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憾看著裂縫中的無盡黑暗,思索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眉頭擰得更緊了。


    他想起師父曾提起過,修行界中,有個流傳甚廣的謎團,至今未解。


    先祖們踏入修行一途,迄今三萬餘年,不提波譎雲詭的第一與第二紀元。


    僅說第三紀元兩萬多年的曆史中,每萬年間,都有一個超絕於那個時代的天驕出現。


    修曆第三紀元四千年,當世天賦最為驚才絕豔的,是一位出自仙宗,名為池和仙人的天驕。


    池和仙人修行一百多年,便抓住了飛升的契機。


    而後,在仙宗各門的修行者的見證下,池和仙人撕開了空間,打開了飛升之門。


    在諸人的恭賀聲中,池和仙人踏入飛升之門,裂縫逐漸合閉,飛升之門漸漸消失。


    就在其即將完全消失時,突然傳出池和仙人略顯疑惑聲音。


    “不對……”


    無人理解池和仙人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沒人知道他為什麽說不對,也不知道哪裏不對,當時的修行界頗為不解。


    可時間久了,陸續有人飛升,飛升時皆無事發生。


    此事便慢慢淡了下來,成為偶爾被人當成趣事提起的謎團。


    直至修曆第三紀元一萬兩千年的時候,同樣是當代天驕——極樂天魔,在百多年的修行後,便打開了飛升之門,天賦與以前的池和仙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極樂天魔飛升時,情況與池和仙人如出一轍。


    在飛升完成的最後一刻,極樂天魔傳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確實不對。”


    這四個字在極短的時間內,暴風般席卷了整個修行界,引起了軒然大波,不論是仙宗還是魔門,都不約而同想起了池和仙人。


    不對?


    究竟是什麽不對?


    到底是哪裏不對?


    修行界的人抓破了頭,依然無法得到答案。


    總不能讓池和仙人與極樂天魔反向打開飛升之門,迴來告訴他們答案吧?


    於是,二者的兩句話,成為了修行界迄今為止最大的謎團。


    蘇憾絕頂天資,更甚於池和仙人與極樂天魔。


    此時,他比後兩者更先察覺到了問題。


    “是不對。”


    他輕聲自語。


    語罷,蘇憾毫不猶豫地收迴那隻踏進了飛升之門的腳。


    並後退數步,舉起雙手向著飛升之門的裂縫,雙掌相對,而後異常緩慢地合上雙掌。


    空間裂縫隨著他雙掌相合,也在逐漸變細。


    片刻後,他竟硬生生地將飛升之門關上了!


    這原本應當是驚世駭俗的一幕,因為發生在蘇憾的潛修之地而無人知曉。


    自先祖開啟修行紀元以來,從未出現打開飛升之門後,還自主將其關上的情況。


    有這麽不講道理的嗎?


    即使你是仙魔兩道公認第一人的無跡天魔……但這可是飛升啊!


    那道空間裂縫,可是飛升之門,並非你家洞府的大門啊。


    無數修行者渴求的飛升,他卻棄之如敝履。


    整件事在他人看來,或許難以理解,對蘇憾來說,卻是理所當然。


    不對,就是不對。


    在他察覺飛升是“錯的”後,他便無法說服自己去將錯就錯。


    於是,他便放棄了飛升。


    於是,他便關上了飛升之門。


    不講道理又如何?


    關上飛升之門後,蘇憾重新盤膝坐下,心念電轉,開始推演。


    推演為何飛升是“錯的”,推演如何撥亂反正,推演如何完美飛升。


    這一坐,便用去了蘇憾三年時間。


    三年後,在一個風雪肆虐的深夜,他停止了推演。


    他有了一個並不確定的猜測。


    隨後,他張開手掌,一顆黑色如墨的菩提子自掌心浮出,飄在他身前。


    這便是真龍降世所銜著的其中一顆菩提子——魔蓮源種。


    魔道的入門功法《魔啟篇》,便源自於此。


    蘇憾靜靜地看著魔蓮源種,而後閉上眼睛,神魂包裹住魔蓮源種,開始感悟。


    而這一閉眼,用去了他五年時間。


    五年後,他神色怔然地睜開雙眼。


    看著體內的變化,他似乎有了結論,於是他便自然而然決定了——


    他要兵解重生。


    與放棄飛升的決定一樣,依然是毫不猶豫。


    且更義無反顧,哪怕這個結論隻是一個猜想,而這個猜想,極大可能會讓他喪命,讓他煙消雲散。


    修行一途,若是不追求極致,不追求完美的話,那蘇憾便不是蘇憾了。


    做完決定,他沉思片刻後,起身騰空而去,離開了數十年的潛修之地。


    ……


    ……


    二十餘年,如白駒過隙,悄然而過。


    中土大陸,鹿山山脈。


    洞府內,蘇憾盤膝坐在蒲團之上。


    在他身前,站著雙十年華的兩名年輕男子與女子。


    他神色平靜地看著師弟師妹,後二者,臉上寫滿了不理解和困惑。


    二十年前,他決定兵解後,便做了一些準備。


    先是行走世間,代師收徒,讓師父的傳承能夠延續下去。


    兵解秘法實在太過兇險,若自己兵解失敗,師父的傳承就不複存在了。


    修行界數萬年來,成功兵解重生的,一掌之數都湊不足。


    兵解失敗者,神魂在無盡虛空飄蕩千年後,就會徹底沉淪,最後渾渾噩噩,永世飄蕩。


    即便是成功者,談起神魂在無盡黑暗的虛空中飄蕩的折磨,無不色變。


    於修到九境的絕巔修者而言,要麽等待一朝飛升的契機,要麽等到壽元將盡,不得已才會鋌而走險,兵解以求來世。


    得知蘇憾即將行那兵解秘法,師弟師妹傷心至極。


    他名義上是大師兄,卻有著師父之實,因此二人對他非常濡慕尊敬。


    二十年來,蘇憾帶著二人入門修行,行走於世間,悉心教導,感情亦頗為深厚。


    “師兄,你明明才百餘歲,即使不飛升,還有近三千年的壽元啊,為何不等壽元將盡時再進行兵解呢?”


    師弟急聲說道,他非常不理解,這明顯是性價比更高的做法。


    “這樣的人生,沒有意義。”


    “那師兄在追求怎麽樣的人生呢?在你最巔峰的時候的兵解,意義又是什麽呢?”


    “求得完美飛升。”


    看著蘇憾純粹而堅定的眼神,師弟師妹縱有千言萬語,也再說不出來了。


    “你們二人天賦都不錯,雖然如今才三境,但總歸是會踏入九境的。


    “屆時,你們要記住,千年內不要飛升,即使抓住了契機,也不要推開那飛升之門。


    “待我重生,印證所想後,再行打算。


    “兵解時,除自身的神魂以及修得的魔種外,其他的皆無法帶走。此洞府,便是我為重生成功後準備的,我會將所有東西都放在此處。


    “待我兵解後,你們來激發我設下的劍陣封印,千年內,無人可以進來。


    “千年後,若我重生失敗,劍陣封印自會消解,屆時,由你們來繼承我的遺物。”


    囑咐完後事,師弟師妹早已哭成淚人。


    蘇憾笑了笑,輕聲說道:“別太貪玩,好好修行,師兄先睡個覺去。”


    而後。


    蘇憾,就這樣兵解了。


    ……


    ……


    兵解後,蘇憾的神魂便來到了一處“空間”。


    這個地方,他的五感皆被閉塞。


    沒有前。


    沒有後。


    沒有上。


    沒有下。


    沒有軀體。


    沒有任何感覺。


    沒有任何存在。


    隻有純粹的黑暗。


    他的神魂,正於黑暗的無盡虛空中飄蕩。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在“飄蕩”。


    在一片純粹的黑暗中,似乎任何運動都失去了意義。


    他沒有陷入無念無想的沉眠狀態,意識始終保持著清醒。


    隻是,他無法思考。


    就這樣“清醒”地飄蕩著。


    ……


    多少年了?


    不知道。


    好像好久了。


    蘇憾隻知道時間在流逝,卻不知過了多久。


    他的思緒仿佛被打了一個死結,難受無比。


    這讓他感覺到,時間被無限拉長了。


    他的神魂就這樣飄蕩著,等待著重生的契機。


    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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