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連著好幾天都是陰雲不開。

    下午的那場雨中間停了一會,這會兒夜裏又淅淅瀝瀝淋淋漓漓地下起來。

    雨在酒店金色的燈光中向下流露,匯聚,就像金色的某種液體,格外精致,格外奢侈,精致奢侈中還帶著點夢幻的意味。

    他就這麽看著她半撐起黑色的傘,一身黑衣,身材窈窕,凹凸有致,清瘦高挑。

    蘇鯨落身材很好,一直都很好。

    長發如墨。

    隻是往那裏一站,周圍,就像靜了下來。

    她低著頭,麵無表情。就像她所有的照片那樣——不看鏡頭,從來沒有笑。

    季媛與她走在一起,厲君和打開車門。二個女人相繼坐入車中。

    季媛沒有約束她必須坐副駕駛,因此她上車以後,鯨落也坐在了後座上,也就是厲君和的斜後方。

    前排,隻有厲君和一個人。

    夫妻之間這樣的距離與舉動,也印證了季媛心中猜想。

    她是誰,當年整座港市的首席名媛,不僅有姣好的外表優良的質素,更有冰雪聰明的頭腦。

    “今天沒帶司機?”

    “這不是有你們把我當司機麽。”

    厲君和風淡雲輕地帶過,果然讓鯨落有些尷尬。

    方才,她要是沒有坐後排,車中氛圍就不會如此尷尬。

    “係安全帶不舒服。”

    她善意地解釋道。

    高級的車輛,前排是一定要係安全帶的,否則就會響起擾耳的警報聲。

    她這句話倒不是刻意對著誰說的,就是對自己行為的一句解釋。

    誰知,前麵的男人直接接著她開口。

    “車裏有插片,而且,理論上,後排也要係安全帶。”

    華麗麗地互懟。

    鯨落抿了抿嘴唇,沒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夜晚,剛好是市中心,又碰上下雨天的日子,有些堵車。

    厲君和這次的確沒有料到蘇鯨落也在這裏。

    這麽看來,他沒有接她的電話,果然是正確的。

    這個女人,

    離婚以後,還是什麽都沒變,還是這樣喜歡拒人於千裏。

    車子再重新發動的時候,厲君和覺得有些過於安靜,打開了車內音響係統的廣播。

    季媛似乎也體察到了氣氛中的微妙。

    不過,她沒有開口,仿佛在等著他們倆主動發揮。

    “媽,你這次在港市留多久?”

    “什麽意思,我剛到一天,你就趕我麽?”

    季媛佯怒,不過語氣中倒是沒有真的什麽責備的意味。

    厲君和實話實說:“公司有點忙,住老宅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每天早起一個小時,年輕人,怕什麽。”

    季媛說完,厲君和沒再說什麽。

    其實鯨落也很想開口推辭,就說最近自己有幾場簽售會可能不在港市。不過她想厲君和剛提完自己立馬又開口,實在過於此地無銀三百兩,今晚不如就先湊合著過,反正自己在老宅,也有一些東西留著。

    厲氏。

    厲家別墅在港市最老牌的一片富人區。

    雖說是富人區,但人煙完全不密集,幾乎全是獨棟別墅,亭台水榭,極富情調。

    季媛這次迴國,厲君和父親倒是沒有迴來。

    厲宅早就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等待三位主人迴宅。

    曾經鯨落就是在這裏長大的。

    在厲家,她有自己的房間。

    隻是,現在身份不同,就算與厲君和同床共枕也是理所應當的。

    “少爺和少奶奶的房間整理好了嗎?”

    “厲少和厲太太的房間早就整理好了,少奶奶平時喜歡用的各種用品也都備齊了。”

    季媛聽了,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鯨落卻微微皺了眉,不過還是挽著禮貌的笑。

    “我今晚還是住自己的房間吧,最近在寫稿子,擔心影響他休息。剛好,我的房間也有很多寫稿子可以用到的資料和隨筆。”

    看起來天衣無縫的一個借口,就連季媛聽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然而,卻聽男人開口。

    “不打擾。”

    剛停好車的厲君和從門外走來,目光沉俊。

    “資料可以帶到房間裏來看,我晚上也要看資料。剛好一起。”

    鯨落不說話。

    她就知道,隻要碰上這個男人,就準不會有多輕鬆。

    偏生季阿姨迴來了,她又最敬重她,就像母親也像恩師,不想讓她知道自己與她兒子關係不合。

    因此她沒反駁,隻是扯著笑。

    “我出去散步,消化一下。”

    晚上吃的雖然是西餐,但是她基本吃的都是沙拉,沒吃多少。

    季媛也知道她這是想暫時迴避,沒有強迫。

    “那你出去走走,下雨就迴來。”

    說完,她體貼地對傭人道:“拿外套來,還有一把雨傘給鯨落。”

    鯨落謝過,披著黑色的外套獨自走在厲家別墅美麗的花園裏,女人仰麵看著天空,夜晚的空氣鑽進肺葉,每個肺泡都有沁人心脾的感覺。

    她仿佛被提神醒腦,離開了群眾,一個人獨自走在黑暗中,終於好不容易才放鬆下來。

    有人曾說,兩個人結婚,就是把彼此的命運交織在一起。

    兩個人離婚,就是把彼此的生活切開。

    可是,一對在一起的人,他們一起成長,一起積累,一起從零到有、越來越多;他們交織起來,一起共生,早就成為了彼此的一部分。

    離別的傷痛也許可以用時間來撫平一切,但是那共生成為彼此記憶的一部分、那段時光,永遠存在著,不會被抹去。

    她與厲君和已經有了這樣的糾纏,說散就散,談何容易。

    ……

    翌日,季媛迴國,說是想要去周邊一座佛寺進香喝茶。

    女主人點名了要厲君和親自開車,蘇鯨落一旁陪同,兩個人誰也沒有辦法。

    昨晚鯨落還是一個人在自己房間睡的,厲君和也沒有來找她。

    她反而有些失眠,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爬山,身體有些累。隻能用了一些簡單的化妝品體諒起色。

    要去的是一座虎泉山。

    山上的泉水舉國聞名,用來泡茶最是講究甘美不過。

    隻不過,要去山上的虎泉寺,還是有一段路程要靠雙腳。

    不高,沒什麽體力的挑戰,但是三人成行,需要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這對鯨落而言,又是一場考驗。

    “你們兩個,平時有沒有這樣爬山?”

    “媽,你想什麽呢,幾萬號人的公司我不用管了,天天就在到處爬山是嗎?”

    “你別裝,我知道你。”

    季媛毫不客氣。

    厲君和確實忙,厲氏這麽龐大的企業畢竟在這裏。

    但是,他也不是忙到了連一點休閑的時間都沒有。

    公司裏養了那麽多年薪百萬以上的人,也不是吃白飯的。

    “還是要多出來走走,曬曬太陽。”

    季媛說著,邁上一層台階,迴頭看鯨落。

    “你就需要更多的陽光。”

    鯨落點了點頭。

    她在長輩麵前向來乖巧懂事,隻不過不一定照做。

    攸攸曾經就嘲諷過她,說她像花生。

    又白又喜歡黑暗,藏在地底下,不見天日,又有硬硬的殼,把自己包裹起來。

    少女時期,萬攸攸喜歡奇怪的植物,喜歡探險,戰爭,還有養殖冷血動物。

    鯨落就不喜歡,她跟積極分子部隊標兵萬大小姐不一樣,鯨落最討厭軍訓太陽暴曬,稍微曬一下肌膚就會不舒服。

    她最喜歡的是寫寫文章,看看書,畫畫,等等。

    像這種爬山,她也不是多麽喜歡的。

    “快到了。”

    季媛說著,拉過鯨落的手。

    “該多運動了,出的汗都是冰的。”

    鯨落自己也下意識伸手探了探,居然是真的。

    雖然她也覺得很熱,可是四肢居然還是冰冷冰冷的。

    厲君和在她們兩個人的後麵,隔著一段距離。

    他沒有加入她們這一段對話,但還是把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鯨落餘光看到他,他正拿著手機,對一處景簡單地拍攝著。

    好像在聽,又好像完全不關心。

    鯨落收迴視線,叫自己不要再想。繼續順著季媛聊天。

    “作者是很辛苦的,最大的問題其實就是腦力運動和體力運動不平衡。”

    “你腦力運動太多,體力運動跟不上,身體各種各樣的不舒服都會來臨,心情也不會好。”

    鯨落虛心地聽著。

    “的確是這樣,所以村上春樹曾經在《我是一個小說家》裏麵也提到過,每天都有固定一兩個小時跑步的時間。所以他也是日本文學中難得如此積極陽光的一位,很值得尊敬。”

    季媛拍了拍她的手背。

    這個孩子,太聰明。

    她有多聰明,從小就看得出來。

    可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格外擔心。

    慧極必傷,她隻希望她快樂。

    “道理你都懂,上次這麽運動是什麽時候?”

    快到山頂,鯨落已經有些喘。

    相反,季媛好像一點事情都沒有,可見這些年在國外身體變好很多。

    “上次嗎?”

    鯨落有些想不起來。

    “好像畢業以後,就沒刻意讓自己這麽累過了。”

    兩個人這邊說著,忽然,後麵本來在拍照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冷不丁開口。

    “上次?兩個月前吧。”

    他就是這麽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卻讓鯨落地臉,一下子就紅了。

    兩個月前……

    剛好,是他們最後一次,在床第間瘋狂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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