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定山城,城主府,殮屍房。


    一位富態的家翁站在丁二少屍首前,他便是丁家家主──丁泉山。


    此時,他麵如死灰,心哀若死。


    丁泉山外出辦事月餘,今日迴府,一進城便感到了不對勁。


    城裏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車駕,丁泉山也是滿心疑惑。


    心裏還想著,難道是自己的二子又闖出了什麽大禍不成?


    於是便讓車夫加快速度,火急火燎地迴了府,愕然府中更是異常安靜與冷清,連下人們都躲避自己的目光,一刻都不敢對視。


    喊來下人一問,方知府內發生了驚天巨變。


    二子身死,府內兩位仙師一死一逃,而那些武林高手,更是跑得全都沒影了。


    丁泉山強撐著精神,狂奔到城主府,直到二子的屍身陳放在自己身前,他才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大子攀了仙緣,去往那青螭劍宗修行,丁泉山內心深知大子以後不可能再迴定山城繼承這偌大家業,所以即使二子紈絝,丁泉山依舊縱容,畢竟這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也是唯一陪在身邊的兒子。


    如今,二子卻屍首分離,死狀淒慘,他心中的哀痛以及憤怒,已經到了極致。


    城主蔣桂勇聽聞丁泉山來了城主府,慢悠悠地踱步過來,進入殮屍房後,向丁泉山道:“丁家主,節哀啊。”


    半晌,丁泉山毫無靈魂的聲音傳來:“兇手呢?”


    蔣桂勇道:“兇手是城外一個小村莊的打柴少年……”


    “他人呢?”


    “已經逃走了。丁家主,那少年可太厲……”


    “一個山野少年都抓不住?!要你們何用!”丁泉山打斷蔣桂勇,怒吼道。


    蔣桂勇微微皺眉,麵露不悅,道:“丁泉山,從丁二少爺遇難開始,我城主府官兵即刻前往那村莊緝拿兇犯,可惜兇犯已先行逃去,屋內隻看到徐步的屍體,致命傷與衛和昌一致,皆是一招斃命。我等奔波勞碌,冒著性命之危為丁家緝拿如此兇惡的兇犯,豈容你如此輕言?”


    丁泉山訝異,平時客客氣氣的蔣桂勇今日竟敢出言不遜。


    他冷冷地看著蔣桂勇,想必後者是見丁府實力大損,便換了副嘴臉。


    他看了蔣桂勇片刻,便拂袖出門,吩咐家仆將丁二少屍身帶迴丁府。


    同時,丁泉山讓家仆放出消息,若有人能提供殺害丁二少的兇犯的有用訊息,可得百兩賞銀。


    一天後,丁府門可羅雀。


    於是,丁府將賞銀提高到了五百兩。


    一天後,丁府依然無人登門。


    丁泉山咬牙,將賞銀提高到千兩!


    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便有一人登門來了。


    家仆將應賞人帶到丁泉山書房。


    “說,你有什麽訊息?”丁泉山冷聲道。


    “丁老爺在上,小人前幾日晨間一時興起,便去城內的來金客棧用早膳,旁邊那一桌,便坐著那少年兇犯,還有一名華服少年以及兩個侍從,那兩名侍從,可嚇人了,那眼睛……”


    丁泉山眼中一亮,這個信息與家仆口中說的裴溫書三人組是相契合的:“說重點!”


    “噢噢,好的好的。丁老爺,我原本是聽到他們在說那些修行的事情才注意到他們的……”


    應賞之人將那日在客棧聽到的蘇憾與裴溫書的對話完整複述,說到二人要去青螭劍宗時,丁泉山瞳孔一縮。


    待應賞之人講完後,丁泉山揮了揮手,讓家仆奉上千兩賞銀,便打發他走了。


    丁泉山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上麵赫然是蘇憾的畫像。


    他看著殺子仇人的畫像,仇恨溢出雙眼。


    而後拿出紙筆,快速寫了一封信,然後喊來家仆,將蘇憾的畫像以及信件交給仆人,吩咐仆人寄出。


    他看著窗外,咬牙切齒:“許風……青螭劍宗……”


    另一邊,方才的應賞人歡天喜地地懷揣千兩銀票,鬼鬼祟祟地出了丁府,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腦海裏還在幻想著到手的巨富該如何花掉,可沒走幾步,一雙手從路邊的陰暗巷子驟然伸出,抓住應賞之人的領子,將其拽入小巷。


    接著便是無數拳頭與腳印落在他的身上,他根本看不清巷子裏有多少人在對他拳打腳踢。


    毆打持續了片刻才停下,片刻後,應賞之人鼻青臉腫地抬頭看四周,巷子裏的人早已散光了。


    應賞之人忍著渾身劇痛,抖著手伸進懷裏,卻隻摸到了銀票的碎片。


    ……


    ……


    定山城前往雲霧城的官道上。


    蘇憾與陳初瑤正不緊不慢地行進著。


    二人白天緩緩前進,晚上則停下,吃些幹糧後便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就地休息。


    偶爾碰到散居的農戶,便進去買些幹糧,而農戶淳樸,見蘇憾與陳初瑤年紀都不大,甚感二人流浪不易,所以都堅決不收蘇憾的錢財。


    絕不是因為看到蘇憾腰間的佩劍而害怕……


    遇到不敢收錢的農戶,蘇憾也都沒有多費口舌,都是當即將東西收了起來。


    爭執是沒有用的,互相之間浪費口水,實在太累。而實際的行動往往效率更高,所以他每次都會在離去前將足夠買下這次吃食的錢物放在農戶門前。


    就這樣過了三天,在第四天夜晚的時候,蘇憾眉頭微皺,陷入沉思。


    二人行進的速度,遠遠落後於蘇憾原本的預想。


    他原本的打算中,普通人半月多的腳程,若是用靈氣趕路,便可以大大縮短時間,七天的時間便足以到達雲霧城。


    現在行進三天,路程才走了五分之一不到。


    蘇憾自不必說,主要是陳初瑤身體較弱,體力較差,在這冰天雪地裏前進速度快不起來。


    自從陳初瑤前夜夢中驚醒,發覺是蘇憾用仙家手段為自己驅除寒意後,當即明白過來,自己似乎成為了累贅,她內心十分愧疚。


    陳初瑤這幾天眼裏都充滿著焦急,每次蘇憾為其驅散寒意時,都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蘇憾則是用命令的語氣讓她安靜別動,然後為她驅散寒意。


    蘇憾對陳初瑤並沒有責怪之意,畢竟同意她留在身邊的是自己。當時同意她留下,就該有行程變慢的心理準備。


    況且陳初瑤本就是凡俗弱女子之身,怎可強求太多……


    嗯?等等。


    凡俗之身?蘇憾眼中忽然一亮。


    除非……


    “初瑤。”


    “怎麽了?恩公……子?”


    過去的幾天裏,蘇憾再三要求陳初瑤不要再喊自己恩公,於是陳初瑤便換了稱唿,改成了“公子”,隻是偶爾腦袋轉不過彎,依然會下意識地喊恩公。


    “你想修行麽?”蘇憾開門見山,“想學嗎?”


    陳初瑤瞪大眼睛,愣住了:“啊?”


    她?陳初瑤?修行?成為仙師?


    換做以前,她是想都沒想過的,隻想聽阿爹的話,踏踏實實地過完普通人的一生。


    然而,經過家破人亡的巨變,她的想法,已是有些改變。


    但麵對人生轉折點的這重要一步,陳初瑤有些不自信,她小聲問道:“我……可以嗎?”


    “先別管可不可以,我隻問你,你想學嗎?”


    “……想。”她的拳頭悄然握緊。


    “好,我教你啊。”


    前世蘇憾曾代師收徒,並且悉心教導師弟師妹,所以在為人師方麵,他早有經驗。


    蘇憾想了想,向陳初瑤問道:“你想修仙緣篇還是魔啟篇?”


    “有什麽區別嗎?”


    “沒有,都能飛升。”


    “那就……仙緣篇吧,魔啟篇聽著有些……”陳初瑤露出為難的神色。


    聞言,蘇憾搖頭正色道:“不可如此片麵。正邪隻在人心,不在功法。”


    陳初瑤怯怯點頭,仿佛做錯事的孩子。


    “記好,這是仙緣篇的口訣……”


    蘇憾先毫不停頓的念了一遍仙緣篇的口訣,見陳初瑤記得吃力,於是將口訣拆開,再一句一句地教導陳初瑤。


    蘇憾教得很有耐心,比起混世魔王般坐不住的、總是調皮搗蛋的師弟師妹,乖巧坐著努力聆聽的陳初瑤已經很讓他倍感欣慰了。


    因為恩公親自教導,所以陳初瑤學得很努力,加上本就不笨的頭腦,兩三遍後就記下了仙緣篇的口訣。


    然後,陳初瑤便學著蘇憾平時修煉那樣,複刻他的姿勢閉眼盤坐。可是不一會兒,她便覺得腰酸背痛,腿腳發麻,身體忍不住輕輕扭動起來。


    蘇憾啞然失笑道:“入定空靈沒有定式,在於神魂是否能夠祛除雜念,不在於姿勢如何,尋一個你自己待著舒服的姿勢即可。”


    聞言,陳初瑤便鬆開腿腳,神色赧然地揉捏發麻的腿部肌肉。


    待恢複正常後,陳初瑤試了好幾個姿勢,都覺得不太對勁,最後雙手一展,雙腿一張,整個人像“大”字型一樣躺了下去,然後就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陳初瑤抬起頭,不太好意思地說道:“公子,這個是最放鬆的,隻是……會不會有點奇怪?”


    蘇憾笑著搖了搖頭,示意她繼續,她便又躺了下去。


    蘇憾想起了師妹。


    師妹初學時,也是這樣的入定姿勢,說是最放鬆舒服的姿勢。


    但是因為舒服過了頭,她經常入著定便打起唿來。


    每次被蘇憾喊起來時,師妹都狡辯說這是她獨創的入定法門,打唿越大聲,說明入定越深,並且還倒打一耙,說師兄打擾她修行了。


    結果都以蘇憾賞一個爆栗、師妹捂著頭結束。


    幸好陳初瑤不似師妹。


    陳初瑤躺著,那是真的一直在嚐試入定。


    半晌,陳初瑤的唿吸從雜亂到平穩,慢慢進入了狀態。


    可惜隻過了一會兒,唿吸又雜亂起來。


    如此反複。


    普通人初次嚐試入定,都需要一定的時間去習慣和熟悉的,前期,一般都無法入定太久。


    蘇憾清楚,陳初瑤還在蹣跚學步的嚐試的階段,所以看了一會兒,便自己閉上了眼,修行起來。


    過了好一陣子,陳初瑤歎了口氣坐起身來,沮喪地看著蘇憾。


    蘇憾閉著眼睛,道:“作為初學者,你已經做得非常不錯了,不可操之過急。”


    被蘇憾這麽一誇獎,陳初瑤一掃沮喪之氣。


    再次展開雙臂,“啪”地一聲躺了下去。


    二人就這麽一坐一躺,各自修行著。


    一個時辰後,陳初瑤終於忍不住“過於舒服”的入定姿勢,緩緩睡去。


    蘇憾則如往常一樣,將手放在陳初瑤的肩膀處,為她驅去這寒冬深夜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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