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穀惠芬如今是蘇家最德高望重的前輩。

    平日裏,她都是與世無爭、人淡如菊。對所有的晚輩一視同仁,和藹可親。

    但是誰都知道她年輕時期是一位如何鐵血手腕的女企業家,

    難得動怒,就算是向來張揚的蘇子青,此時此刻也不敢輕舉妄動。

    隻是看著蘇鯨落的眼神不對勁,有那麽一秒,令人心寒。

    ……

    晚餐還在繼續。

    門外傳來不和諧吵鬧的聲音。

    “讓我進去!”

    “我以前也是這裏的女主人,你們不可以攔著我!讓我進去!”

    蘇鯨落聽到這個聲音,手裏的餐具,不經意地從手中掉落。

    碰撞餐盤,發出清脆突兀碰撞的聲音。

    然後,一個女人就闖了進來。

    溫美子表情苦楚,看起來應該是哭過了。

    女人出現的瞬間,坐在大桌子上的蘇家整家人都有一瞬間的震驚。

    十五年沒有見過了,在人們都快要忘記這一段前塵往事的時候,她又出現了。

    而如今即便已經過去了十五年,當這個女人出現的一刹那,大家還是認出來了。

    ——就是這個女人。

    “你來幹什麽?”

    一個中年男人站起來,語氣十分不善。

    蘇子佩是蘇鯨落的叔叔,也是蘇鯨落爸爸——蘇子音的弟弟。

    當年,他親眼看著這個女人怎麽嫁入蘇家,自己詩情畫意的三哥如何愛上這個女人,為她付出所有,最後,又是如何被她背叛地徹底。

    在座所有蘇家的人,對溫美子這個人的存在,都是一場避之不及的禁忌。

    富麗堂皇的餐廳,桌上所有人都是華美而得體的。

    隻有站在門口走進來的中年婦女,麵容枯槁,神形憔悴。

    對比形成得異常鮮明。

    “我,我來找我女兒……”溫美子淚光盈盈。

    眾人的視線不經意地朝座位上筆直坐著的鯨落看去。

    她單手拿著銀色叉子,脊背挺得筆直。

    燈光下就像一隻高傲的白孔雀。可是,這個女人,無疑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傷疤。

    隻要她一出現,就讓人想到肮髒,醜陋。

    “出去,蘇家沒有你的親人!”

    蘇子佩今年40,征戰沙場,身材魁梧。發怒起來,官威震人。

    “鯨落,救救苑苑……她是你的親妹妹啊!苑苑昨晚忽然心髒病突發,現在在搶救室搶救……我需要五十萬,隻要五十萬!如果苑苑活不下來,我也不想活了啊……”

    “讓這個女人出去。”

    蘇穀惠芬話音落下,蘇宅的保鏢還有傭人全都開始清人。

    隻有跟著蘇穀惠芬幾十年的建蘭看出了老太太臉色不對,走過去,細聲問道。

    “老夫人,您沒事吧……”

    “我沒事。”

    蘇穀惠芬努力平息著自己的唿吸。

    建蘭連忙給她拍背,端水。

    溫美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重重撞在地上,就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在座的每一個人。

    他們都是自己前夫,蘇子音的親人。

    如果沒有她,當年,蘇子音也不會被氣得心髒病發作,直接猝死。

    對蘇穀惠芬來說,她是殺子兇手。

    對於蘇鯨落而言,她是殺父仇人。

    對於這裏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我隻想救我的女兒……求求你們,不要趕我走……”

    這個昔日的港市第一美人如今就這樣毫無尊嚴地跪著磕頭,二十年前,多少富家子弟前赴後繼的追求,在她眼裏就是過眼雲煙。

    她眼高於頂,傾國傾城,就像一個驕傲的女王。

    蘇子青冷哼一聲,然後丟掉手裏的刀叉。

    她肚子裏還有對蘇鯨落的怨氣。不能好好地當眾針對蘇鯨落,如今,就隻能在她母親上撒氣,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折辱。

    “喲,這不是港市第一美女嗎?現在,怎麽像狗一樣趴在我們家地板上呢?”

    “當初,是誰水性楊花,任憑大家怎麽勸都要扒人家外國人大腿嗎?真不知道,我三弟要是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心裏該是什麽感受啊……”

    當年,溫美子風華絕代。

    無論是在港市的上流社會,還是在蘇家,她都是眾星捧月的時代第一美人。

    她有顯赫的家世,驚人的美貌,又有過人的才華。

    同樣是女人,與她年紀接近的蘇子青,從小就對她充滿嫉妒心。

    可是如今,美人風華不再,家道中落。

    坐在椅子上的,是她蘇子青。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蘇子青冷酷地笑了一聲,然後伸手從桌子上拿了一個高腳杯,側著頭,嘩啦啦地就倒在了溫美子的身上。

    寒冬臘月,溫美子被凍得渾身一個瑟縮,

    紅酒沿著她的發絲低落在臉上,滲進衣物。

    可是跪在地上的雙膝,卻沒有移動。

    鯨落看著眼前的一幕,此時此刻,內心漸漸變得困惑。

    這個女人,原本擁有天下女人最羨慕的生活。

    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女人不及的美貌,愛她又富有的丈夫。

    一個美滿的家庭,也有一個五歲的女兒。

    她完全可以過任何一種她最喜歡的生活。

    如果她按照原本的人生軌跡走下去,現在應該是一個依然令人羨慕到嫉妒的女人。可以體麵又優雅地過一輩子。

    永遠不會讓蘇子青這樣的潑婦有機會把這杯紅酒潑在她頭上。

    可是,現在。

    這個女人,身形佝僂地跪在地上,任人踢打。

    “夠了。”

    當鯨落看到蘇子青的高跟鞋踩在溫美子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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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溫美子也隻是皺眉嗚嗚痛泣出聲,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終於看不下去了。

    “你走吧,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你越這樣,我越沒辦法說服自己幫助你。”

    “你已經傷害我身邊太多人了。”

    溫美子聽到這句話,身體似乎僵了僵。

    然後,慢慢從地上起來。

    鯨落的眉眼,一片寂靜。

    蘇子青卻還不鬆腳。

    鯨落餘光白眼看了一眼,冷冰冰道。

    “奶奶已經唿吸不暢了,你是故意把她留在這裏氣死奶奶才甘心?”

    蘇子青瞬間臉色一綠。

    這個死丫頭。

    她隻能鬆開腳,然後,用隻有蘇鯨落的聲音嘲諷道。

    “真是女表子生的女兒。”

    鯨落聽到了。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鬆動。就像什麽也沒聽見一樣,但是,她每個字都聽進去了。

    終於,溫美子離開了這裏。

    誰也不知道,蘇穀惠芬的八十大壽,這個女人竟然會來攪局。

    沉寂了十五年的悲痛此時又想一團烏雲一樣籠罩了此時蘇家每一個人的心頭。

    也就是這個時候,主賓位的放下一聲響動。

    “老太太!”

    建蘭擔心地一聲尖叫。

    眾人大驚失色,蘇穀惠芬在一片尖叫中,昏迷了過去。

    ……

    臥室內,昏黃的光線。

    女人纖瘦的身體斜斜地坐在床邊。她握著老人枯瘦纖細的手,腦子裏想到了很多。

    比如,爸爸的葬禮。

    關於父母的事情,鯨落知道的不多,但也從傭人和報紙上見到過一些。

    她隻知道的父親,是一個嚴謹又深情的人。

    據說,她爸爸愛溫美子,已經愛到瘋魔。

    大婚那天,他在整座港市鋪了十裏紅妝,給了她一場盛大的世紀婚禮。

    可是,後來,她的一場背叛,來得徹底。

    得知真相的蘇子音急火攻心,三十分鍾內搶救無效,魂歸西天。

    本就身體不佳的蘇老爺子——蘇遂嶺承受不住如此打擊,兒子去世一個月,也駕鶴西去了。

    一個月內,蘇家忍受了兩位親人的相繼離世。

    當年已經年過六旬的蘇穀惠芬在舉家哀痛之際,力挽狂瀾,一手操辦了丈夫和愛子的葬禮。

    大兒子蘇子矜已經年少出家,二女兒蘇子青毫無經商頭腦,四子尚有,最受矚目的蘇家繼承人已死,為了守住丈夫打下來的江山,蘇穀惠芬親自出任了董事長之位,帶著蘇家,發揚光大。

    而如今,她也老了。

    鯨落在光線下看著奶奶的臉。

    輕輕把臉貼在她的手背上,重重地閉上眼睛。

    “奶奶……”

    門被踢開得很突兀。

    “蘇鯨落,你給我滾出來!”

    蘇子青暴躁的聲音很刺耳。而女人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而是靜靜地看著奶奶的臉,然後細心地把她的手放進被窩裏。轉身出門。

    “啪——”

    一個巴掌迎麵而來,被她毫無難度地抵擋。然後重重地甩到了一邊。

    “你這個小賤人——”

    蘇子青身體發福,一個踉蹌,差點反而被她甩得摔倒。

    元莉貞扶住她,氣急敗壞。

    “蘇鯨落,你發什麽瘋?你竟然敢打我媽媽!!”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雙標的人。

    鯨落不想理這些人怎麽顛倒是非,連正眼也沒有看她們一眼,而蘇子青挑事的理由也不在於此。

    老太太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剛才,醫生已經說了。今天受刺激昏迷,已經有心髒衰竭的跡象。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無疑讓在場所有蘇家人都陷入了沉思。

    若是老太太百年之後……

    最直接的影響,就是蘇氏十幾億的股份。

    蘇子青把她喊出來,也是為了股份的事。

    “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你媽媽當年背叛你爸跑到法國去,現在又差點氣死你奶奶!她也說了是為了找你才過來的!如果沒有你,你奶奶現在也不會生死未卜!”

    言外之意,就是她不該出現在這裏。

    鯨落怎麽可能不知道她話裏有話。

    “二姑,你想說什麽,直說便是。”

    “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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