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後,彼得堡醫院。

    蘇鯨落的精神已好了很多,她在孟無歡的攙扶下試探著下地走路,走路時的動作雖然會撕扯傷口,但現在已不像之前那麽痛了。

    微風不燥,陽光剛好,好像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

    “無歡,去問下醫生,我們現在是否可以出院?”

    “戈萊姐,醫生早就交代過了,等你醒來之後就可以直接出院。雖然這隻是一個小手術,但還是建議你迴去多休養一段時間,畢竟傷了元氣……”

    “知道了。”

    鯨落的情緒有些低迷。

    她自認那麽堅強,這點痛又算得了什麽?曾經多少艱難困苦都熬過來了,這件事自然也很快就可以熬過去。她終究會迴到自己喜歡的生活中,安靜、踏實。

    “走吧,我們迴去。”

    “好。”

    蘇鯨落在孟無歡的攙扶下緩緩走出醫院,新鮮的空氣撲麵而來,夾雜著花香,沁人心脾,讓她宛若獲得了新生。

    她微微揚起頭,閉目凝神,心裏不知道是怎樣一種感覺。

    “我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

    一句冷冰冰的質問讓蘇鯨落和孟無歡頓時傻了。

    定睛看去,厲君和正站在自己車前,聲音低沉,臉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一陣狂風暴雨很快就會降臨。

    他眯著眼睛,充滿殺氣的目光盡數落到了孟無歡臉上。他緊攥著拳頭,手背上竟有數道傷口,那傷口還在滴著血,看上去異常恐怖。

    孟無歡徹底把他的氣勢嚇傻了,她的身體不可控製地微微發抖,竟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吞吞吐吐地迴答:“厲總,我……我……我的手機剛剛沒電了。”

    “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厲君和把淩厲的目光轉到了蘇鯨落身上。

    他知道,孟無歡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決不敢違背自己的命令。

    他也知道,蘇鯨落那麽固執那麽倔強,這一切當然都是她自己的意思。

    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

    “你都已經看到了。”

    蘇鯨落迴答得如此幹脆,就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厲君和氣急反笑:“是已經做了還是沒做?”

    看著蘇鯨落蒼白的臉,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握住了蘇鯨落的手問道:“難不成,你已經把我們的孩子打掉了?”

    蘇鯨落淡淡點頭,內心平靜如水。

    這一天早晚都要來,早來和晚來幾乎沒有什麽分別。

    她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事實的準備,連孩子她都可以不要,還有什麽能夠將自己摧毀。

    “你點頭是什麽意思?”

    厲君和看了她兩秒。

    就這麽定定地看著她,仿佛要把這張臉上的每一個紋路都看進眼裏刻到心裏麵去。

    可是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沒有什麽動容,他突然轉身抓著孟無歡的手憤怒咆哮:“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關無歡的事,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蘇鯨落直視著厲君和的眼睛,臉上竟看不出悲喜。

    她仿佛一瞬間就變迴了當年在君公館居住時那個冷漠的厲太太,除了那隻黑貓,她對誰都是這副神情。

    她高貴、她典雅,卻沒有溫度。

    “說,發生了什麽?”

    厲君和的手因用力而劇烈顫抖,

    孟無歡的手被攥得生疼,可是她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厲君和從未發過這麽大的脾氣,與她而言,現在的厲君和無疑就是一顆將要爆炸的核彈,將會摧毀整個世界。

    “我讓你說話!”

    “厲……厲總……疼!”

    “你也知道疼?”

    厲君和猛然用力便把孟無歡推到了地上,他眼眶通紅,似乎已燃起了熊熊火焰。他抓著蘇鯨落的肩膀一字一頓地問:“你別告訴我,我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

    “他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蘇鯨落的臉上毫無懼色,她的目光也寒冷如冰。

    厲君和如火。

    蘇鯨落如冰。

    火終將把冰融化,而冰融化成的水也終將澆滅火焰。

    他們都是彼此永生都躲不過去的劫,生與死,都不能避免。

    “那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你憑什麽可以一個人做決定?蘇鯨落,你到底有沒有為我想過?這麽多年來,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

    蘇鯨落以為自己不會掉眼淚,

    但看到如此難過的厲君和時,她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是啊,這麽多年來,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她對他的那些情誼,是不是全都是假的?

    怎麽可能?

    她怎麽可能不愛他?

    可是蘇鯨落說不出口。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

    舟可渡千海,路可行千山。山海皆可平,難平是人心!

    “砰!”

    沉悶的聲音,是血肉撞擊一片堅硬。

    厲君和猛然揮出一拳,醫院門口的玻璃門頓時被轟成了碎片,一片片玻璃映著陽光,就像絢爛的煙花猛然間炸開,然後又很快消失。

    血。

    碎玻璃割破了厲君和的手,

    鮮血順著他的指尖緩緩滑落,在地上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紅色的痕跡。

    血色暗痕迎風綻放,蘊藏著巨大的悲傷。

    隨著一聲巨響,彼得堡醫院的保安們迅速揣著橡膠棒跑了過來,

    他們把三人圍在了中間,似乎想要一個說法。保安隊長正要叫囂,卻突然發現‘鬧事者’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惹不起的厲君和。

    保安隊長‘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客氣地問:“厲先生,你這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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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你們院長出來見我!”

    “院長現在不在……”

    “院長不在,你能做主嗎?”

    “不……不能!”

    “那就給我滾開!”

    厲君和說罷不由分說便跑了上去一拳轟向了他的腦袋,隻用了一拳,保安隊長就被打倒在地,好久沒有起身。

    “叫你們院長出來見我,立刻、馬上!否則我就停了你的醫院!”

    “快……快去聯係院長,報警!”

    厲君和說罷又把孟無歡拉起來,揪住了她的領口,麵目猙獰可怖,語氣陰森至極,就像一個來自地獄的惡魔。

    他冷聲說道:“帶我去找做手術的醫生!”

    孟無歡無奈,隻好帶他去找。那個醫生正在休息,當看到如此模樣的厲君和時顯然也嚇了一跳。

    厲君和又一把將孟無歡推到了地上,眯起眼睛問醫生:“就是你給我老婆做的手術?”

    “我……”

    “我問你是不是?”

    厲君和暴怒的聲音響徹聖彼得堡醫院,當他發起火來,根本沒有人敢上前來自觸黴頭。

    “厲先生,我不知道她是……”

    “嗬嗬,你不知道?她那麽出名,你居然敢跟我說你不知道?你沒有在電視上見過她嗎?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妻子嗎?你不知道她肚子裏懷的是我厲君和的孩子嗎?是誰給你的膽量?”

    “對不起,我真的……”

    “你說,你要怎麽做?”

    厲君和動作很快,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已死死掐住了醫生的脖子。他的力氣很大,醫生想反抗,卻根本無濟於事。醫生劇烈咳嗽了起來,隻能以這樣的方式才能得到更多的氧氣。

    “厲總,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人命的。”孟無歡哭得失重跌坐在地上。

    她想過厲君和會很生氣,後果會很嚴重,但是沒有想過,事情竟然會演變成這樣。

    他會失去理智到這個地步。

    無歡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厲君和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識,他的心中隻有一個聲音,他要殺了那個醫生,不顧一切!

    “院長來了,院長來了!”

    聚集的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年過五十歲的院長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院長是一個地道的俄羅斯人,在中國已經生活三十年。他自然知道厲君和是個怎樣的人物,但情況緊急,身為院長,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厲先生!請先住手,這是個誤會!”

    “誤會?你們殺死了我的孩子,竟還敢說這是誤會?”

    “厲先生,萬事好商量,我們賠。”

    厲君和冷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東西:“賠,你能賠得起嗎?”

    厲君和的臉上突然閃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他笑著說:“我要他的命。”

    “厲君和,你夠了吧!”

    蘇鯨落的聲音和微弱,卻越過人群清晰地飄進了厲君和的耳中。

    蘇鯨落步履維艱地走到了厲君和的麵前,嘴角泛起陣陣冷冽的弧度。

    她柔聲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其他人無關。如果你要殺人心裏才會好受些,那就殺了我吧!”

    厲君和眼中的戾氣忽而蕩然無存,他看著蘇鯨落的臉搖頭冷笑。

    好像有一把鈍刀在剌著他的皮肉,一下,兩下,三下。他的肉帶著血,卻又無法徹底與身體分離,那些被剌下來的肉撕扯著自己的身體,宛如淩遲之苦。

    他不敢唿吸,因為連唿吸都是折磨。

    他看不到陽光,看不到希望,甚至看不到眼前的蘇鯨落。

    厲君和的世界逐漸模糊,就連那些迴憶都慢慢變了模樣。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在黑暗的盡頭,他恍惚看到了一隻手。他連忙跑上前去,卻忽然又迷失了方向。他在黑暗中極力奔跑,毫無目的,毫無方向。

    終於,他昏倒了。

    在昏倒的那一刻,他仿佛得到了解脫。

    ……

    守望者酒吧。

    厲君和待在這裏已經有好久了,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白天。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陣,幾天,又或者幾個星期。

    醒來以後,他卻沒有再去找鯨落,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那是他心中的折磨,永遠都無法抹去。

    他身前的空酒瓶已堆成了山。他想買醉,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怎麽喝都醉不了。無論喝了多少,他的意識還是那麽清醒。他強迫自己去忘記,但越是強迫,就越難忘記。他清楚地記得蘇鯨落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

    “帥哥?怎麽,有什麽煩心事?要不要我陪你喝一杯?”

    說話的是個年過三十濃妝豔抹的舞女,她穿著幾近透明的低胸內衣,恨不得把胸前的肉全部都露出來。

    下身則穿著一件小短裙,緊身絲襪包緊了鬆弛的大腿肉。

    若是平時,厲君和見了這等貨色甚至都會吐出來。

    但今天,他沒有心情找別人麻煩,隻是冷蔑一笑:“怎麽,你想陪我玩?”

    舞女受寵若驚:“隻要厲先生願意,就算要我陪到天荒地老我都願意!”

    “嗬嗬,真的嗎?”

    厲君和說罷拿著一杯摻了冰塊的白蘭地放到她的大腿內側,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反應。

    “你討厭!”

    舞女嘴上這麽說,身體卻並沒有排斥厲君和的動作。她索性扭著腰坐到了他的腿上,一隻手很自然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從厲君和的手裏接過那杯白蘭地一飲而盡,眼神也忽而變得妖嬈嫵媚:“厲先生。”

    厲君和就這麽看著她,麵無表情。目光深邃。

    “我要喝交杯酒!”

    厲君和果真倒了兩杯酒,繞過舞女的胳膊,將酒杯貼上了自己的唇,然後將一整杯酒都灌了進去。

    “喝完這一杯,還有三杯!”

    “好,還有三杯!”

    厲君和正要倒酒,忽然感覺有人站在了自己麵前。

    他微微抬眼,卻見白鷺正氣勢洶洶地瞪著自己。

    白鷺隨手拿出一遝紙幣扔到舞女懷裏冷聲道:“這是一萬塊,請你立刻離開我的視線!”

    舞女微微一愣,在這裏混跡了這麽多年,她知道白鷺是她惹不起的角色,隨即拿了錢灰溜溜地離開,心裏早已詛咒了白鷺一萬八千遍。

    “來,陪我喝酒!”

    舞女剛走,厲君和嗤笑一聲,他仿佛已經有些醉了,自嘲地說:“怎麽,你也想跟我一起喝交杯酒?”

    白鷺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心裏也一陣苦澀。

    是的,她在嫉妒。

    嫉妒蘇鯨落竟有能力讓厲君和變成這樣,

    嫉妒蘇鯨落在厲君和的心中位置竟然會那麽高。

    那是她竭盡全力付出一切都達不到的高度,在厲君和心裏,她甚至連備胎都算不上。

    看著厲君和為了蘇鯨落如此墮落,她的心裏反而更不好受。

    “怎麽,不喝?不喝就早點迴去休息。”

    “好,我陪你喝。”

    白鷺拿著酒杯坐下來,她倒了一杯酒灌進了自己的嘴裏,烈酒入喉,無端勾起了幾多惆悵。

    哎,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不喝交杯酒麽?”

    白鷺搖頭苦笑。

    這若是他真心想跟她喝交杯酒,那有多好?

    她無比期待能和厲君和在婚禮上麵對著所有人的祝福喝下那杯交杯酒,她渴望得到這個男人,異常渴望。

    她微微閉上眼睛,果真把這裏想象成了婚禮現場。

    酒吧的音樂是為了他們而唱,周圍的人也是在為了他們祝福,五彩的燈光閃爍,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她鄭重其事地與厲君和幹了交杯酒,忽然吻上了厲君和的唇,甕聲說道:“君和,我愛你!”

    “愛是什麽?”

    白鷺一下子睜開雙眼,

    她仿佛是沒有想到,他會忽然這樣問。

    她微微撤開自己的嘴唇,然後見男人冷若冰霜地嘲諷。

    “你連愛是什麽都不知道,卻又說愛我,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那你告訴我,愛是什麽?”

    白鷺的問題讓厲君和不由愣住了。

    是啊,愛是什麽?

    是由一個眼神帶動的心跳?

    是由一個微笑帶動的溫暖?

    是由一個舉動帶來的狂喜?

    是由一句情話帶來的悸動?

    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愛是什麽?連詩人筆下的愛情都多種多樣,這天下間又有誰能知道?

    白鷺勾著厲君和的脖子,眼神迷離。

    酒不醉人人自醉,許是因為醉了,白鷺的臉上突然飛起一片紅暈:“君和,我愛你!”

    厲君和搖頭苦笑:“然後呢?”

    “她不願意給你生孩子,我願意,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我愛你!”

    白鷺生怕聽到厲君和的拒絕,她立即用紅唇堵住了他的嘴,舌尖輕啟,給予著他無盡的溫柔。

    突然,白鷺竟感受到了厲君和沒有拒絕。

    她鼓起勇氣,緊緊摟著厲君和的脖子氣喘籲籲地說:“君和,我們去酒店,好不好?”

    男人依然沒有反應。

    據說,忘掉一個女人最快的方法就是愛上另外一個女人。

    他想忘記蘇鯨落。

    酒店,紅色的燈光、紅色的花瓣、紅色的水床、濃烈的香水氣味,處處都透著激情與曖昧。

    白鷺輕柔地幫他褪去了上衣,忘情地吻著他的胸膛。她的手緩緩向下,握住了他的皮帶,緩緩解開……

    突然,厲君和推開了她,他迅速係好皮帶,同時把上衣從地上撿了起來。

    白鷺一下子清醒,站起來。

    “……怎麽了?”

    “對不起。”

    白鷺卻再次貼了上來,她背過手解開了自己的內衣,在厲君和麵前展示出了她傲人的身材。

    “求你,就這一次,好嗎?”

    “滾!”

    “為什麽她對你那樣,你卻還是忘不了她?而我都這樣了,你卻還是不肯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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