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間停住腳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定定的看著他的眼,“東方,你告訴我,你,現在,是在趕我走嗎?是要我一個人走嗎?離開你,一個人走嗎?”

    他別過頭,避開我的目光,隻是說,“快走。”

    “我說過,賴定你一輩子,趕也趕不走,攆也攆不走。”緊緊抱住他,害怕隻要放鬆一點,他就會在我麵前消失,“趕也趕不走,攆也攆不走。”

    “可是紫馥,蘇莫尼不肯走,她說草原是她的家,南宮公主也不肯走,她說,她已嫁入草原,草原已是她的家。可我,對拉爾丹有承諾,對漢朝的天子也有承諾,我,怎麽能走。”

    “劉琳,不是也沒有走嗎?為什麽,又要殘忍的趕我走呢?要我此生,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想著你,過完下半生嗎?要這麽殘忍嗎?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趕也趕不走,趕也趕不走。”

    東方長長的歎了口氣,反手也將我緊緊抱住,“那麽,就讓我們一起麵對吧。”

    十指緊扣,就這樣靜靜的躺在草地上,濕濕的青草的氣息緩緩沁入鼻息間,“紫馥,現在,是我最開心的時刻。”

    “我也是,很開心,很,愛你。”

    “再說一遍,喜歡聽。”

    “很開心,很,愛你。”

    深色的夜空,慢慢變成淡藍色,遠方隆隆的馬蹄聲,漸漸的,將最後一抹醉人的夜色,撕碎。

    “走吧,紫馥。”

    “嗯,一起。”

    薄薄的晨霧中,漸漸走來兩個人,十指緊扣,伴著嘹亮的號角和隆隆的馬蹄,往伊稚邪帳營走去。從睡夢中驚醒的匈奴士兵,開始狼狽的穿上戰服,準備迎敵,早已無暇顧及我們的存在。現在,漢朝的鐵蹄,才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營帳前,伊稚邪早已穿上一身黃金盔甲,騎在他的戰馬上,看到我們,隻是對身邊的貝察爾說了一聲,“關起來。”

    “我們隻是要和公主在一起,護她周全。”

    “讓他們進來。”

    南宮公主一臉肅然的立在不遠處,冷冷的說道。

    伊稚邪揮揮手,便帶著他的騎士往戰事的最前方衝去。兩個守衛便把我們推進了公主的帳房。

    帳房裏,還有蘇莫尼和劉琳。

    “唉,都是一群癡呆之人。”這是,我聽到的南宮公主的最後一句話。

    白色的帳房裏,五個人

    靜靜的坐著,帳房外,充斥著廝殺聲和戰馬的悲鳴聲。隻是一道薄薄的幕簾,便分隔了兩個世界。

    隻是,血色,漸漸將這道幕簾染成一片殷紅。

    忽然坐在東方對麵的劉琳瘋了般撲過來,一把將東方推開,等我們醒轉的時候,她已倒在一片血泊中,一道利箭,劃破薄薄的幕簾,從她的胸口直穿後背,隻是,她的臉上,卻綻放著美麗的笑。

    東方跪倒在地,慌忙抱起她,“何苦,何苦。”

    “先生,琳兒,命很賤,很賤,先生的命,才值得,才珍貴。先生不哭,為琳兒,不值得。”她柔弱的手吃力的舉起,想要東方眼角的淚光,隻是,才舉到一半,便無力的垂下,血從指尖緩緩劃落,一滴,又一滴。

    我在東方身後,看不到他的臉,也不敢看,隻是看到他不斷顫抖的背。忽然覺得,和他拉近的距離,一下,又變遠了。因為那一箭,因為,那一滴一滴往下墜的殷紅的血。

    帳簾猛然被掀開,拉爾丹滿身是血的衝了進來,一把拽住蘇莫尼,“快走,漢軍要勝了,大單於瘋了,他要你們死,全部。”

    “我不會走的。”蘇莫尼淡淡的答道,依舊靜靜的坐著,一動也不動。

    隻是瞬間,仿佛有千萬隻箭矢,穿過帳房,射進來。我一把將東方撲倒在地,肩頭,腿,應該是中箭了,一陣一陣的痛,我隻是伏在東方的身上,靜靜的聽耳際唿嘯而過的箭矢之聲。抬眼望去,南宮公主依舊雍容的坐著,麵上帶著微笑,雪白的衣衫,一朵一朵血色的花在綻放。拉爾丹和蘇莫尼,終於,在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刻,相擁在一起,緊緊的,擁在一起。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燦爛的微笑。那是我最後一眼看到的影像,耳際,是勝利的歡唿聲。

    後記

    冬日,暮靄重重,長安城的街市裏人潮湧動,過了今夜,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一個一身綠色的女子,咬著糖葫蘆,在擁擠的人群裏左插右竄,一邊嚷著,“等等我,呆子。”

    一個一身雪白衣衫的男子,漠然的往前走著。

    “呆子,你還要逃避多久,還要躲多久?”

    身後的女子,不依不饒,一步不離的跟著。

    “呆子,你再不轉身,我就要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再也找不到,讓你後悔一輩子。”

    身後的她,跟了我多久,已記不清了,一年,兩年,還是三年?逃夠了嗎,躲夠了嗎,心中

    的歉疚,還有多少。隻是,當身後忽然沒有她擾人的聲音時,我的人生,忽然變的像地獄一樣安靜。猛然迴過身,才微微鬆了口氣,她,依然站在那裏,咬著糖葫蘆,傻傻的笑著,趕也趕不走,攆也攆不走。

    夜色不知何時悄然降臨,她就在我麵前,傻傻的笑著,兩旁,是擁擠的人潮,熙熙攘攘,熱熱鬧鬧,隻有我們兩個,四目相對,靜靜的立著,在人潮中,靜靜的立著。

    “東方,看天,星子出來了。”

    抬起頭,群星璀璨,新年的煙火也在瞬間,燃放起來,天空,如同白晝般閃耀動人。麵前的她,一身綠色的裙擺,就在這熙攘的人群中,輕輕旋轉,寬大的袖裾隨著裙擺輕舞,銀色的絲帶和烏黑的長發也一起跳動著。

    “東方,有一個女子為你跳舞了,穿著綠色的衣衫,在璀璨的星光下,為你而舞。”

    白衣男子淡漠的臉上,漸漸漾起一絲微笑,慢慢,整個臉龐,都被微笑所占滿,沒有負擔的微笑,釋然的微笑,活著,輕鬆的活著,為了這個女子,要微笑。

    遠遠的城樓上,一個男子淩然的立著,他,威儀攝人,他擁有大漢的天下,他仰頭,看到同樣的一片天和寶石般閃耀的星光,他俯視著巍峨的城樓下的子民,那些歡快的看著新年煙火的子民,在他的腳下,他是他們的天子。他俯視著他的子民,熙攘的人群裏,一對戀人正緊緊的擁在一起,不知道他滿是威嚴的雙眼有沒有看到。他,隻是默默的俯視著他的一切,他的子民,他的天下。

    他的身後,一個一身盔甲的男子,直直的挺立著,刀刻般的臉上,滿是滄桑。他的眼中,一片迷茫,他,在看什麽,他,在想什麽,是那風中的竹林還是那,一望無際的草原。

    遠方,有煙火在綻放,一朵,又一朵。

    遠方,有人在笑,燦爛的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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