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言把手放在他膝蓋上揉了揉說,“你別聽人亂說,那些人不懂的,跟你明明沒關係,還說什麽你太年輕,迴答問題前後不一,專業水平不夠。如果每一個疾病都能說清楚,我們不成神仙了?本來患者的症狀顯現就是一個過程,不同階段會做出不同的結論。”謝時玉拿著勺子的手頓了一下,“他們還不肯走嗎?”柏言嗯了聲,“還鬧著呢,情緒過了就會好的吧。”謝時玉說,“跟我自己沒說清楚也有關係,我等會出去跟他們解釋。”柏言歎了聲,“好吧。”隨後說,“對了,這周六我訂了農家菜,你陪我一起去吧,正好去外麵走走唿吸新鮮空氣放鬆一下。”謝時玉點頭答應。柏言在工作中途翹班陪了他一會兒,很快就有人打他電話催他快點迴去。每個人都忙,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像陀螺一樣轉的沒工夫停下。謝時玉吃完飯稍微休整了一下,剛想出去,護士進來說,梁主任出麵幫他把事情處理好了,特別叮囑讓他直接迴家,晚上不用值班。謝時玉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梁培寬對他而言亦師亦友,心中十分尊敬崇拜,他很不想讓梁老師失望,要讓他出麵替自己收拾爛攤子。但事已至此,不想麻煩也麻煩到了。謝時玉看了下時間,難得的早,就從辦公室拿了健身包放到車上,開車去健身房。健身房在市中心的一處商廈裏,他在這裏辦了年卡,前幾年無論多忙,每周會盡量擠出時間來運動一兩次。今年開年到現在,卻還沒有來過。他換了衣服,在跑步機上跑了一小時,又做了一小時的力量訓練,痛痛快快出了場大汗,然後去淋浴室衝了澡。頭發半幹,謝時玉換了身t恤牛仔褲,外頭套了件棒球外套,這樣一打扮就顯得人很年輕。健身房下麵就是一家通宵營業的酒吧,他打算去喝兩杯再迴去,這樣迴到家可以直接睡覺,不會胡思亂想。推開門走進去,光線昏暗,是一家偏安靜的音樂酒吧,人不多,隻有幾個卡座裏三三兩兩坐了人,吧台處沒人,酒保低著頭在擦杯子。謝時玉走過去,在吧台處坐了,找酒保點了杯酒,也沒點吃的,就自己安安靜靜地喝酒。九點多的時候,酒吧駐唱的歌手開始唱歌,都是舒緩的情歌,女歌手有點煙嗓,壓低了唱帶著淡淡憂傷,很有情調,謝時玉放在吧台上的手指順著節奏打拍子。中途也有人來找他搭訕,都被他搖搖頭拒絕了。請喝酒的多見,少見有人請他抽雪茄的。推過來的手,衣袖向上一縮,露出勞力士的表盤。謝時玉有點樂,太臭顯擺了,抬頭看過去,是個中年男人,三推兩推推不掉,挨著他坐下了,一張嘴,酒味熏天,“我說真的,你跟我睡一晚,我給你這個數。”一隻手張開,來迴翻了翻,“你出來打工好幾年才能賺到呢。”謝時玉覺得他是喝大了,也沒想到自己都工作這麽多年了,還能被人當做涉世未深的小年輕哄騙,他今天沒心情惹事,所以就好聲好氣地拒絕,“不了,我不缺錢。”男人不肯罷休,身體朝他傾斜過來,“那加個微信?就當交個朋友。”“沒興趣。”避開伸過來的鹹豬手,謝時玉冷淡地說,惹不起躲得起,拿起酒杯,走下吧台,到下麵的位置。男人卻又搖搖晃晃地跟過來,眼看要坐下。謝時玉皺起眉,“這裏有人了。”男人打了個酒嗝,“別這麽抗拒嘛,你不是一個人嗎?”謝時玉麵不改色地說,“沒,我在等人。”“騙誰呀,看你坐半天了也沒人陪,第一次來酒吧嗎?找刺激?寂寞得很吧,跟哥聊聊。”謝時玉開始覺得這人惡心了,就在這時候恰好手機響,謝時玉接起來,也沒看來電顯示,直接問,“你到哪了,等你半天了,怎麽還沒到?”隨後一手捂了聽筒,一臉嚴肅地對醉漢說,“我朋友快到了,你能走開嗎?”醉漢嘟囔了兩句,似乎還有點不甘心,可看謝時玉冷臉了,本來文質彬彬的長相,一冷臉就挺兇,又的確在等人,猶豫半晌還是轉身坐迴了自己原來的位置。謝時玉這才去看來電顯示,隨即愣了下。他接迴電話,那頭好笑著說,“你在哪等我呢?我怎麽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這麽個約會了?”謝時玉後靠向沙發,“不好意思,酒吧裏碰到個醉鬼,撒了個謊。”“你一個人?”謝時玉嗯了聲。“喝悶酒嗎?你現在在哪?”謝時玉報了酒吧的名字,“怎麽著,你真要來?”“來啊,你都等我了,我怎麽能不來?”聲音含笑,能聽到那頭傳來的嘈雜聲,“離我這不遠,給我五分鍾吧。”說完就掛了電話。謝時玉始料未及,駐場的歌手下去了,謝時玉看了看表。結果五分鍾剛到,酒吧的門就被推開了。一米多的大長腿,走路帶風,一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韓瑉下身是緊身皮褲,上半身裏頭是一件翻領的銀黑花紋襯衫,點綴著小亮片,外頭是長款黑色風衣,頭發散下來做過造型,五官輪廓深邃,臉上還帶著妝,顯然是剛結束一個拍攝就過來了。太帥了,帥的跟這間小酒吧格格不入,以為是哪請來的明星。謝時玉看著他差點看呆了,周圍的人也都沒了動靜。韓瑉穿過半個酒吧,在他跟前停下。謝時玉發現他還畫了眼影,眼妝很重,眼角晶亮亮的,眼睛深邃得像溺死人的深潭。他不知道原來男人化妝,也可以把分寸把握得這麽好,化得這麽好看。見人傻了,韓瑉彎下腰,伸出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唇角帶笑,“謝醫生,怎麽不說話了,不是你約我來的嗎?”第22章 哄人謝時玉盯了人半天,才找迴語言功能,清了清嗓子說,“別站著了,坐吧。”韓瑉就在他身邊坐下了,酒保過來給他們點酒,韓瑉卻搖搖手,示意說不要了。謝時玉給他挪了個空杯子過去,“怎麽不點?剩下的不夠兩個人喝了。”韓瑉用眼神點了點桌上的空瓶,“你喝的夠多了,再喝下去,胃要吃不消了。”謝時玉吃吃地笑起來,“你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為了和我這樣幹坐著的?”韓瑉聳聳肩,把謝時玉瓶子裏剩下的酒倒到自己杯子裏,“我可以陪你喝一點,但你不能再喝了。”謝時玉看著韓瑉仰頭把剩下的酒喝完,修長脖頸間凸起的喉結一滾,嘴唇沾了酒液變得濕潤。抵著酒杯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也許是燈光加持,這個男人性感得不像話,一舉一動都像在勾引人。謝時玉突然覺得剛剛喝下去的酒在小腹處轟得一下燒了起來,燒得人燥渴,不由舔了下嘴唇,手肘撐在膝蓋上,傾身朝他靠近了點,“韓瑉,我問你個問題。”“嗯?”謝時玉醉眼惺忪,聲音刻意壓低了,被酒精熏染得沙啞,“為什麽我一說你就肯來了?是因為關心我嗎?”韓瑉動作頓了下。放下酒杯,眯起眼。在酒吧低暗的燈光下,一切都很模糊,唯有謝時玉的眼睛亮得清晰,像蚌殼裏的珍珠,灼灼生光,他難得正經地迴,“謝醫生,你喝醉了。”謝時玉搖搖頭,“是喝多了點,但還不至於到醉的程度。”眼仍舊盯著韓瑉,“你在逃避我的問題。”韓瑉向後靠,一隻手搭在卡座沙發的邊沿上,似笑非笑,“那你覺得我是為什麽呢?”謝時玉沒想到他會把問題拋迴來,一下有點卡殼,頓了下,搖搖頭,“我不知道。”韓瑉說,“這話等你清醒了再問我,我就告訴你。”謝時玉嗤笑了下,又坐迴去,“那算了,你沒誠意說,我就不問了,也沒這麽好奇。”“是不想知道還是不敢知道?”韓瑉卻突然捉住了謝時玉放在桌麵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十指包裹著,手腕便成了很細的一截,“我敢說,可你敢聽嗎?”一個小小的環,不讓他逃走的環。謝時玉看著他們觸碰的地方,身體小幅度地哆嗦了下,擠出一個苦笑,“是,我是不敢,我是膽小鬼,什麽決定都不敢做。”韓瑉察覺他情緒不對勁,就鬆開手,收迴去擱在膝蓋上,“怎麽突然這麽說?”謝時玉低下頭,慢慢轉著酒杯,即使那裏頭已經沒有酒了,“我今天遇到件很難過的事。”“嗯?”韓瑉看著他,等他說下去。“有個小女孩死了。”謝時玉把頭垂下去,嘴唇緊咬,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才繼續,“她還這麽小……其實本來已經想放棄了,但她太小了,在這個世界什麽都沒看到過就迴去太可惜了,我就想再試試。出血止不住,一直在聯係血庫調血過來,21個小時,嚴防死守,功虧一簣,到最後還是沒救迴來。”韓瑉沒說話。謝時玉苦笑一下,聲音抖得無法連貫,“其實之前看診的時候我有點想法,但這種病情太少見了,不敢確定,隻能先用藥等檢查,到後麵還是晚了一步。失敗了以後開始想,如果我膽子再大一點,如果我接手的病患再多一點,經曆過類似的病情,就不會懷疑自己了。因為離成功很近,隻差那麽一點點,差一點點那個小女孩就不會死了。”“你知道每一次搶救是什麽感覺嗎?每一次都好像把心放在油鍋裏煎熬,反反複複,有時候是猛火,有時候是小火,一點點的熬,熬到你心火俱滅,無悲無喜,魂魄都像是抽離了,隻剩下一具軀殼。好的時候你能看到那根架在兩座懸崖中間的細若發絲的鋼絲,但有時候就是不行,看不到就是看不到,你不知道是真的山窮水盡,還是你自己的問題。”這些話說完後,很長時間都是沉默。酒吧裏還放著舒緩的音樂,偶爾傳來其他客人的吵鬧和碰杯聲,這裏那麽嘈雜,可沉默還是震耳欲聾。謝時玉說出這些,也不是為了聽到什麽安慰,這類的話聽得太多了,他自己也可以講給自己聽。隻是情緒被壓抑的太久,需要一個釋放的渠道,韓瑉跟他的生活沒有交際,聽他傾吐完這些,不會帶去太多負累。他不能給同事說,說這些給他們帶來的負麵情緒太重了。無論如何,他沒期待韓瑉給予什麽。過了會兒,一隻手伸過來碰了碰他的臉,“你要哭嗎?”謝時玉抬起頭,正好迎上韓瑉的視線,“沒,沒有哭”。韓瑉表情溫和,“想離開這兒嗎,這兒太吵了,我帶你出去走走。”謝時玉輕鬆了些,他本來還擔心韓瑉的反應,把脆弱的一麵展露出來是需要承擔後果的勇氣的。但還好韓瑉沒有不知所措,沒有別扭地做出關心又或者覺得他太玻璃心,一舉一動還是很自然。“你想帶我去哪兒?”韓瑉拉了他的手站起來,“打個商量吧,謝醫生,隻要你不怕我賣了你,接下來的兩小時你歸我管。”謝時玉愣了下,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拉著跌跌撞撞下樓。醉醺醺的,全靠韓瑉扶著他,他才在電梯裏站穩。兩人肩並肩挨著,韓瑉比他高一些,突而鼻子挨近他頭發輕輕一嗅,低聲說,“都是酒味,不好聞了,以後少喝點酒行不行?”謝時玉沒迴答,他努力睜大眼看著前方,電梯空間狹小,和韓瑉肩膀靠著的地方一下變得很燙,韓瑉的氣息充斥了他的感官,也許是拍攝的關係,韓瑉今天少見的灑了香水,玫瑰烏木,有一點甜味和厚重的層次感。無孔不入地往他知覺裏鑽,謝時玉本來頭就暈,現在更暈了。走出商廈,被夜晚的涼風一吹才好受點,兩腮的熱度褪下去幾分。兩人都喝了酒就沒自己開車,韓瑉叫了車扶他坐進去,到江灘下車。車顛了一路,有很濃的汽油味,謝時玉難受的不行,抵著車窗皺眉。半途的時候,韓瑉伸臂把他攬過來,讓他靠著自己,鼻腔裏的氣味變了,謝時玉才平靜一點。但從車上下來沒走多久,仍然覺得反胃想吐,謝時玉強忍著找了個垃圾桶,彎腰對著吐了個昏天黑地,把喝下去的酒都吐出來了。韓瑉給他買了礦泉水,讓他漱漱口。胃吐幹淨了,喝了水,又吹了風,整個人被從裏到外折騰一通,謝時玉感覺好受許多,靈台也清明。他直起身又喝了半瓶水下去,人精神了,看向韓瑉,眼睛因為剛剛吐過而紅通通的,“讓你看笑話了,你別把今天的事說出去。”韓瑉從口袋裏掏出紙巾給他遞過去,“現在反應過來了?可惜晚了,我都錄像了,不能輕易刪的。”謝時玉接過紙巾擦了擦嘴,單手拿著礦泉水瓶,尷尬地笑了笑,“行吧,你想怎麽敲詐勒索都隨你,我認錯認罰。”“你覺得我該怎麽罰?”謝時玉一時接不上話。韓瑉挑眉,“一個億買迴去?”“獅子大開口啊,那還不如讓我直接賣身給你打工一輩子。”“這主意不錯。”韓瑉笑笑,“不難受了?”“嗯,謝謝,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