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說:吃飯吧。

    大家默默到了桌子前。滿眼的菜裏沒有任何肉類。

    阿婆說:我吃素,大家以後可以吃肉,但我希望這一頓用素食來迎接你們。讓你們的身體可以去除一些油膩。

    大家心思明顯還不能拉迴肉身。大麥先站起來道謝:謝謝阿婆。我們平時也很喜歡吃蔬菜。阿婆很費心思,這些嫩筍、野菜、蘿卜、白菜、青椒——

    眾人感覺光線突然一白一青,然後“劈”一聲長響,電視機屏幕就變花的了。

    阿婆表情痛苦地看著相片說:看,差點燒壞。

    大麥連聲道歉。

    阿婆說:都怪我事先沒關機。還好還好,現在自己休眠了。我把它關了。

    阿婆說:黑——

    電視屏幕一黑。

    室內的光線並不是很好,靠最上麵的玻璃天窗采光。阿婆說,燈——

    大家都伸長脖子等燈亮。

    阿婆接著說:在這個年輕人坐的腦袋上麵一點,你摸,有根線。

    萬和平抬頭一看,有根深藍色的拉線。

    萬和平哆嗦道:然後怎麽辦……

    阿婆說:你一拉就行了。

    燈光的顏色異常溫暖。

    吃完這頓飯,就到了睡覺的豬圈。男人似乎都很介意一個事物的前科。大麥說:大家不要介意,這裏已經弄得很幹淨了,阿婆整理了很長時間。娶了妓女不代表自己是嫖客,睡了豬圈不代表自己是豬。睡。

    大家看見自己睡的地方還是想起了一天前扔掉的行李,這太殘忍,像殺了自己的親人一般。不過老大說罷了就罷了。還好天氣尚熱,山間景物也是熱情風景。

    大家在這裏安頓下來,阿婆給大家講自己老公以前打魚多英勇的故事。

    大麥一個人去了縣城。

    經過很多年的發展,縣城已經比原來大了很多。地方政府流行建新城,但老城也要保留,把包二奶的那一套運用到了城市建設上。和二奶一樣,新城得到了大部分錢和寵愛,但都沒什麽好下場。和平鳳凰是這個鎮的新名字,原來叫鳳凰沒錯,新城叫和平,因為附近最大的企業,和平胸罩公司就落戶在新城區。為了給新城區拉攏人氣,政府決定讓汽車改道,新的汽車總站就在新城區。讓老百姓和外來人員知道,要去真正的和平鳳凰是要比進中南海還複雜的。要先到總站,轉黑車到和平胸罩廠門口,那裏雖然有公共汽車站,但那裏的公共汽車又全是去新城區總站的,但是和平胸罩廠門口有拉客用的便宜摩托車,坐摩托到了新老交界處,黑摩托不敢進老城了,再步行一公裏就可以見到另外一個公共汽車站,在那裏等過五班去新城總站的公共汽車以後,運氣好可以坐到一班去老城的,這樣就成功了。政府堅信,把人騙到新城區,是發展的大計。規劃中,當然,也僅僅是在規劃中,亞洲最大的超市,中國最大的菜市場,省城最大的娛樂城,在未來的五年裏——這五年是距離單位,也就是五光年——將拔地而起。

    “拔地而起”是相當正確的,先把農民地裏的莊稼拔了,這就是拔地。至於能不能“而起”,就要先看被趕到經濟適用房裏的農民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起義。如果安置得當或者恐嚇得當,一切太平,招商辦公室肯定會拔地而起。招商的人負責放衛星,這就是為什麽以前很多新城叫衛星城。

    和平鳳凰的新城一片荒蕪,全部建築隻有火車站、汽車站和胸罩廠。可能當官的把胸罩當眼罩,蒙蔽了雙眼,所以覺得這裏一片繁華,下一步就是把各個學校搬來。路程遠沒關係,反正自己的兒子都有公車接送,而且新城車少,安全,偶然來個車,也把這兒的路當成高速公路,速度也快,直接撞死,不拖泥帶水,不會留下一輩子的殘疾,也不給社會造成負擔,真是建設人才型和諧社會的好辦法。

    當然,政府必須是以身作則的。所以縣政府首先搬了過來。原則和方針是一定要蓋得比胸罩廠更大更豪華。五百米外就要有站崗的,要不然外地人第一次來肯定以為政府是胸罩廠。這次的政府修建更是讓中國在世界麵前抬起了頭,地下的掩體是抗核彈級別的,當然,萬一真打仗了,人家舍不舍得把核彈扔在這麽一個衛星都很難找到的縣城還有待商榷,但看問題的眼光一定要發展,在蓋樓和安全設施上,一定要以白宮為標準。這樣的一步到位,省卻了以後不斷的改進,是節約經費的最直接表現。這裏就是白宮,主樓叫白樓,廣場叫白場,人工湖叫白池,連寬帶也得叫白帶,總之,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曾經有人提議,說光叫白不夠氣派,要叫大白,但遭到了反對。大白總是讓人聯想到真相大白於天下。當官的最不願意的就是聽到這話。

    最牛的當屬火車改道。要不是嫌火車太吵,當地政府恨不能火車直接從政府穿過,讓老百姓見識見識和平鳳凰的氣派,你以為一片大漠裏隻能有海市蜃樓嗎,錯了,還能有我們的地方政府。

    大麥在新城區兜了一圈,看了看氣派的白樓,想:這就是計劃裏最後要得到的地方。然後去了老城。坐在黑摩托的後坐,暖風迷亂,天空徹藍,風和日麗,讓人迷醉。唯一遺憾的是此時手裏抱緊的居然是個男的。這倒算了,而且完事後還要收錢。真是掃了這天氣帶來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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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老城,才有了生活的模樣。人們鍾擺一樣生活,到停擺死翹的那天,心都在那個範圍裏運動。大麥想,自己擁有了這樣巨大的一個計劃,雖然還沒有成功,但比起這些人已經幸福很多,畢竟心有餘而力不足要好過力有餘而心不足。這些都是小時候熟悉的景物。大麥自顧自走著,到了一個露天的投幣卡拉ok機旁。這裏圍了很多人,每個人手裏拿著硬幣。大麥覺得好奇,想如今大家都這樣喜歡唱歌?且露天?也擠了進去看個究竟。走到一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現在我給大家唱《囚鳥》。

    人群一陣歡唿。旁邊兩個民工打了起來。因為一個覺得《囚鳥》就是《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的簡稱,而另外一個持反對意見,覺得《囚鳥》就是著名的唿唿唿的國產《愛情鳥》的別名,這兩人就在大麥麵前一言不合,打得衣衫破爛。大麥的視線裏都是這兩個人從東打到西。這時候女人開嗓唱了: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得到的愛越來越少

    看著你的愛在別人眼中燃燒

    我卻得不到一個擁抱

    我像是一個你可有可無的影子

    冷冷地看著你說謊的樣子

    這繚亂的城市

    容不下我的癡

    是什麽讓你這樣迷戀這樣的放肆

    大麥聽著覺得奇怪,真是非常好聽。難怪這麽多人拿著一塊錢,原來是等著點唱。大麥問旁邊的人:這個女人是不是老板請的歌手?

    旁邊的人沒來得及吐瓜子殼,對大麥說:那是個神經病。大前天就開始在這裏唱。瘋了。唱得好聽,長得好看,大家都來看。

    大麥說:哦,這麽好看。

    瓜子說:過一會兒還有保留節目。

    大麥說:脫多少?

    瓜子說:我說你這人腦子裏怎麽想的,一點藝術的感覺都沒有。一會兒她還要唱自己寫的歌,《香瓜有毒》,好聽。

    說完終於“呸”一口把積蓄在嘴巴裏的瓜子殼吐了出去。

    先前打架的兩人沒等那女的開唱已經被抬走了。

    女人唱完一首歌繼續說道:下麵我唱這首歌。說完在機器上按下了幾個代碼。電視機上馬上跳出歌曲的名字和蓄勢待發的三點式卡拉ok女。

    離電視最近的人把頭湊近電視,大聲念道:《文人何苦為難文人》,介個講的啥,是文人相輕嗎?

    眾人哄道:文人去相親,誰要啊。

    這時候機器旁邊的女人說道:這首辛曉琪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送給在場的女人,希望不要撬別人的男人。

    大家又是一片掌聲,大麥想看看現場的女人是什麽反應,發現原來現場一個女人都沒有。

    唱歌的女人唱得聲淚俱下。吃瓜子的男人聽得都忘了怎麽吃瓜子,靈魂出了殼,瓜子仁就留在殼裏一起吞。吃著吃著哭了起來,說:太感人了,神經病都唱得這麽感人。

    那女人繼續唱歌,人越來越多,快趕上《同一支歌》了。大麥看得恍惚,繼續往台前走。女人唱到一半,說:今天到這裏結束了。gameover.

    按照古代作戲的路子,接下來就應該向看客要錢了。所以人們很自覺地一哄而散,剩下大麥。大麥對她說:你怎麽在這裏唱歌?

    女人說:這裏不是北京嘛。

    大麥說:這裏是東京。

    女人說:胡說,我怎麽沒看見紀念碑?

    大麥說:你說的是南京。

    女人說:我在北京唱歌。我的公司說,我唱歌沒人聽。你看,這麽多人在聽。

    大麥說:哪裏來的人,不是隻有我一個。

    女人說:這是拉闊演唱會,我已經辦了十九場。正式的還沒開始呢。

    大麥說:你跟我走,我們那裏有聽眾。

    女人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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