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話90後青年作家蔣話話

    1

    終於,在完成一次“雙殺”之後,俊彥注意到頂在頸後的消音器。

    “誰?”俊彥的話語有些吞吞吐吐,但並沒有我想象中的慌亂,眼睛不時地瞟兩眼電腦屏幕,鼠標就像吸在他手掌上一般舍不得放下。

    “殺手,所以麻煩你轉過來一下。”我建議道。消音器一頭已被他的體溫焐得溫熱,而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我的存在。我的食指則輕輕地勾在扳機上,隨時可以取走這個網癮青年的性命。

    “能不能稍稍等一下,等我打完這局?”俊彥有些靦腆地指指電腦屏幕,“人在塔在,中途退出的話會坑死隊友的。”

    我被他的“敬業”弄得不知所措,站在他身後看他打遊戲,其間還指出他幾處操作上的失誤。很快,俊彥帶領隊友一波打掉對方老巢,遊戲中也沒有耍花招向隊友發出求助類的暗語。

    “好了。”俊彥放下鼠標,轉過頭看著我,雙唇不自然地微顫。我將槍頂在他太陽穴上。

    “開槍前,可以讓我打個電話嗎?槍在你手裏,我不敢報警的。”俊彥說,悵然若失的神情寫滿了他整張娃娃臉,“雖然已經分手,我還想最後聽聽她的聲音。”

    “羅密歐,感情牌在我這可不管用哦。”我笑著說,“況且,你至少得讓我將對白念完。”

    “對白?”

    “俊彥,有人向我買你的命。現在,你有一次機會猜他是誰,如果猜中,權利就將反轉!”我拍拍他肩膀讓他振作。

    “這……”俊彥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這就是我的規則,一份從天而降的禮物。

    2

    我叫李悟,七年前越過邊境偷渡到德州,成為一名殺手。

    幹這行已足足五年,至今尚未染指殺手界奧斯卡,連“最佳創意道具”、“最熱心售後服務”這樣的單項獎也與我無緣。究其原因,我既沒有柯刀那種經常客串肥皂劇的俊朗外表,也不具備夜槍那樣百米之內隨意取人性命的狙擊手法,更沒有卡爾那般花樣百出的獵殺手法,我隻是死板地接單,然後拿起擦得發亮的馬克22,將子彈射入目標的心髒。

    想來,我能立足於殺手界,隻有一個原因,再簡單不過,別人卻很難做到——價格公道。我接單的價格是同行的五分之一,甚至更低,常常被同行罵無節操。顧客則視我為救星,曾授予我三次“業界良心”錦旗。

    然而那一單任務過後,我省悟了。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在理查德博士的私家偵探所裏,年逾花甲的老博士力氣倒沒有減退,奮力反抗使我子彈射偏,眼角也被他的手杖戳傷。

    “放了我,我給你雙倍價錢。”精通漢語的理查德博士倒在地上。

    “別幼稚了。”我對他說。

    “是艾勒裏指使你的吧?我的確作了偽證,可那是他自找的。”博士捂住流血的腹部,一副對任何事情都了然於胸的樣子,偵探的通病。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神探先生,你猜錯了。”我走到他身邊,重新瞄準他胸口。

    “那一定是約翰!”理查德博士吸一口大氣激動地說,我的準心再度跑偏。“我早跟這小子說過,他配不上我女兒!”

    “嗯?”我嚇了一跳。

    “他配不上我女兒。”理查德博士糾正道,他的氣息開始微弱,修長的白眉耷拉在額邊。

    “也不是約翰……”我說,好像自己是答題類綜藝節目主持人。

    “是雷,我就知道……”他再搶答,依然是錯的。

    在我將子彈射入他胸口前,理查德又陸續說出十來個名字,可惜最終沒有命中真正雇主。

    生活就是如此,每一個人平均每天要說一個多小時的話,做五十到一百多件事。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可能開罪人,然而自己卻全然無知,直到被人用槍頂住腦袋才開始反省,到死都不知道究竟做錯什麽,這是多麽可悲的事情。

    事成後,我若有所思地走出事務所,皎潔的月亮高掛在夜空。理查德博士臨終前的神情在我腦海中反複浮現,那麽無奈、無助。

    然後,我開始創立屬於自己的規則,試圖打破雇主與目標者之間強弱分明的僵局,給予目標者實現逆轉的一線生機。當然,規則是不許雇主買兇獵殺自己,因為那樣會產生不必要的悖論,我本人數學極差,最頭疼邏輯。

    從此以後,我擁有了全新的名字,殺手代號“禮物”。

    3

    “能解釋下權利反轉的意思嗎?”俊彥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此時的我和他正坐在沙發上,我一抬頭就能看到靠背邊緣掛著的臭襪子。和大多數留學男一樣,俊彥的單身公寓髒亂到讓人無法忍受,窗邊的搖椅成為唯一的“淨土”,上麵還蓋著粉色的毯子。

    “很簡單,半小時內猜出雇主是誰,我便不能殺你,轉而去幹掉雇主。”我沒有經過他同意,拿起茶幾上的易拉罐飲料,打開一飲而盡,“計時從我喝完這罐飲料開始。”

    “就是說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俊彥舔舔幹裂發白的嘴唇,興奮得像重生一般,“隻是你這樣做,還有雇主敢向你買兇殺人?”

    和俊彥猜測的相反,規則定下後,我的生意反而越來越好,因為我將費用再度下調三分之二。這種低投入、高迴報的投資,受到越來越多顧客的垂青,盡管它擁有同樣高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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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笑,提醒俊彥注意時間,這個時候好奇心可幫不了他。俊彥略加思考,趕緊從電腦桌下找來紙筆,紙上很快出現密密麻麻許多人的名字,而後他皺著眉頭將名字一個個劃去。

    俊彥在進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排除法,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可不僅僅是排除法,還牽涉到歸納和演繹法。”俊彥糾正我,我的頭又開始發脹,示意他隨意發揮。苦思冥想之後,俊彥的a4紙上出現了三個名字,分別是:裏奇、阿秋、安妮。

    我注意到,俊彥的臉色開始凝重。他咬著筆杆盯著紙上的名字,祈求般看著我:“可以連猜三次嗎?”

    “可以,多猜一次你的腦袋上將多一個洞。”我摸摸下午剛理好的子彈頭。

    “場外電話求助呢?”

    我直接舉起槍對準他。

    “開玩笑開玩笑的!”俊彥趕緊討饒,直到我放下槍他才開始重新凝視茶幾上的a4紙,時間已經過半。

    俊彥繼續自己的排除法,首先是裏奇。

    裏奇和俊彥在布魯克林街相識,當時有人搶了裏奇的錢包,俊彥拔腿便追。俊彥出國前是二級運動員,速度極快,比賽中常常將對手甩下一圈半圈,結果這次習慣性反超搶劫者一圈,哪裏還拿得迴錢包。

    “不會是裏奇。”俊彥搖著頭,“他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而且,我還向他借了三千美金呢,他會傻到讓這錢成為無頭賬?”俊彥試探性地望著我,我挑挑眉毛表示愛莫能助,他點點頭堅定地將“裏奇”二字劃去。

    接下來是阿秋。阿秋是俊彥大學死黨,在學校裏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阿秋還曾為俊彥和隔壁學院的白人幹過架。後來阿秋沉迷於夜店的燈紅酒綠,才和俊彥漸漸疏遠。俊彥向裏奇借的三千多美金,就是替阿秋付清陪酒小姐的過夜費。

    “更不可能是阿秋。”俊彥再次否定,“下周要考微觀經濟學,我一死,沒人給阿秋‘助攻’,他必掛科。要殺我會等到考試過後。”

    “哦。”我敷衍他。

    然後,俊彥將十指埋入鳥窩般的頭發裏,鼻梁上出現了痛苦的皺紋,就像池塘中被冷風吹起的漣漪。他直勾勾地盯著紙上的最後一個名字——安妮,像是丟了魂一樣。

    我已經猜到,安妮應該就是他的前女友。

    “看來,你有答案了。”我轉動著手中的消音器,“排除到最後,隻剩她了。”

    “安妮……”俊彥眼神空洞,目視前方,“不會的。”

    認識安妮那年,俊彥二十歲,安妮十九歲。在一個夏季的午後,安妮將自己編織的厚重圍巾給俊彥圍上,俊彥接受了安妮的愛,同時也接受了第二天冒出的大片痱子。之後,俊彥不顧家人反對,與安妮在單身公寓同居。安妮頸椎不好,俊彥就買來搖椅,讓安妮躺在裏麵休息,自己輕輕搖動。他以為自己會和安妮就這樣一天天老去,隻是沒有想到,審美疲勞來得如此之快。半年前,安妮提出分手,從公寓搬了出去。俊彥沒有放棄,打電話挽迴,甚至到安妮上班地點去堵她,卻得知安妮已經有新男友。安妮請求俊彥不要再糾纏,從她的世界裏消失。而俊彥隻是想告訴她,他還一直在等她。

    “是安妮?不會的,不會的。”俊彥跪倒在地上,雙拳緊握著,指甲已深入皮膚滲出血來。或許,他早就能猜到這個名字,隻是自己不願意承認,這才拿出紙筆,想盡一切辦法逃避。

    隻是真理不容逃避。

    我看看手表,時間已經到了。

    4

    撣去衝鋒衣上的灰塵後,我敲響安妮家的房門。安妮過了很久才出來開門,她剛洗過澡,穿了一件幹淨、寬鬆的白襯衫,長發像瀑布一樣灑落在兩肩上。

    若能摟著她,一定會幸福到死。隻可惜我是殺手,來這兒是為了完成任務。

    “結束了?”安妮問我,慘白的臉上能看到彎曲的小血管。

    “結束了。”我說,我的到來已經說明了結果。

    我走進房間,帶上門。安妮平躺在床上,她已經閉上雙眼等待我的子彈,寬大袖管中的手臂像糕點一樣潔白。

    “你說有新男友,是騙他的吧?”我給馬克22裝上消音器,“最近對他說的所有狠話,其實都是暗示,你是有意讓俊彥猜到雇主就是你,對嗎?”

    “為了我,他和家裏斷絕關係,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徹底忘記我,不是嗎?”安妮眉間一蹙,仍然沒有睜眼。

    我笑笑,繼續說:“我調查到,你最近投了份意外險,受益人是俊彥。你在利用我的規則,知道嗎?”

    “我隻知道你一定會遵守規則。”安妮微笑,像一個勝利者。

    我搖搖頭,將馬克22頂在她背部,開槍。

    安妮的身子猛然顫動一下,槍卻沒有響。是空槍。

    “這一槍,是對你褻瀆規則的懲罰。”我去掉消音器,將手槍收入懷中,“活下來的是你。”

    安妮詫異地看著我,唿吸急促,明顯沒有緩過神。

    “俊彥猜錯了。”我歎道。

    “不,應該說他是故意猜錯的。”我坐到床沿,“你失算了,即使知道你要殺他,他最終還是選擇讓你活下來。你低估了他對你的愛,或者說,你的計策原本就很愚蠢。”

    “不,不。”安妮渾身顫抖,絕望的五指在床上亂抓,才終於摸到手機打給俊彥。

    俊彥當然不會再接了。

    “去看他最後一眼吧。”我說,“他非常非常想念你。”安妮已經哭花了眼,匆匆套上牛仔褲飛奔出門。

    我從兜裏掏出香煙,點燃,然後數了數手掌裏的子彈。破天荒地,今天竟一顆也沒有用上。

    一會兒俊彥摟著安妮,一定會幸福死。

    便宜那小子了。

    (本文屬虛構作品,與現實生活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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