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半途時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晚上急診有個醫生家裏出了點事,問他方不方便來頂一下班。謝時玉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匆匆把吃的咽下,謝時玉抓起外套,用手機掃碼付了錢,對韓瑉說,“醫院有事,我得先走了,你慢慢吃,我已經付了錢。”韓瑉放下刀叉,“我送你吧,你剛喝了酒,不能開車。”“沒事,我打車。”謝時玉一邊迴答,一邊低頭在微信上迴複消息。等了會兒沒有聲音,察覺到對麵意外的沉默。他抬起頭,愣了愣,然後主動把手機通話記錄遞過去給他看,“我沒騙你,不是借故離開,是真的醫院有事,每次都臨時通知。”韓瑉神情緩和了些,“送你也不行嗎?”謝時玉搖搖頭,“真的不用了,這家店好貴又難約,還有這麽多沒吃,你得幫我吃迴本。”說著他站起身準備走了。剛剛站直,韓瑉沒有再攔他,謝時玉卻頓了頓,猶豫片刻走出來,越過桌子,他來到韓瑉座位前,俯視著看向人,然後向下彎腰,眼神柔軟下來,一隻手撐在韓瑉椅子的扶手上,靠近在他額頭中央親了一下,“給我點時間。”行動表明態度。謝時玉想起身,後背卻感到一股壓力,是一隻手環上了他的腰,不讓他動。謝時玉抬起眼,眼前是放大版的五官,俊眉深目,唿吸在極近的距離間交纏。瞳色很深,像夜空,像深海,隱藏著無數濃鬱的唿之欲出的情緒,濃烈交錯,無法辨認。韓瑉朝他靠近一點,濃密長睫一扇,炙熱的視線下移至嘴唇。謝時玉以為他要吻自己,不由微微屏息。但韓瑉隻是蹭了蹭他的鼻尖,然後埋首在他頸側深深唿吸了一下,好像在壓抑控製著自己,片刻後說,“如果最後是個壞消息,也不要躲開我。”他聲音壓得低,帶了點鼻音,聽著就有些柔軟可憐,能讓人心裏垮塌下一角,好像做什麽都不想去傷害他。謝時玉被他攬著,更是這股衝擊力首當其衝的體驗者,幾乎想要現在就糊裏糊塗地答應下來。他快30歲了,碰上過形形色色的人,經曆過無數次驚豔和心動,可從來沒有一種吸引力能曆久彌新,每一次接近都讓他心跳加速,有不一樣的體驗。像一場獨贈與他的,瑰麗的夢。等到韓瑉鬆開他時,謝時玉還恍恍惚惚的,臉頰那層薄紅延續到了耳朵根。他站直了,後退一步,輕咳一聲,“那我先走了。”韓瑉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直到人不見了才垂首,慢條斯理地料理著盤內的黑鬆露鵝肝。東西是好東西,火候食材原料都不差,廚師手藝精湛,但吃到嘴裏卻食不知味。韓瑉的眉毛擰了一下,幾乎有些作嘔,還是放下了刀叉,眼裏的火消退了,成了一堆清冷的餘燼。他轉頭看向窗外,原先是想出來走走散散心,順便想一想有沒有新的靈感。距離截止期不到一個月,他還沒有定下最終版的設計。但他知道自己心煩意亂的根源不是工作,而是謝時玉。後悔嗎?把實情說給他聽,把人嚇跑了。本可以編一個謊話,圓滿地敷衍過去,對和他有關係的其他人,他總是這麽做的。編一套謊言不是難事,更何況陷入愛情的人總是糊塗的,不會去細究事情真偽,隻會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可他多想要謝時玉是真的喜歡自己,從第一眼見到他,就無法掩飾想要接近他的衝動。他還記得那套照片,那個人,站在那裏,笑得幹淨純粹,一雙眼睛清淩淩的,像夏日裏折射水麵而撲散開的光,輕輕一晃,就刺進了眼睛,近在咫尺而又遙遠的不可及。韓瑉後靠向椅背,要了杯冰檸檬水慢慢地喝。視線落在對麵的椅子上,看到一個黑絲絨袋子,他走過去拿起來,打開來裏麵是一對紅寶石耳釘。是謝時玉帶來還給自己的。他握住,看著滿桌精心烹飪卻無人光顧的食材,略一頓,然後抬手招來了侍應,讓他打包。-謝時玉攔了車迴了醫院,還有點時間空餘,他先去淋浴室洗了個澡,換上衣服,再套上白大褂,開始坐班。兒科的急診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經常是剛坐下,一忙就忙到天亮,不像別的科室還能忙裏抽閑眯一會兒。給一個跑肚的小孩開完藥,又安慰了兩個因為要掛水而哇哇大哭的小孩,謝時玉有了點空,打算去樓下便利店買點吃的。在餐廳裏他沒吃多少,可能是心煩意亂的吃不下去,現在忙了一通胃裏才有反應。買完三明治,他走樓梯上樓,算是他工作時的健身途徑,還沒進辦公室就看到門口有人在走廊徘徊,等他走近了,就追上來拉著他事無巨細地問,謝時玉一手拿著啃了一口的三明治,再也沒工夫啃第二口,一遍兩遍三遍地交代剛剛說過的問題。問到後來,旁邊原本乖乖等候的家屬不甘落後,一起圍了上來。謝時玉被吵的頭疼,手擺了擺,“注意事項我給你寫張紙吧,你可以迴去對著看。剩下的,麻煩一個個來,外麵排隊,別一起說。”這才把人群分散開來,等再有空去吃那個三明治,已經冷透了。謝時玉去走廊那兒找護士用微波爐加熱。等待的時候,走廊那兒走來一個人,謝時玉雙手插兜辨認了會兒,有點熟悉卻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等人走近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終於認出,眼睛睜大,而那人卻突然從褲腰後側抽出一把刀!寒光鋥亮,一閃而過。旁邊的護士尖叫一聲,謝時玉忙不迭彎腰避過,那人雙眼血紅,額頭青筋暴起,“你還我女兒的命!”說著一刀橫劈過來,謝時玉上臂被劃傷一道,血瞬間滲透出衣服。謝時玉來不及停頓,扭頭就逃,可抬頭一看,走廊過去就是病房,病人多,都是小孩,他幾乎沒有猶豫,瞬間掉頭,不敢往那邊跑,怕傷及無辜。眼看刀子又要落下,男人完全是瘋了,舉刀亂砍,謝時玉躲到前台後,抓過桌上的雜物扔過去,什麽台燈筆筒,抓到什麽扔什麽,拖延那人的速度。有護士彎著腰要去按警鈴,被男人發現,越過服務台一刀正好劈在桌沿,把人嚇得大哭。謝時玉一下站起身,咬牙切齒罵,“你還是男人嗎?這裏都是女人孩子,你不要傷及無辜,有什麽就衝我來!”“王八蛋醫生,我要你血債血償!”男人果然被激怒了,不再管瑟縮在桌板下的護士,朝著謝時玉衝過來。謝時玉唯有掉頭往安全通道那兒跑,順著樓梯跑下去。這裏鬧出大動靜,已經有人在報警。樓道裏追逐,眼前都是繁多的樓梯,一層一層沒有盡頭,謝時玉跑的喉口腥甜,耳邊嗡嗡作響,好像隨時能聽到後麵人逼近的腳步聲,手臂傷口也掙得更開。衝進一樓大廳,地麵鋪了瓷磚,謝時玉腳下一滑,又因為失血,跌倒在地。後頭人的腳步逼近,謝時玉緊張到心跳失序,唿吸一窒,仍然不肯放棄,想用手撐著站起來,卻一下有些發軟,隻這麽一拖延,幾乎能感受到刀鋒逼近。千鈞一發之際,他絕望地閉上眼,等待片刻,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反而是粘稠滾燙的血一滴兩滴地落在他臉上。睜開眼,身後的男人已經被控製住了,被趕上來的保安撲倒在地,還在掙紮,麵龐扭曲。而男人原先舉著的那把刀,被握在一個人的手裏,血就順著刀口往下淌,落在謝時玉臉上。謝時玉看著那隻手掌落下的血,再順著那隻手上移看到人的臉,“韓瑉?”他不可置信地呢喃出聲。韓瑉扔掉刀,刀落在瓷磚上清脆一聲。站著的人麵孔發白,神情格外陰沉恐怖,視線則一直緊緊鎖著地上謝時玉,許久才慢慢鬆懈一點,“你怎麽樣?”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謝時玉上臂的傷。可伸出的那隻手血流不止,傷口幾乎見骨。謝時玉一下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麵露恐慌,身體比剛剛被人追著砍時抖得更厲害。剛剛沒有多害怕,來不及想,可現在他怕的心髒幾乎裂開。第38章 韓瑉掌心是一道皮肉外翻,深可見骨的刀口。據目擊現場的人說,是韓瑉在兇徒落下刀時,當機立斷地用手去擋住了,才給了保安機會把人控製住。用血肉之軀跟刀鋒利器抗衡,簡直是不要命的做法。一刀下來直接把手掌砍斷了怎麽辦?幸好韓瑉手掌因鍛煉有一定量肌肉,用力時阻擋了刀口的衝擊,又被骨頭擋住,但還是導致肌腱斷裂,需要手術修複。而謝時玉上臂的刀口不是很嚴重,隻是皮肉外傷,簡單包紮一下就沒事了。行兇者被警察帶走,經過時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醫院出了惡性事件,高層領導緊急開會,手外科的主任被連夜叫來做手術。謝時玉被警察帶去做筆錄,迴來後就坐在手術室外等,有新聞媒體聞風來采訪,都被堵在大樓口,由醫院外宣部出門對接。謝時玉不關心這些,他隻關心韓瑉有沒有事。三小時後,門開了,韓瑉走出來,手上打了石膏。謝時玉站起來,走到側邊去扶住韓瑉,小心翼翼地問了個無用的問題,“疼不疼?”韓瑉被他扶著走到走廊邊的椅子坐下,“還行,不礙事,吃了止痛藥。你的傷沒事吧?”謝時玉搖了搖頭,他的眼眶泛紅,鼻尖也是紅的,是剛剛哭過了,嘴唇被牙齒咬的都是深深淺淺的印子,可見他剛剛等待時有多焦慮,又開始犯小孩子的毛病。“你先在這坐一會兒,我馬上出來。”謝時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起身走進辦公室,跟剛剛幫韓瑉手術的主任了解情況。過了一會兒出來,手裏提著配藥的袋子,臉色終於舒緩些,沒再青白得嚇人。兩人從後門走,韓瑉用左手從口袋裏掏出鑰匙給謝時玉,拉開車門坐上車。韓瑉手不方便,謝時玉從駕駛座傾斜身體來幫他把安全帶扣上,害怕碰到傷口,一隻手抬起他的胳膊,一隻手抓過安全帶係上,再小心翼翼把胳膊放好,之後才坐迴去,“你要是累就睡一會兒,我會開慢點。”“嗯。”車輛駛出去。行駛過程中,謝時玉看韓瑉沒睡就問,“你怎麽會突然來醫院的?”“你沒吃東西,又把這個落下了。”韓瑉迴答,車中控台那兒放著一個黑絲絨袋子還有打包的飯盒。“東西本來就是你的。”“就是突然想送給你了,也幸好起了這個念頭。”韓瑉靠著車後座,大量失血,讓他有些頭暈,他閉上眼,靜靜養神。謝時玉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不再說話。車開出去一會兒,拐過一個路口時,有一點顛簸,韓瑉突然醒轉,坐起來,扭頭看到熟悉街景,“這是迴我家的路?”謝時玉目不斜視,“是,我送你迴去,不迴家的話你想去哪?”“我不想韓寧擔心,她最近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小潔,挺累的。看見我這樣又要著急忙活,我受不了她嘮叨。”謝時玉想了想,“那去我家吧。”“不麻煩你吧?”謝時玉盯著前方道路,“不會,沒事,本來你也是因為我才受傷的,要是你不來找我,也沒這種事了。”說著說著,謝時玉感覺自己鼻子又開始酸起來,他吸了吸鼻子,強忍住。“不是因為你,”韓瑉聲音突然嚴肅起來,“不要說這種話,跟你沒有關係。你要是因為內疚的話,那你還是把我送迴去吧,我不需要誰照顧。”“好,不是,你別硬撐。”謝時玉咬緊牙關,眼裏閃動著光。車輛慢慢行駛,破曉前的夜晚是最黑暗的時刻,萬籟俱寂,太陽還沒出來,月亮已經隱去,在自家小區的地下車庫停下,停穩熄火,謝時玉轉頭看著在副駕駛座睡著的韓瑉,目光下移,看到他平放在膝上的手,一句話在心頭翻滾良久,終於低低吐露出唇齒,“你怎麽舍得?”謝時玉到現在還不敢相信,他沒想到韓瑉會為他用手擋刀。相識不過數月,哪裏來的勇氣和衝動。他以為韓瑉瀟灑浪蕩,即使喜歡,那也是欣賞,是好奇,是身體的契合,個人的吸引,是錦上添花。韓瑉是設計師,手受傷就沒辦法繪圖。如果說外科醫生的手是個人的精神支柱,那設計師的手也集合了所有才華和前途。怎麽敢在電光火石間,說放棄就放棄?謝時玉嚇得一縷魂都飛了,幸好他剛剛問了主任,知道不會落下殘疾,隻是要花時間休養和複建。如果真的出了事,他不知道他能怎麽辦,又該怎麽補償人才好。謝時玉看了他許久,才輕輕推了韓瑉的肩把人叫醒。手下的人慢慢醒來,眼睛睜開的瞬間有些迷茫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片刻後用完好的手揉了揉太陽穴,“到了?”“嗯。”謝時玉點頭,他還是沒什麽表情,從醫院迴來的一路上他都是這樣緊繃壓抑,身體和精神都到了極限,好像再加上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壓垮。謝時玉的家,韓瑉來過一次,一切都輕車熟路,換了鞋後,他還直接去客廳,彎腰逗了逗縮進殼裏睡覺的烏龜。謝時玉則徑自去客房裏鋪好床,找出沒拆封的內衣和洗漱用具。大多事情,韓瑉用一隻手就能搞定。洗澡時,謝時玉幫他準備好熱毛巾,讓他簡單擦了擦身。洗漱做好,天已經快亮了。謝時玉把窗簾拉緊,光線就透不進來,他轉身,韓瑉在床前站著,頭發散下來,穿著剛拆封的柔軟的深藍色絲綢睡衣,人就顯得柔和。謝時玉低下頭,不看他,離開客房,“晚安,你早點睡。”“晚安。”合攏的門隻來得及透出最後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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