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圍著大蛇活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團團轉。他右腿往身側一跨,不知為何紮了個馬步,兩隻無處安放的手在大蛇身上隔空比劃,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他抬起一張虛弱的白臉望向秦倏:“兄弟……來幫我搭把手吧,實在害怕……”秦倏有些好奇年輕人的行為,他看上去像是要把大蛇抬起來,搬去另一個地方:“你想帶它去哪裏?”年輕人噔噔噔進了自己房間,拍了拍還蓋著天鵝絨布的蛇箱:“當然是放進去。一會我帶著姐姐過來,我們倆就隔著玻璃看看它,隨便聊幾句相關話題,我再借這個機會邀請她共進晚餐……”年輕越說越起勁,已經開始暢想起自己的美好夜晚。秦倏與大蛇對視,一人一蛇雖然都沒能看明白對方表達的意思,涉及知識盲區的表情卻是如出一轍,一時之間都像找到了組織,大蛇將蛇尾放到了秦倏手裏,秦倏抓住那截尾巴,一人一蛇極為默契上下搖晃,握了起來。確認了誰才是自己的好同誌,秦倏的胳膊肘瞬間向內拐:“你好好看這條蛇,它還像不像花秋褲了?”年輕人先是一懵,隨後非常上道,張口便來:“什麽花秋褲?這明明是最新款高定!說花秋褲那都是不懂時尚,我房間正缺一條這樣帥氣拉風的蛇!”不見得多有誠意,但是對於大蛇來說,這份馬屁正巧拍對了位置,它十分的受用。於是它擺好老太爺上轎輦的架勢,等著人類主動來抬它。年輕人下意識往角落裏縮,他光是看見這閻王都得慌,更別提用手接觸了。最後這份重擔還是落到了秦倏身上。秦倏緊張之餘,又有著即將嚐試危險項目的新奇與忐忑。最近,他雖然養成了看見大蛇就忍不住摸摸它腦袋的壞習慣以至於大蛇的頭頂看起來光滑了不少,陽光下都閃耀著異樣的光澤,但是親手將它搬起來,還是從未有過的行為。秦倏見多了熊人類作死玩蛇,結果惹惱了生性膽小,應激反應又嚴重的蛇,反過來挨了兇殘的一口,最終躺板板的故事。他一方麵對潛在的危險感到害怕,心底又有一個堅定的念頭,相信這條蛇不會傷害他……秦倏彎下膝蓋,掌心向上平攤,一點點探入地麵與這條蛇肚皮之間的縫隙。大蛇也有著些許的不自在。對於一條蛇來說在人類麵前沒有防備是很愚蠢的行為。可惡的人類很擅於用他們手抓住蛇的尾巴,將蛇頭狠狠摜在地上。啪的一下,蛇就被砸暈了,成了一條毫無攻擊力的“褲腰帶”。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其實是它自己遊迴那個玻璃缸裏。但是大蛇還是更想看這個人類到底要怎麽把它運進去,嗬,一定緊張得渾身僵硬,四肢不聽使喚,還得小心翼翼抱住它,不敢讓它掉下去……秦倏終於把兩隻手都塞到了這條蛇肚皮底下,正嚐試著慢慢把它托起來。在他的認知裏,像這種長條的圓柱體,一般都不容易保持平衡,喜歡滾來滾去。秦倏在把大蛇托起來之前,還想著自己的手要穩一點,千萬不能顫抖,這祖宗脾氣不好……沒想到大蛇安安分分,連尾巴尖乖巧垂著,整條蛇一動不動,活像一條假的玩具蛇。唯有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黑多金少,看起來比自己還緊張。秦倏一下又感覺自己行了。搬一條張著血盆大口甩著身子掙紮不休的兇獸,他可能不太行,一條擺好姿勢生怕他抱不起來的蛇,那還不是手到擒來。於是秦倏腰部一發力,雙手呈托舉狀將這條蛇捧了起來。年輕人的關注點總是不太尋常,他將一排手指塞進嘴裏,滿臉震驚感慨:“好標準的公主抱!配上這副畫麵,我隻想來一句‘新娘可以親吻新郎了’!”秦倏心想,這年輕人還真是說不出什麽好話,當即方向一轉,捧著條沉甸甸的蛇假裝要迴房間:“哦?這樣啊,那我們可走了。”“別別別啊!”年輕人連忙爾康手挽留,“鬧著玩呢,隻要今天這事能成,往後你們倆都是我的心肝大寶貝!!”秦倏:??誰要當你大寶貝!蛇:就是,真不要臉!!!這一刻,一人一蛇的腦迴路難得處在一個頻道裏。一直折騰到四點多,年輕人環顧一圈,覺得萬無一失,這才整了整頭發很有儀式感地出門了。被放進厚玻璃櫃裏大蛇探出腦袋,想先遊出來活動活動,等年輕人迴來了,自己再進蛇箱也不遲。結果,就見秦倏站在蛇箱門前幽幽看著它:“你不能出來。”大蛇:???人類你變了,你之前胳膊肘不是這麽往外拐的!秦倏:“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搬進來,你遊出來,一會再自己遊進去……我之前的那一番努力將變得毫無意義。”大蛇:“……”他說得很有道理,令蛇無從反駁。但是人類!!你就為了滿足自己的意義,讓蛇在裏麵受罪嗎qaq大蛇抑鬱了。一直到年輕人迴來,它都把腦袋埋在肚皮下顯得有些悶悶不樂。而再次迴來的年輕人樂得像朵花一樣,他引著一位身材高挑,很有氣質的女性進來了。秦倏是不擅於與人打交道的性格,原本遇上這樣的場麵,他隻想迴到自己的房間避一避,但實在不放心那條蛇,加之年輕人強烈要求他不許迴去至少得在他眼角餘光能看得見的地方晃晃,萬一真有問題,他豁出去臉皮不要了,也得在第一時間求助。秦倏隻好不尷不尬地在距離門不遠的地方杵著。他對年輕人喜歡的那位女性有意避嫌,全程目光都沒怎麽往那邊掃。隻是剛進門的那一打眼,依舊給他留下了微妙的印象。這位女性的氣質相當成熟,不同於性感女郎的熱辣美豔,也有別於都市白領的精明幹練,她屬於一看便很有故事的類型,如果是在一家有格調的酒吧,這樣的一位女性獨自坐在僻靜無人的角落,很容易吸引人前來搭訕。但這不是秦倏真正在意的地方。這位女性渾身上下沒有太多修飾,無論是鞋子還是服裝,都以輕便利落方便活動為主,這讓她看上去似乎有著登山,遠足等一係列不常見戶外運動的愛好。從她進門開始,注意力便沒有多少是放在年輕人身上的。秦倏還記得年輕人說過,這位姐姐是個爬寵愛好者,她是因為聽到大蛇的事情,覺得有趣才想來看看。秦倏卻並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太多興致勃勃,或是對某一件事物的好奇,期待與探究……這些情緒統統沒有。她十分的冷靜,像是帶著某種明確目的來到這裏,而現在她正急於去確認什麽,完全沒把年輕人放進眼裏。秦倏無法保證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但是這樣的一份微妙感,依舊給他留下了不太好的第一印象,甚至升出了一絲警惕之心。好在這兩人待得不算久,才過去不到十分鍾,兩人便決定去下個地方繼續約會。不需要再與那條可怕的閻王共處一室,年輕人求之不得,忙殷勤的去開門,主動走在前麵按好電梯。他可愛死這姐姐對什麽都淡淡的那股勁了,不迎合,不世俗,簡直是汙濁世間的一股清流。年輕人清了清嗓子,決定好好表現一番:“餐廳已經約好了,我在那還存了瓶十八萬的紅酒,拍賣會上隨手拍的,今天主要太倉促了,家裏那瓶三十萬的沒來得及帶出來,隻能先湊合一下。”炫富雖然是一種降逼格的行為,但年輕人在方麵想得很開,他有,為什麽不炫?一個熱心並且有錢的好小夥,和一個同樣熱心但是沒有錢的小子,這一對比,他的優勢便凸顯出來了。隻見那姐姐衝自己淡淡笑了笑,年輕人還沒來得及小鹿亂撞,就聽到一陣手機默認的電話鈴聲響起。這鈴聲不是自己的……年輕人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事實證明,他的預感好的不靈壞的靈,那姐姐接起電話後簡單應了兩聲,隨後眉頭緩緩向中間聚攏:“是嗎?好的,我馬上迴去。”她掛了電話,麵帶歉意對年輕人說道:“抱歉,有點急事,今天得先走了。改天我請你吃飯。”“別改天呐,約個具體時間吧,很多改天改著改著就沒影了。”年輕人小聲嘟囔,內心是說不出的失望。“下周末吧,地方我來選,也請你嚐嚐我酒櫃裏的收藏品。”得到了準話,年輕人瞬間轉憂為喜,等那姐姐走出段距離,他才想起來自己應該送送人家。年輕人一拍腦袋追出去,卻發現外麵早已沒有了人影。街邊的路燈一盞接一盞亮了起來,那位姐姐繞出小區後並沒有火急火燎趕往下一個地方,她逐漸走向了夜幕深處,拐進了幽暗崎嶇的小巷裏。那裏已經有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人在等她,兩人之間沒有眼神交流,一前一後,各有各的。“那就是一條普通的蛇。”她垂下的手腕上套著一圈銀色的手環,手環上有個等邊的三角形墜飾,中心嵌著邪異的色澤濃鬱的血紅石頭,“啟動裝置一點反應也沒有,不會是逃生出來的玩家。”“那就不用再管了……”中年人嘶啞的聲音在黑暗中更顯陰沉,“一條畜牲,不值得浪費寶貴的時間。”作者有話說:蛇:嗬,無知的人類,蛇爺爺的身份說出來嚇死你們!第15章 秦倏收到年輕人消息,得知年輕人的約會最終還是泡湯了,又得知年輕人接下來打算用酒精麻痹自己,在夜店裏買醉……看到這裏,秦倏利索放下手機,噔噔噔跑到門口,哢哢兩下鎖好大門。他在心裏默默捏起拳頭,很棒,接下來終於是沒有瑣事打擾的清靜時光了。客廳裏已經傳出電視的聲音,暖橘的燈光透出來,看著挺有人氣。秦倏剛到客廳門口,便看到那條蛇昂著腦袋,肚皮朝天,以一種十分囂張的姿勢靠坐在沙發上,尾巴尖還學人蹺二郎腿一樣,有頻率地抖抖抖。秦倏第一反應,是這條蛇在秋後算賬,它對於不讓出蛇箱的事感到強烈不滿,正在鬧情緒。視線接觸到電視上播放的畫麵,秦倏直接推翻了自己的判斷。電視裏放的是電影,港片,有槍戰元素,還帶黑老大。屏幕裏一臉匪氣的中年人,戴著墨鏡,胳膊往沙發兩邊一撐,腿往身前桌上一翹,大馬金刀坐在富麗堂皇的包廂裏。那條蛇跟電視裏的人杠上了,蛇頭仰得已經開始拿鼻孔看人,尾巴抖得更加劇烈,“嘭嘭嘭”敲打在沙發麵上。它總是在奇怪的地方勝負欲很強。一個帥哥從電視屏幕裏走過,配角一二三四驚唿好帥,它會嗤之以鼻,用各種生動形象的方式攀比,證明自己更帥……再好比現在,它似乎認為電視裏的黑眼鏡算個球,真正的黑老大氣質,還得看它尼古拉斯凱撒夫斯基?蛇!“先生,需要來根雪茄嗎?”秦倏忍住笑,故意調戲蛇。隻見大蛇眼裏流露出三分譏誚兩分不屑一分的漫不經心,完全不為所動。秦倏挺想將這一幕保存,p上墨鏡和雪茄,當表情包應該挺好用。他在大蛇身邊坐下,一會扣扣它肚皮上的寬鱗,過會又撓撓它後背翹起的皮,像是突然患上多動症,一刻閑不下來。大蛇注意到人類的行為,搖頭歎息之餘,又不乏得意。這人類可真黏蛇啊……嘖嘖像什麽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蛇身上長兩腳獸了呢~秦倏一邊在大蛇身上戳戳碰碰,一邊注意觀察它的反應,最後不得不咦了出聲……這條蛇好像真把他之前“堵門”的事拋到腦後了。還以為憑它的小心眼,出來之後肯定要借機鬧事,敲竹杠那都算輕的……準備了幾套哄蛇方案的秦倏默默凝視大蛇,一下子有些失去了方向。正在看電視的大蛇忽然覺得涼颼颼,渾身冒蛇皮疙瘩,於是拽過白天人類疊成豆腐塊的毯子,一半蓋在自己身上,另一半叼向人類,搭在人類的膝蓋上。毯子的重量其實很輕,特別還隻有一塊邊邊角角,用句文藝點的形容“像是一片羽毛落到了身上”。在被觸到的一刻,秦倏還是感覺有笑意在不由自主地湧上來。他搓了搓大蛇昂起腦袋後露出的下巴,起身去給它準備晚餐。等大蛇用過晚餐,秦倏將消過毒的盤子放迴原處,擦著手上的水,走進自己房間。他拉開書桌桌肚下插著的椅子,將筆記本電腦往裏推了推,秦倏抽出一支筆,拿出五塊錢一本的黑皮記事本,隨手翻開一頁。中性筆在手指間無意識轉了幾圈,秦倏這才艱難地在空白頁上寫下“花秋褲”這個關鍵詞。從他思考相關的問題開始,思緒便遲滯得像灌上了厚厚的水銀。秦倏覺得自己的狀態,像極了患上癡呆症的大爺,坐在搖椅上努力思考,自己叫什麽名字啊,中午吃過飯沒有,等等,我是誰啊??好不容易抓住一點思路的尾巴,身後又像有一塊巨大的橡皮擦追著將那一點端倪擦去了。實在令人氣餒。卻也充滿著挑戰。秦倏定神去看麵前的記事本,原本空白的紙頁上已經多出不少密密麻麻的黑點,是用筆尖戳出來的,還有更多或連或斷的雜亂線條。他的視線迴到了最初的關鍵詞。毫無疑問,給他帶來強烈刺激的便是年輕人那一聲花秋褲,這代表年輕人所看到的是正常的,認知上也沒有出現幹擾。有問題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