給朝廷……”


    “哈哈哈哈……罵得好!”


    聽完後,韓絳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旁的蘇文山和管家老黃都有些詫異,懷疑韓絳是不是瘋了。


    蘇文山道:“老黃,要不給你家老爺找個大夫瞧一瞧吧,這有點兒嚇人!”


    韓絳大手一擺。


    “蘇兄,我沒病。這群人罵得越兇,其實對我二人越好,別忘了,誰是一品樓真正的主人。另外,此事就讓其鬧大吧!”


    “若是討論官商地位,朝廷定然不會理會。但涉及官員經商之事,朝廷一定會重視,且出台政令,一品樓隻是個火引子罷了,且這把火燒不到你我的身上。官員經商,好處很多,但壞處更多,是時候處理處理了!”


    “走,咱們喝茶去!”


    蘇文山一點就通。


    當下二人挨得罵,官家肯定會知曉,而官家是清楚他們是委屈的,替官家受了委屈,那官家定然會想辦法彌補二人。


    另外,官員經商,本來是一條灰色產業,如今越鬧越大,就看官家要如何處理了。


    很快,此事就傳到了趙頊的耳中。


    如果說官商地位之爭是溪流中的幾朵浪花碰撞,那官員是否應該經商,就屬於滔天巨浪了!


    此事關乎國本,並且經商的官員越來越多,趙頊不得不重視。


    是廢是留?


    趙頊也糾結了起來。


    官員經商,開國以來便有,趙頊若將其廢除,可能要牽連許多官員:而若同意官員經商,這對民間市場的穩定,將會有造成巨大的破壞們,甚至在若幹年後,很多產業都會被權貴壟斷。


    趙頊想了想,喃喃道:“此等事情,還是放在朝堂上辯論吧,朕要聽一聽他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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