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聲響起後,大家都成群結伴地出去覓食了,雖是大班上課,不一會兒,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教室裏隻剩下了稀稀落落的幾個人。

    雖然剛剛開學不久,但不論是住校生還是走讀生,都已經在軍訓的那兩周,迅速形成了小團體。林羨中午和放學的時候,一般都與陳芷、唐沫一起結伴走的,軍訓之時中午時滿也是與她們一起,但她早便打了招唿,等正式開學了以後,她就不和她們一起了,到時候她姐姐會來找她。

    林羨和唐沫百無聊賴地靠在桌旁,等陳芷慢吞吞地收拾書包之時,突然發現,陳芷整理課本的動作停了下來,眼睛直直地盯著窗外。

    唐沫急脾氣,不滿地伸出了手在陳芷眼前晃了晃,提醒她道:“想什麽呢你,磨磨唧唧,我覺得一輛公交已經過去了。”

    陳芷迴過身,有些神秘兮兮地窗外走廊抬了抬下巴,壓低了聲音,解釋道:“突然看到了個大美女,你們看……”

    林羨和陳芷聞言,便不約而同地轉過了身子,朝外邊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走廊上正站著一個墨發長身玉立的女生,麵容精致而清冷,眉目沉穩而冷淡,此時女生正靜靜地望著教室裏。

    “學生會辦公室主任啊……”唐沫認出來了。

    與此同時,夏之瑾啊……林羨在心裏感歎了一聲。

    她的視線投向了前幾桌,還端坐著一動不動的時滿,不由地歎了一口氣。時滿哭到了上課就止住了,但一整節課,她都神色鬱鬱,心不在焉的,林羨可以感覺到。

    直到陳芷收拾好了三人要離開了,教室裏隻剩下時滿在座位上巋然不動了。林羨路過時滿身邊時,和她打招唿:“滿滿,我們走了,明天見。”走了兩步,她扭頭看了看外邊沉靜站著的夏之瑾,記著她的送藥之恩,還是於心不忍地補了一句:“學姐在外麵等你……”

    時滿看也不看她們,無動於衷地迴她,從語氣裏難以辨別她的心情:“我知道,恩,明天見。”

    林羨不好再多說什麽了,隻好隨著陳芷她們走了,路過夏之瑾的時候,和她禮貌道:“學姐,我先走了。”

    夏之瑾麵色平和,低眸看了林羨一眼,輕輕頷首:“再見。”聲音清清冷冷,不疾不徐……

    即將下樓之時,林羨迴頭看去,夏之瑾,還依舊靜靜地在原地等待著……

    迴到家,蕭菀青已經下班迴來了,正在廚房裏炒菜。

    林羨迴家一推開門,聽見廚房裏劈裏啪啦的炒菜聲,莫名就覺得,心裏有喜悅翻湧了上來。她換了鞋把書包往沙發上一丟,就歡欣雀躍地跑向廚房去找蕭菀青:“蕭阿姨,我迴來啦。”

    說話間,那個纖細秀美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

    蕭菀青關了火,轉身瞥見林羨,唇畔就有清淺的弧度彎起,她有些無奈:“早上的教訓一下子就又忘了嗎?跑這麽急做什麽,萬一又滑倒了。”

    林羨走到了蕭菀青身邊,自然地接過了鍋和鍋鏟,幫蕭菀青把菜盛了出來。她側過臉望著蕭菀青,眉眼彎彎:“才不會呢,有蕭阿姨在。”

    蕭菀青拿她沒辦法:“你啊……”她接過空了的鍋,放置於星盆之上,溫言道“洗洗手,準備吃飯啦,餓了吧?”

    林羨便聽話地伸手,開了水龍頭洗手。她側過頭悄悄地看蕭菀青,看她微微低頭,專注洗鍋的恬淡神情,心神微蕩。

    明明,這樣的日子才開始沒有多久,可為什麽,她卻覺得,這樣的日子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是這樣熟悉和依賴蕭菀青。科學家說二十一天可以養成一個習慣,可林羨覺得,未到二十一天,她已經習慣了,有蕭菀青的日子,並且,希望,可以一直一直這樣——轉過頭,就能看見那張溫柔的笑臉。

    吃飯的時候,林羨按照慣例和蕭菀青分享今日的生活,自然就說到了今天撞見的時滿和夏之瑾之間爭吵的事情。

    把事情再複述一遍,就等同於又梳理了一遍事情的脈絡。林羨喝了口湯,舔了舔唇,後知後覺地感慨了一句:“她們這對姐妹,好像和一般的姐妹感覺不太一樣哎。”

    蕭菀青的神色是一貫的平和,與林羨對視的水眸卻微微閃了閃,猶豫了一下,才迴應林羨道:“時滿不是說了,夏之瑾不是她姐姐……”

    林羨語調輕揚,“哎”了一聲,有些驚訝地向蕭菀青求證:“那不是氣話嗎?就像……就像你那天說‘林羨,我再也不和你好了’一樣……”說完,她像是想到了當時的情景,忍不住就又笑了開了,樂不可支,一發不可收拾。

    蕭菀青給林羨補盛湯的動作一頓,登時就有緋紅漫上她白皙溫潤的雙頰。她把湯盛好,輕輕放在了林羨麵前,淡淡問林羨:“那你怕癢嗎?”

    林羨斂了一點笑,抬眸看蕭菀青,點了點頭。

    蕭菀青眉眼柔和,唇角輕揚,看著林羨的水眸裏染上了點點狡黠的笑意:“那你要不要

    也試一下,非常快樂的,享受的,想笑的感覺?”說完,她微微前傾了身子,像是就要起身撲向林羨。

    林羨從她的語氣裏,聞到了濃濃的危險的氣息,大驚失色,立馬雙手交叉捂住自己的腰,未戰先降,連連嬌聲討饒:“我不要,我錯了,蕭阿姨……你放過我吧……”

    蕭菀青看她驚慌失措的可愛模樣,有久違的歡暢喜意,從心底泛開。她又端坐了迴去,聲音裏是顯而易見的笑意:“不逗你了。快吃吧,吃完洗了澡,我給你看看,明天晚上的菜單,你看看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漏了。”

    林羨逃過一劫,鬆了一口氣:“我都好的,蕭阿姨你做的我都愛吃。你不用這麽大費周章的。”

    蕭菀青卻是莞爾,梨渦淺淺,神色認真道:“要的。”她說:“雖然你不喜歡吃,但我還是買了一盒月餅,沒有月餅的中秋,總覺得缺了些什麽。你一會看看有想吃的嗎,我特意買了口味比較獨特的。這是羨羨你來我們家過的第一個節日,還是中秋,當然值得好好慶祝紀念了。這是第一個,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她沒有告訴林羨,這是她父母離開後,她第一次認真準備過的第一個節日。

    她聲音溫潤,語氣含著一點期待,一點神往,像一雙細膩的小手,輕輕地撫過林羨的心。林羨一眼撞進蕭菀青的眼裏,似在裏麵,看見了閃閃星光。她不自覺地也放柔了眼神,迴應她道:“好,我們一起……”

    然而,等林羨洗完澡出來,在燈光昏黃的客廳裏,她再次撞進蕭菀青望向她的雙眸之時,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方才在蕭菀青眼底見道的那滿天星光,仿若,孤寂地黯淡了下去……

    蕭菀青朝著她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指了指桌上已經打開了的月餅禮盒,招唿她過來:“來試試月餅的味道。”說話間,她開始一個接一個拆月餅的包裝。

    林羨揉了揉頭發,有些疑惑地在蕭菀青身邊的沙發上坐下:“現在就吃嗎?那明天呢?”

    蕭菀青手下動作不停,聞言也隻是淺淺一笑,解釋道:“剛剛你洗澡的時候,你媽媽打電話了。她說明天你爺爺奶奶要到你家過中秋,明天放學了,她直接去學校接你。”她動作輕緩地切了一小塊月餅,用叉子叉著遞到林羨嘴邊,輕快道:“試試味道,猜猜是什麽餡的。”

    林羨卻半點也輕快不起來。她雙眸緊緊凝視著蕭菀青,機械般地張口咬了一口蕭菀青遞到嘴邊的月餅,覺得心裏悶悶的難受。她看著蕭菀青與往常一般無異的笑

    臉,心似乎在隱隱作疼,鈍鈍地,不是很尖銳,不是很疼,卻是一種,說不上來,說不清是哪裏的沉悶不適。

    她分明地記得剛剛說起明日一起過節時蕭菀青眼神裏的光彩,她明明是那樣期待著的啊。

    她爸爸媽媽去世後,她是不是就一直一個人,孤單地過著這些所有人都闔家團圓的殘忍佳節?

    她很快地把月餅囫圇地吞了下去,來不及品味是什麽餡的味道,急急地表白道:“我不迴去,我留下來陪你過節。”她答應了她的,明明是她給了她期待的。

    蕭菀青微微一愣,隨即,眼底有溫柔的笑意泛開。她伸手輕輕地刮了刮林羨的鼻子,嗔她道:“說什麽傻話呢。”

    “你第一次離家這麽久,他們該想你了。林叔叔和林阿姨,也是特意來見你的吧。你是不是很久沒有見他們了?”

    林羨的爺爺奶奶早年在離林羨父母較遠的一所高校教學,所以兩代人常年分居兩地。後來,他們退休了,卻也習慣了自己兩口子居住的閑適生活,便也沒有特意搬過來同住,隻是周末或是節假日,林霑會帶著老婆孩子開車過去看看兩個老人。

    聽到蕭菀青提及“林叔叔、林阿姨”,林羨一時有些恍惚。

    這些時日以來,她雖然口中一直規矩地喊著蕭菀青“蕭阿姨”,但心裏,到底其實是沒有把蕭菀青當真正的長輩,當成她媽媽那一輩的人來看的。

    原來,她們之間,到底還是差著一個輩分呢……林羨不知道為什麽,越發地失落了起來,心裏,更難受了。

    她抬眸定定地看了看蕭菀青,帶著期冀和隱隱的懇求提議道:“蕭阿姨,你也去我家吧,我們一起過節好不好?”

    蕭菀青卻隻是淡淡笑了笑,搖了搖頭玩笑道:“不行噢,你看,我們昨天買了那麽多菜,我明天不吃的話,該壞了。”

    林羨咬了咬唇,她想說,有冰箱,不會那麽容易壞的。可是,話語在舌尖繞了幾圈,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勉強蕭菀青了。

    她該知道的,蕭菀青就是不願意迴北區那個傷心地的,這些年來,周沁也不是沒有試圖邀請蕭菀青一起到家裏過年過節的,但無一例外,都被蕭菀青婉拒了。

    她想,也許除了不願涉足那個傷心之外,也許還有,蕭菀青不願意在那樣合家歡樂的熱鬧氛圍中,作為一個外人,愈發深刻地品味自己的孤獨吧。

    林羨最後,隻能低垂著頭,緊緊地盯著那已經被切開

    缺了一角的月餅,像看著自己破碎開了一口的心,難過地低喃:“對不起……”

    蕭菀青斂眸,唇邊是似有似無的苦笑,她伸手輕輕地揉了揉女孩的發,溫柔歎息:“傻瓜,你有什麽錯……”

    錯的是她自己啊。

    為什麽這麽容易忘形,為什麽還要有奢侈的期待?

    期待不是林羨給她的,是她自己奢望了的。所以,現在失望了,難過了,林羨有什麽錯呢?

    錯的是輕易相信,貪心地抱有了期待的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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