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符曉與唐學政下樓,見奶奶,姑姑和姑父,還有他們兩個兒子都乘專機趕來了,還有楊家四口人也陪在身後進了大廳,她突地有種複雜的心情,既幸福又感傷。

    唐老爺子親自拄龍頭杖迎了出來。將他們引上第一席,他與三個兒子作陪,符奶奶幾番推辭,終究沒爭過唐老爺子,在第一席上坐了下來。

    唐韓兩家親戚見唐家家長這麽重視親家,都有些嘖嘖稱奇,隻道新娘好福氣,隻一平凡姑娘,居然能得到唐學政的青睞,又能獲得唐家家長的重視,於是由起初的不以為然,開始調整對新娘的心態。

    在s城辦了一場,已經明白婚禮是挺累人的活,唐學政讓符曉先去休息一會。符曉看看融洽的第一桌,想了想答應了。

    她獨自一人迴了休息室,用吸管喝了幾口水,看看麵前大鏡子裏穿著夢幻般的婚紗,描著精致妝容的自己,微微一笑。

    隻休息了片刻,門上傳來節奏的敲門聲。

    “請進。”符曉揚聲喚道。

    以為是楊蜜或是李簡情,沒想到進來的卻是已將頭發染迴黑色的莫於非。

    “啊,你好。”她意外地打招唿。

    “你好,新娘子。”陰柔的美男勾著飄渺的笑意,“哦,忘了說恭喜。”

    “謝謝。”她輕笑,“找我有什麽事嗎?”

    “一點小事……”他慢慢從內口袋掏出幾張文件,“作為唐學政的律師,叨擾你一點兒時間,麻煩你在這些文件上麵簽個字。”他手一展,頗為斯文地將紙遞到她麵前。

    “是什麽?”符曉疑惑地接過,看了一眼楞住了,竟然是婚前協議。

    “如果你看清楚了,就請在上麵簽個字。”莫於非不是很熱情的聲音傳來,“一旦協議成立,就表示你是沒有目的地嫁入唐家,若是離了婚,你不能帶走唐家一分一毫。”

    符曉覺得不高興,她看了看甲方上唐學政的簽名,將文件放在一旁,抬頭道:“我不簽。”

    莫於非不意外,冷笑一聲,“很遺憾,我想這不是選擇題。”

    符曉深唿吸兩口,仔細思考了一下,才坐直了身子,“莫先生,如果唐學政這樣對我,我也不可能嫁給他。”無關財產,而是尊重。如果他的確有什麽理由,明明白白地跟她說了,她會簽下這份協議,可是他從頭至尾沒有向她提過一個字。

    雖然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愣了一下,但冷靜下來就明白絕對不是唐學政所為。“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故意這麽做?”

    被拆穿了莫於非也不難堪,他斜靠在桌上,雙手抱胸,“這麽有自信?”

    “不是自信,而是相信。”這下才真正明白過來他對她有意見,符曉納悶,“我得罪過你嗎?”

    “無意冒犯,就是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什麽樣的女人會嫁給……害了她父母的男人。”這段時間莫於非仔細分析了一遍,得出了三個結論:一是報複;二是圖財;三是二者皆有。所以才有了試探她的一幕,她這般鎮定倒讓他覺得她心機頗深。

    沒想到他居然會知道這件事,符曉驚訝,抿了嘴看向他。

    “怎麽,以為沒人知道嗎?以為唐家人會因為愧疚不往這方麵想嗎?”莫於非逼問,“你嫁給唐學政究竟有什麽目的,想報複他?”

    “我要是想報複,在當年最恨他的時候將他告進監獄不就好了?還等到現在賠上自己?誰會拿自己的人生開玩笑?”他是唐學政的兄弟,她並不希望他誤會。

    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聽他老爹說,唐老爺子正直無私,那時不許任何人動用任何關係。

    “那你究竟是為什麽?”這個事件越深入他就越費解,一個少女居然會原諒撞死她父母的肇事者而撤訴,十年以後又居然會嫁給這個男人。

    符曉明白他在問什麽,沉默半晌,她緩緩道:“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還需要其他的理由嗎?”

    靠!理由多了去了好不好?為房子,為車子,為票子,為孩子……這不大把都是理由?隻是為什麽自己在當時竟然反駁不出來?是她的表情太認真的緣故?莫於非撥撥頭發,不經意地又憶起符曉那雙毫無雜質的眼。

    女人說愛他見得多了,隻是或笑或哭的眼睛背後,總是有更多欲望。

    那個女人,為什麽沒有!

    “小莫,怎麽一個人喝酒?是看你兄弟結婚羨慕了?”韓家一大哥拿著酒杯上前碰碰他。

    “怎麽可能!我像他那麽傻,在一棵樹上吊死?”莫於非甩甩頭,將鬱悶拋出腦後。

    莫於非注定是悲催的,二十幾年心動的悸動被當成是鬱悶,而且,對象還是他兄弟的嬌妻。

    ***

    極為熱鬧的婚禮過後,唐學政正式引見了一位重量級人物——這位不論從身份上還是體重上都當之無愧——他的外公韓向天。

    符曉覺得這體態渾圓,笑起來幾乎快看不到眼睛的老人特別具有和藹的喜感。

    韓外公對符曉很滿意,他就喜歡那種在家持家看孩子的女娃。雖然他也聽女兒說過當年的事故,但他能看得出來,這小姑娘對外孫感情不是假的。

    待符曉去找奶奶姑姑,韓向天對唐學政道:“既然婚事也辦了,你得盡快動身到s市來,外公覺著最近很容易疲憊,你能早點為我分擔分擔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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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學政略一沉思,點了點頭。

    “哼,千金難買老來瘦,你這個資本家一直大吃大喝,知道後悔了?”唐老爺子嘲諷。幾年沒見,越來越像孩子們常吃的那什麽基老頭。

    “我後悔什麽?我有專門的醫師為我調養身體,你個土路。”韓向天啐道。

    這兩位老小孩一吵起來就沒完,唐學政插話,“外公,我想把韓家的重心移到b市來。”

    “b市……”韓向天早已預料到這一點,他皺眉想了想,還是點了頭,“你想怎麽做就放手幹吧。”

    “辰銳那兒沒意見嗎?”

    “沒事,意見也是有,所以這段日子我讓他當家,讓他明白自己差在哪兒。”

    韓玉素高興地道:“爸,既然如此,您跟媽媽也到b市來養老吧。生意上的事就交給小輩行了。”

    韓向天嗬嗬笑道:“b市氣候太差,哪有咱們那兒好。再說,要我動不動見這老頭子,沒病都能氣出個病來。”

    “你這還豬八戒倒打一耙?”

    ……好吧,看來是二老是許久沒見,不吵吵嘴皮子癢。唐學政知趣地離開,出門找老婆,卻在過道碰上抽煙的莫於非。

    “喂,人走差不多了?”他借了個火點燃了煙。

    “嗯。”

    “找時間請你喝酒。”兄弟不說謝字。

    “哼。”

    兩人沉默地抽了兩口煙,唐學政問:“上次叫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什麽?”莫於非眼眯了眯,明白他在問什麽,隻是借著廢話拖延思考的時間。

    “符曉家的事。”

    “哦,那事,查了,沒什麽,咱多心了。”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不約而同地在麵對唐學政時達到了高度統一。

    唐學政皺眉,彈了彈煙灰,他也這麽說的話大抵真是沒事了,隻是總覺得哪兒不協調……是他多心了?

    符曉陪著符家家人在b市玩了兩天,因為兩個孩子的課業不能耽誤太久,他們婉拒了唐家的挽留,決定明個兒一大早起程迴家。

    即使舍不得符曉也沒法挽留,當晚待奶奶睡了,她拉著姑姑進了客房。

    見侄女有話單獨跟她說,符姑姑莫名地有些緊張,難道是唐夫人跟她說了那錢的事?

    兩人在床邊坐下,符曉問:“姑姑,家明明年考大學,他是不是決定出國了?”

    “咦?嗯,是呀。”符姑姑含糊其辭。

    “現在出國留學究竟要多少錢?”大學裏有留學的朋友,但也沒好意思問,而且現在物價飛漲。

    符姑姑心髒撲通一下,“這個,大概,幾十萬吧。”

    “哦……”

    見她若有所思,符姑姑更緊張了,她望望門外,想著要不要叫老公進來插個話,符曉有了動作——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轉身遞向姑姑,“姑姑,這個你收著。”

    符姑姑一下子愣住了,“這是什麽?”

    符曉不好意思地道:“這是我這幾年存的錢,好像隻有十幾萬。本是想存多點,可是不知不覺又花了。”

    “那你這是幹什麽?”明白過來的符姑姑連忙將卡還到她手上。

    符曉不接,“這點錢您不要嫌少。我本來就是為家明和家揚存的,他們都希望到國外留學,你們辛辛苦苦在外頭做生意賺些錢也不容易,供他們兩個出國一定很吃力。我反正用的也少,現在讓唐學政養我一陣也沒事。唐學政家裏雖然有錢,但是我還是覺得用他的錢不太好,您別見怪。”

    符姑姑握著銀行卡說不出話來,這些年侄女好像寫作賺了一點錢,她也沒再供她的生活費了。沒想到她居然……巨大的內疚感瞬間湧起,符姑姑幾乎抓不住那小小的卡片,“這個……我不能要。”絕對不能要。

    符曉將卡塞進她的手中然後包起來,“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出點錢讓弟弟讀書,有什麽不能要的。”

    “這是你努力賺的錢,你留著自己用……”聽她的說法,這錢是她早幾年就為自己兩個兒子準備的。

    “姑姑您說哪的話,您和姑父養育了我那麽多年,還照顧奶奶,我都不知道怎麽報答,就這麽一點錢,我還覺得很不好意思。”照理自己嫁的人家這麽有錢,她是不是應該就直接負擔兩個弟弟的出國費用。可是她怎麽樣也不想向唐學政開這個口,對姑姑還是有點愧疚。

    符姑姑喉頭有些哽咽,她看著眼前無論什麽時候都獨立成熟,並且能保持一顆善良的心的侄女,排山倒海的慚愧湧上心頭。“曉曉我……”她突地握住她的手,想將當年拿錢的事情說出來,可是話到嘴邊,她卻怎麽也開不了這個口。她該如何去說?侄女這麽樣掏心掏肺地對他們,他們卻私藏了那筆要命的錢,要是說出來,曉曉會怎麽看他們?一定會看不起他們的,她不能失去了這個侄女,不能。

    “姑姑,別說什麽了,錢收著就行了,等咱家兩個少爺出國學成歸來,找個好工作,你們就等著享福吧。你們這些年也太辛苦了。”符曉對著她大大一笑。

    最終符姑姑在臨走前還是將卡偷偷塞迴了符曉的包中,但她終究錯過了坦承的機會。迴去跟丈夫說了,畢竟沒有血緣關係,丈夫也是覺得愧疚而已。後來唐學政聽說了消息,二話沒說擔了兩個兒子出國的一切費用,還幫他們連工作都安排好了。他們這般所為,讓她年複一年越來越陷入對哥哥嫂嫂的內疚不可自拔,想起他們的所為和符曉唐學政的所為,她簡直無地自容,於是長年鬱結於胸,六十未到就臥病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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