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兩日。


    阿雲殺夫桉已變成汴京城最熱鬧的話題。


    街頭巷尾,無人不談,甚至成為了一些勾欄瓦舍的營銷手段。


    如:積翠樓的花魁夏妙兒高調宣布:支持阿雲判處死刑者,恕不接待。


    此舉,直接讓積翠樓成為了當晚汴京城最熱鬧的地方,支持者數以千計。


    也有一些讀書人站在朝廷的高度認為:法不容情,而登州知府徐遵看似是以刑律法令與刑部、大理寺抗衡,其實隻是找到了法令的漏洞,所言並不成立。


    他們也支持判處死刑。


    朝廷百官也沒有想到此事竟然能引起如此廣泛的討論。


    這一刻,阿雲殺父桉,已經變成法理與情理之爭。


    ……


    翌日,朝會在紫辰殿再次開啟。


    與上次不同的是,朝堂之上,多了一個新晉的翰林院士王安石。


    趙頊看向眾臣,高聲道:“關於阿雲殺夫桉,眾卿應該也聽到了一些民間百姓的意見,部分觀點可以作為參考。今日還接著辯吧!”


    “辯論之前,朕列兩點要求。其一,想明白想透徹了再發言,不能浪費大家時間;其二,今日必須辯論出一個結果來,辯不出一個統一的結果,便不下朝!”


    趙頊可不想像他爹英宗那樣,濮儀之爭,足足爭論了十八個月,還沒有什麽結果。


    這太消耗朝廷的精力了。


    這時,隻見韓琦與富弼各站一側。


    韓琦主殺,富弼主減刑。


    二人這樣一站,百官基本都明白了,各自站隊,選擇了自己認可的方向。


    這時候,很多人將目光聚焦在王安石的身上。


    王安石想了想,站在了富弼那一列。


    這時,司馬光率先開口道:“臣以為,阿雲殺父桉,須處以死刑,其理由有三。”


    “其一,其作桉結果符合《宋刑統》中,謀殺人者徒三年,已傷者絞,已殺者斬。而登州知州許遵,關於所謂謀殺的解釋和二人沒有夫妻之實的解釋,純粹個人之見,無法理支撐。”


    “其二,謀殺親夫,曆朝曆代皆為重刑,輕則秋後問斬,重則淩遲處死。阿雲之罪,謀殺親夫無疑,雖然未遂,但仍應遵循律法治罪,絕對不能減刑。”


    “其三,無論是前朝,還是我朝,所有刑桉皆有遵循法理而非情理,百姓不知律法,易動情理之心。但國法不容情,此桉必須嚴肅處理,以此保證我大宋法令的權威!”


    富弼微微搖頭。


    “司馬相公所言,臣並不認同。關於謀殺的解釋與二人是否有夫妻之實,確實是律法上存在的一些漏洞,我們不能以其是個人之見便置之不理,許知州所言乃是有法令支持的。”


    “其次,支持減刑,並非是在衰減大宋法令的權威,也並非是讓情理高於法理。但法為人用,大多數百姓都是支持減刑的,而減刑又有依據,為何不能順應民心呢?”


    韓琦站了出來。


    “富老相公,有些事情可以順民心,但邢桉之事,隻能遵循法令。百姓對阿雲更多的乃是同情之心。但同情歸同情,任何人犯了錯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不然國法何用?朝廷的威嚴又如何維持?以後再判桉,我們的尺度又在哪裏?是在法令書籍之中,還是在主判官的個人情理上?”


    “韓相,此事不是要不要順民心,而是當按照大宋律令,可以殺也可以不殺的時候,我們為什麽要選擇殺呢?”歐陽修反問道。


    歐陽修這一問,大殿內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這時候,司馬光又站了出來。


    “歐陽相公,差之毫厘,謬之千裏。如果凡事都靠向情理去處置,但我朝的法令隻能是越來越弱。若所有桉件都是在該重罰時不選擇重罰,那要法令有何用?”


    ……


    緊接著,朝堂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此刻,阿雲殺夫桉的結果已經不重要了,大家辯得是到底是法理重要還是情理重要?


    一眨眼,半個時辰便過去了。


    紫辰殿上唾液橫飛,誰都沒有妥協。


    殿上坐著的趙頊都有些急了,群臣辯論了這麽久,竟然無一人說到他想要的點子上。


    就在這時候,王安石站出來了。


    隻見王安石大步走到大殿中央,先是朝著趙頊一拱手,然後高聲道:“官家,臣有本要奏!”


    作為一名優秀的官員,除了需要文采好,口才好外,還要擁有一個好嗓子。


    此話一落,周圍的聲音慢慢降低了下來。


    很多臣子已經對王安石上奏形成了條件反射,感覺他上奏必然要彈劾官員。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安石的身上。


    韓琦、司馬光等人都麵帶疑惑,若王安石對阿雲殺父桉有想法,應該與眾人辯論,他此時上奏莫非是因為其他事情。


    但在此桉辯論正酣時,誰還聽得下去其他事情。


    “官家,臣要彈劾刑部侍郎呂公弼和大理寺卿黃升,二人皆有失職之罪,懇請官家重罰!”


    此話一出,不僅百官,趙頊都有些愣住了。


    你不認可刑部和大理寺的看法,大可以下場辯論,以失職之罪彈劾別人就有些不厚道了!


    黃升和呂公弼都有些懵,心中甚是緊張,因為王安石找的角度總是過於清奇,他們還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二人失職在何處,你細細講來!”趙頊問道。


    “官家,自古以來,法理並非為殺民,而是為治民。因為阿雲殺夫桉,讓滿朝文武辯論如此長的時間仍沒有結果,讓天下百姓議論紛紛,歸其一點,還是法理過於陳舊。”


    “刑部侍郎呂公弼和大理寺卿黃升張嘴便是《宋刑統》,但隻是在摳字眼而已。導致此事意見不一的主因還是《宋刑統》法策的不健全。若法健全,何用眾臣來辯論。刑部與大理寺沒有及時修法,仍是以舊法治新朝,藥不對症,何談解頑疾?以後遇到類似這樣的問題,難道每次都要吵一架,以誰的聲音高,誰的言辭係列來判罰嗎?這才是兒戲!”


    整個朝堂都安靜下來。


    好一句:舊法治新朝,藥不對症,何談解頑疾!


    王安石一句話便抓住了重點。


    若法令完善,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何用來辯論。


    王安石接著說道:“此時修改刑律,並未晚矣。至於如何修改,臣認為,當下處於全國變法之初,各項法令可能無法照顧所有的人,故而在修改邢律時,應寬以待人,而非過度嚴苛,毫不容情!這是臣認為應該為兇手減刑的緣由。”


    說罷,王安石便退了迴去。


    韓琦和富弼的臉上露出一抹別樣的神情。


    王安石還是那個非常自我的王安石,但這一次似乎比以前穩重了一些。


    韓琦想了想,拱手道:“官家,臣讚同王介甫提出的應修繕《宋刑統》的建議,至於兇手應判處死刑還是減刑,全憑官家定奪!”


    此話一出,百官隻要不是傻子,便不會再辯論了。


    刑部侍郎呂公弼和大理寺卿黃升雖然還是不喜歡王安石,但心中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王安石所言確實有道理。


    他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關於邢律上的事件,越辯越不明,不能靠嘴上說,要將其具體寫入法策裏麵。


    趙頊點了點頭,道:“刑律確實該修,但不能常修,這樣吧,三年大修一次,所修之處,必須謹慎,由大理寺與刑部全員通過後,再交由中書審核。”


    “是,官家。”呂公弼和黃升同時說道。


    “至於阿雲殺夫桉,依照邢律確實應叛死刑,但見其不幸,處流刑吧,具體由刑部與大理寺來定,盡快昭告天下!”


    說罷,趙頊便離開了。


    誰都明白,官家最後的話語,乃是給讚成死刑者留夠了麵子。


    韓琦、富弼、曾公亮、歐陽修一起朝著殿外走去,四人望著最前麵走得又快有急的王安石,都有些羨慕。


    王安石的建議,他們本應也該想到。但就是一心鑽進桉件裏,忙著辯論,就再也沒有跳出來。


    ……


    轉眼間,到了七月底。


    中書根據王安石在壽州施行成功的新法,進行一係列改良後,開始在全國進行實施。


    如:農田水利法、均輸法、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法等。


    這些措施與王安石首次所提皆有了很大的改進,至於會不會出現新的問題,就隻能等到各州府執行後,再根據實際問題,逐一進行解決了。


    私下,一些官員也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如認為青苗法乃是盜賊之計,乃是變相的與民謀利之計;也有人因為均輸法少賺了銀兩,便宣稱此法也是害民之舉……


    這些聲音,趙頊隻要聽見,便直接命其給出解決之道,若對方無言申辯,趙頊便直接處於重刑。


    朝堂變法之所以難,就是因為眾人的勁頭不朝著一處使。而他作為皇帝,必須堅定變法的信念,處理好每一個變法策略。


    ……


    因天氣漸涼,朝廷又大力整治運河,汴河兩側貿易經濟迅猛發展,商船絡繹不絕,呈現一片熱鬧景象。


    一品樓在大宋目前已經有了五家分樓,儼然變成了聚寶盆。


    在西夏和遼國不再想著打仗後,各國百姓跑到大宋來經商的越來越多。


    對此,趙頊命三司給出了很多優惠的政策,商業比農業能為大宋帶來更多的稅收,並且能為更多的百姓帶來就業機會。


    汴京城,儼然已經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熱鬧、最繁華、要什麽就能買到什麽的超級大城市。


    人多,錢的交易便多,於是問題便出現了。


    這一日。


    韓琦、韓絳以及開封府府尹楊左來到了垂拱殿。


    禦桉之上,擺放著二十八枚銅錢。


    趙頊看著這些枚銅錢,皺眉問道:“三司使,你的意思是,這二十八枚銅錢都是假錢,並且使用的模具皆不一樣?”


    “是。並且,這還是從一家酒樓的三千枚銅幣中篩選出來的!”韓絳迴答道。


    從一家酒樓的三千枚銅幣中,便能查出二十八枚不一樣的銅錢。由此可見,現在汴京的假錢已經泛濫到了什麽程度。


    這是赤裸裸地從大宋國庫裏搶錢!


    這是在喝大宋的血!


    “猖狂,實在太猖狂了!”趙頊冷聲說道。


    趙頊又問道:“這些假錢,百姓細看能否辨認?”


    “恐怕不能。臣問詢過印書錢物所的官員,雖然私鑄錢幣者並沒有彷製出銅錢的母錢板式。但他們根據品相較好的銅錢進行翻鑄,銅中摻鐵,工藝甚是精湛,非專業工匠,很難分辨出真假!”


    “如今,汴京漕運正盛,用於交易的銅錢都是一箱一箱朝著京城拉,分銷甚快,這種……這種必須要找到源頭!”一旁的韓琦說道。


    趙頊想了想說道:“此等錢幣,小作坊很難鑄造出來,朕估計背後肯定有奸商作祟,你們要尤為注意有大批銅礦或鐵礦販賣的消息,此事甚至還會有朝廷官員參與,一旦查處,朕定斬不饒!”


    “是,官家。”當即,二人便出去了。


    而就在當日下午,一品樓被一名神秘的商人坑了。


    這名富商委托下屬在一品樓買了六千貫的商品,其沒有使用銀票而是拉來了一批銅錢。


    商人拿著貨品離開後,蘇文山一檢查,發現六千貫銅錢竟然沒有一枚是真銅錢。


    他將事情第一時間告知了三司使韓絳。


    韓絳甚是憤怒,沒想到鑄造假幣者竟然在汴京敢如此瘋狂,用假幣都用到一品樓裏麵了。


    當即,開封府與皇城司開始暗查起來。


    而此刻,在汴河的一艘大船上,銅錢嘩嘩作響。


    “這……這錢能不能到大酒樓去花?在小攤販那裏花的實在是太慢了!”


    “盡管去花,我們家老爺在一品樓輕輕鬆鬆花了六千貫,沒有任何人發現,估計那些銅錢已經流到汴京各處了。用不了半年,我家老爺鑄造的銅錢將遍布汴京城。到那時,這錢便都是真錢,你這個月不多買些,下個月可就要漲價了!”


    “那……那……我……我再買一萬貫!”


    ……


    遠處,汴京岸邊的勾欄瓦舍中,人聲喧鬧,甚是熱鬧,歌女們賣力吟唱著,聲音婉轉動聽,恰如大船上這些嘩啦作響的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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