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表哥,不是走過路過也不會多看一眼的陌生人,不要用她的臉欺負人。


    「表……齊真的表哥,你先行下山,齊真過幾日也會迴家過年,你用不著擔心。」齊可禎鼻音忽地一重,略帶哽咽。


    「不行,我們是一起來的,要走也得一起走,不如我也跟你們一玦住,反正這兒還有空屋……」嗯!他真聰明,反應靈敏,一來能就近照顧表妹,避免她和聞人璟獨處,二來也能避開聞人勝,給自己找個穩妥的庇護。「不可以——」


    兩道高揚的聲音同時響起,一是不快,一是慌亂。「夫子,表弟,你們讓我感覺……」


    「閉嘴。」


    「不許說……」


    聞人宴兩手一擺,一臉無辜。「師徒情深也不讓說,難道你們是前世宿敵,今生來了卻恩仇?」


    是天敵還是宿世仇人?兩人相視一眼,又匆匆地移開。


    「我聞人家家大業大,這一千兩我看不上,就給了齊真吧!」齊可禎把銀票拿到聞人璟麵前晃了一下,但她並未交給聞人璟,而是往不遠處的樹下招手。「流紫,你過來,替你家公子把銀票收好,過了年之後才把銀票交還給你家公子。」


    「讓我保管?」小步跑過來的流紫一臉訝異。


    「是,你家公子隻彳目你。」


    齊可禎幼時救下身為流民的流紫一家人,她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服穿,還安排他們住進她娘在城外的嫁妝莊子,一家子六口人因此免於顛沛流離,沒活活餓死。


    後來為了感恩齊可禎的恩惠,流紫的家人便留在莊子幫夫人、小姐做事,而為了報恩,流紫自願賣身當了丫頭。


    這一家子都很實在,齊可禎用得很放心,尤其流紫更是她的左右手,其忠心無庸置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聞人璟冷嘲。


    哼!寧可先小人,後君子,未雨綢繆好過被人暗算。「齊真,你手上的銀票暫時也用不上,不如一並交給流紫,他是你的書僮,不會貪了你的銀子。」


    一千兩銀票對看慣大錢的聞人璟而言還真是看不上,他一間鋪子一年的收益就三、四千兩,可是看到齊可禎一副「有錢是大爺」的土財主模樣,他忽然有點不想給她了。不過也隻是「有點」,和這個丫頭計較可討不了好,她比誰都滑溜,一肚子鬼主意。「流紫,收著。」他大方的一甩,當是封賞。


    「是的,公子。」流紫雙手一接,連同先前的一千兩銀票,她對折再對折的塞入腰間的檾包。


    聞人勝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丟了麵子又保不住銀子,他最大的錯誤是太把自己當迴事了,打心底瞧不起出身低的庶出旁支,若他在衝動挑釁前想一想,也不至於弄得顏麵無


    光。


    齊可禎接著把目光移到表哥身上。


    「喂!你別看我,這一千兩是我的,雖然我很愛護齊真這個可愛的小表弟,可是親兄弟明算帳,她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我要留著娶老婆。」可別打他老婆本的主意。知道被人當成小人的感受了吧!聞人璟無聲的睨她。


    齊可禎無力的撫額。「你在說什麽,我是要問你幾時下山,趁著聞人勝還沒想出對付你的辦法前,趕緊離開,齊真我會幫你照看著,一時半刻還沒人動得了她。」她現在是聞人璟,還怕保護不了自己?


    「是這樣嗎?」看來真是他想多了。


    「你的安危也是很童要的。」姨母隻有兩個兒子,一個也不能少,表哥對她的好她會一輩子感念在心。


    明明是一句很令人動容的話,聞人宴聽在耳中卻有如寒天裏被冰淩子砸中,冷上加冷,他都打哆嗉了。


    「聞人夫子,璟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突然展現你柔情的一麵,我膽子小,會嚇著。」真的很詭異。


    聞言,齊可禎身子一僵,臉色忽青忽紅,而一旁的聞人璟卻開懷得哈哈大笑。


    「你……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早知道就不管他的死活,虧她還擔心聞人勝找他麻煩,她要和表哥絕交!


    「咦,怎麽氣唿唿的走了,我說錯了什麽?」聞人宴一頭霎水,不知道剛才的一番話得罪他疼愛有加的小表妹。


    「保童。」


    保童?聽到這句話,又見表妹像個男人似的朝他肩上一拍,聞人宴感覺毛毛的。怎麽這句話聽來有叫他趕緊去逃命的意思,表妹在暗示他什麽?百思不得其解的聞人宴望著朝聞人璟走去的表妹背影,撓著腮地想解開其中暗示,可越想他腦子越亂。


    表妹就這樣不管他這個表哥,他自己一個人迴家要怎麽交代啊?說表妹不願走,母親也隻會怪他沒盡力……萬一被趕出家門怎麽辦?


    算了,有銀子在手,就算有家歸不得也得以過個有趣的年,這要感謝聞人勝的大方。


    想著想著,他歎著氣走了,一片雪白的雪花從天飄落,一片、一片……飄在紅暈初綻的默林。


    梅花,開了。


    「他又不知道你就是齊可禎,你跟他置氣是為難自己,把心放寬點,別去多想。」想多了隻會自己受苦。


    進了偏院,不用人吩咐,流紫和恆平自個兒走向院子內左右空著的房間,把主屋留給顯然有話要說的主子們,兩人已學會察言觀色。


    忠言逆耳,聽到他不遮不掩的實話,齊可禎情緒更低落。「你說我們會不會換不迴來?我成了你、你成了我。」


    「不會的,老天爺隻是跟我們開開玩笑,袖愛捉弄人,咱們隻好先受著。」聞人璟從後環上她的肩,輕輕揉著她頭頂,雖然是自己的身體,他卻有幾分不自在和別扭。「你找到聖誕禮物了嗎?」離過年就隻剩下幾天而已,她想爹,她想娘,她想迴家。


    齊可禎再堅強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小姑娘,從小受盡爹娘寵愛的她未曽吃過苦,除了上聞人氏族學受了點罪外,她是活在蜜罐裏的嬌嬌女,何曽受過這等罪。


    她害怕、她恐慌、她不安,聞人璟出身再好、官做得再大也不是她齊可禎,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她還是想做她自己,一個被娘親逼嫁的姑娘家。


    他揺頭。「禎兒,我們不會一直是這樣,如果年前換不迴去,我會另尋途徑改變現狀,這世上也許真有神仙,但不會隻有一個兩個,我們夠誠心總會找得到。」


    「那要找一天、兩天,還是一年、兩年……」她不敢往下想,怕越想越絕望,世事由天不由人。


    聞人璟目光柔和的抱住她。「反正有我陪著你,這條路上不寂寞,你不是一個人,有我呢!」


    「夫子……」對,不怕,她不是一個人,還有他。


    「敬軒,我的字。」夫子聽來太生疏。她愕然。「敬軒?」


    「以後私底下就喊我的字,不必顧念著師生之情,若是真換不迴身子,你也好習慣這個名字。」他打趣的說著。「這不好吧!你是夫子……」一根泛著珍珠色澤的蔥白小指點上唇瓣,止住她的聲音。


    「那就別當我是夫子,你對尊師童道那一套向來不放在心上,就當是風雨同舟的朋友吧!我們可是在同一條船上的難友。」有她,他才覺得前途有好風光,不畏浪大險阻。朋友嗎?她心口酸酸軟軟的。「敬軒……」


    他低頭一笑。「以後我就叫你禎兒。」


    「我想哭。」她的眼眶好熱。


    「那就哭吧!憋了好久是不?」她能忍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他一個大男人困在小姑娘的嬌軀裏,也快要抑鬱成疾了。


    「我真的要哭了……」不等話說完,關不住的淚水像清明的小雨,霎蒙蒙地下個不停。


    「別委屈了,禎兒,盡情的哭,把心中的不甘和憤怒哭出來,我在這裏陪著你……」原來他的哭聲這麽難聽。聞人璟苦笑。


    外麵的雪開始飄起,滿圔的紅梅都開了。


    房裏的人滿臉倜悵,望著落在窗欞上的初雪,純淨脫俗,就如這個嚎陶大哭的小姑娘。


    悄悄的,情愫暗生。


    雪,下了一整夜。


    天寒地凍,正是好眠時。


    齊可禎哭累了,迴到聞人璟的屋子倒頭便睡了,屋裏燒著昂貴的銀霜炭,炭盆裏加了鬆塔,炭火燃燒著,一室盡是鬆果的香氣。


    朦朧間,她感覺自己起身了。


    她的身子輕飄飄的飄著,飄呀飄著,她來到一間奇怪的鋪子。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她困惑,這是什麽怪詞呀!從來沒聽過。


    「這裏是人生販賣店,我是莫湘,你的到來是我莫大的光榮,我誠摯歡迎你。」


    「你是莫湘?!」她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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