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從眼眶滑落,濕了唇角,有些澀。

    他沾滿鮮血的手裏緊緊握著的藍色匕首,在這深藍的夜裏,發著盈盈的光,刺入心扉。

    當我們趕迴營地的時候,已是破曉時分。等候的人們前唿後擁的將衛青抬入軍帳中診治,軍醫們背著藥箱進進出出,關切的將士們守在帳外,焦躁的來迴踱著步。

    十九處刀傷,十九處刀傷。

    心中一陣的苦笑。衛大哥,在直麵匈奴的沙場上,你尚能不傷分毫。可,隻為了一把小小的破匕首,值得嗎?

    “大將軍醒了。”

    “大將軍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從軍醫口中傳出的這個喜訊讓整個營地都沸騰起來了。

    候在帳外的公孫賀頭一個衝了進去,李沮看我還愣在一旁,一把抓住我的手,拽著我便進了帳內。

    此時的衛青,虛弱的躺在席地而設的床墊上,唇上是一片慘淡的白。

    “大將軍,保重身體啊。你的生命,關係著大漢的軍威啊。”公孫賀關切的說著。

    衛青費力的扯動了一下嘴角,“謝謝公孫將軍,我會小心的。”

    “是什麽東西,這麽貴重,值得你拿命去換的。”李沮在一旁碎碎念著,一臉的不滿。

    “李將軍,對不住了,我衛青,以後不會再讓大家為我操心了。”

    默默的站在他們身後,聽著他們的對話,卻不敢看衛青一眼,今後,該如何與他相處,還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做兄弟,繼續做知己嗎?和他之間仿若忽然多了一道牆,隻是這牆,太薄,太脆弱了,也許,隻是輕輕碰觸就會坍塌。

    “算了,李沮,讓大將軍休息吧,咱們迴去吧。”

    “去病,你啞了,怎麽一句話都不說?”李沮好像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把我拖出來問。

    思緒飄忽不定的我,聽到他的話,猛然抬頭,正對上衛青灼灼的眼,隻是瞬間的呆滯,旋又低下頭,撤了目光。緊緊攥著衣角的手,冒著細細的汗。

    “怎麽像個女的,扭捏個什麽啊?”李沮還在扯著嗓門繼續羅嗦。

    我瞪了他一眼,拉著他就往外走,“走吧,別打擾衛大哥休息。明兒一早,還要繼續趕路呢。”

    “去病,你,能留一下嗎?”

    身後傳來的沙啞的聲音讓我驟然停住腳步。

    深深吸了口

    氣,換上滿臉的笑意轉過頭,“衛大哥,怎麽了。有什麽事嗎?現在你應該少說話,多休息。”

    “過來,好嗎?”

    無奈的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向他的床榻走去,麵上,傻傻的掛著僵硬的笑容。在他床邊蹲下,輕輕替他將半褪的被子拉好,“有事嗎,衛大哥。”

    “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嗎?”他溫柔的看著我,他少有的溫柔的目光,此時,正落在我僵持著的笑容上。

    “你,你在說什麽。”左右閃爍著目光,不敢正眼看他,不要再迫我了。

    “紫馥,”

    “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不等他開口,我便打斷他的話,正想倉惶逃離,他卻鉗住了我的手,“為什麽要逃?你什麽都看到了,什麽都明白了,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嗎?”

    他提了音調費力的急速的說著,一時氣結,竟連連咳嗽。

    “你小心點,別扯了傷口。”邊說邊試著抽迴雙手,卻被攥的更緊。

    “紫馥,我有些話,藏在心裏,藏了好久好久,我現在,我要,”

    心中一陣一陣的惱怒,為什麽不能裝著不知道,就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麽要將那道牆推倒。我的心,早已不能平靜,為何還要去攪亂它。

    用力的甩開了他的手,他臉上一陣痛苦的抽搐,是牽動了傷口嗎,可此時的我,已顧不了這許多了,“衛青,你要怎樣,你說你要怎麽樣?你是有了妻子的人了,你還要怎麽樣。你要我放下所有的一切,和你的平陽公主一起分享一個男人嗎?做兄弟不好嗎?做戰友不好嗎,你要怎樣?”

    說完竟也氣喘籲籲,看著衛青,一臉的慘白。他呆滯的望著我,如此歇斯底裏的我,他大概,是頭一次見到吧。這樣的凝視,不知過了多久。

    狹小的帳房裏,隻剩我略帶哽咽的喘息聲。

    “嗬嗬,”他仿似忽然緩過神來,連連苦笑,“是啊,這樣的我,還要怎樣。這樣的我,還要怎樣。是我糊塗了。”

    隻是,衛大哥,你知道嗎,我這裏,我的心裏,早已被一個人填的滿滿的了,再也沒有一絲的空間,來容納你的感受。

    對不起,衛大哥,原諒我的任性好嗎?

    番外衛青一

    我,是衛青,一個卑賤的騎奴,日日趕著我的馬車,在熙攘的人群中穿過,隻留下一串清晰的馬蹄聲。我,以為我的一生,會一直隱沒在這

    喧囂的鬧市中,可,自從遇到她,我的一生,便不同了,徹徹底底的不同了。

    她有一雙清澈的眼,純淨的宛若天池裏的水,喜歡看她的眼,喜歡她的笑,那樣的純,那樣的靜,看著看著,整個人好像可以融化在她的眼波裏。

    我一直有一個夢想,一個大漢的錚錚男子,都會有的夢想,用劍和血,將匈奴人遠遠驅逐到陰山以外。隻是,一個騎奴,隻能將這個夢想,深深的藏在心裏。

    可,看著她的眼,我竟不由自主的,將這個埋在最深處的夢想說了出來,我以為她會嘲笑我,可她卻說,她要幫我實現我的願望。

    這個調皮的精靈,被歲月風化的堅硬無比的心,忽然,有了一絲的柔軟。

    自此,我日日,便在她府中日日學習兵法。累了,便不自覺的望著屋外的院落,隔著稀疏的竹簾,望向那撒滿淡藍色月光的院落。院子裏,有一個精靈,總是喜歡靜靜的坐在紫藤花編織的秋千上,手中,摩挲著一個藍色的花袋,麵上,是孤獨的思念。

    她,在思念誰?是這個花袋的主人嗎?

    時光靜靜的在這院落流淌,真希望,這樣的遙望,便是永遠。

    也許,這樣安靜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有時候,那個叫東方朔的男子,會驚擾了這片靜謐的空氣,有他在,那個精靈,總是嘟著她的嘴,佯作生氣的她,嘴角,卻始終忍不住的笑意盈盈。

    有一日,她忽然說想要拜我為師,學習我的箭術和騎術,她清澈的眼望著我,讓我無法拒絕,真希望,她的眼,隻會望向我一個人,一時的奢念,讓我自嘲了好久。衛青,一個騎奴而已,你,憑什麽,你,有什麽。

    看著她學箭的認真,每每看到她白皙的額角滲出細細的汗,我便望向手中一直緊緊攥著的灰色的汗巾,可,這樣的舉動,應該,是那個藍色花袋的主人才能去做的吧。

    有時候,她會背著我偷懶,把拉滿的弓微微放鬆,這個時候,她總是偷偷看看我,故意裝作沒看到,讓這小精靈休息一下吧。有時候,她會撒嬌,求我讓她歇歇,或者,幹脆坐在地上鬧,這樣的她,讓人哭笑不得。

    紫馥,你可知道,這時的我,雖然擺著一張臭臉,可我的心,早已被你的一笑一顰,徹底的融化了。

    紫馥,還記得那日騎馬嗎?當我和你從馬背上翻落時,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了,因為,我可以肆無忌憚的抱著你,緊緊的抱著你。那時的你,緊緊

    圈著我,緊緊閉著眼,我們,就這樣,一圈,又一圈,在草地上翻滾著,我睜著眼,看著周邊翻滾著的藍色的天和綠色的草,還有,你的臉,漲的向紅色蘋果似的臉。

    這樣的日子,很美,很安心,我以為,我可以,就這樣,一直的看著這個精靈,在她的身邊,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靜靜的看她。可是,那場牢獄之災,就這樣讓我們,遠離。

    紫馥,我的紫馥,在那個竹林內的空地上,看著你翻身上馬,你在臨行時,竟然還記著你對我的承諾,可是,紫馥,我們之間的承諾,我希望,是你幫我完成,不要給別人,不要給別人,可以嗎?

    看著你一臉的淡然,仿佛早已把這塵世看破,一騎絕塵,耳際,滿是風打竹葉的聲音,宛若,一曲幽怨的離歌。

    飄落的枯黃的竹葉,在我身邊旋轉翻飛,然後,一葉一葉的落在地上,然後,遠處的那一人一馬,便消失在我的視線深處。

    紫馥,何時,再見。

    番外衛青二

    我,是衛青,一個卑賤的騎奴,日日趕著我的馬車,在熙攘的人群中穿過,隻留下一串清晰的馬蹄聲。我,以為我的一生,會一直隱沒在這喧囂的鬧市中,可,自從遇到她,我的一生,便不同了,徹徹底底的不同了。

    自她走後,那顆曾經被她的笑,被她的調皮融化的的心,又開始,在漫漫長夜冰冷的思念裏,一點一點的冰封。我以為,今生,再也看不到她,可,一場意想不到的重逢,悄悄的在上林苑的草場上降臨。

    隨著主人到了上林苑的建章營。那是我第一次,步入軍營,迎風招展的烈烈軍旗,校場上氣勢如弘的操練聲,讓我心潮彭湃,熱血沸騰,我向往的軍營,我何時才能成為它的骨血。

    在上林苑的校場,我,第一次看到了一個叫霍去病的少年。他渾身散發著勃勃的生機,他的臉上散著自信的笑,看到他,仿佛看到一個灼熱的生命在綻放。不由自主的看著他的眼,那樣的清澈透明,和紫馥的眼,那樣的相似。

    這個少年,竟當著全軍上下的麵,要皇上賞他軍中神箭手的稱號,心中,不由一笑,這樣的少年,豪氣,自信,不拘小節,還有一點點的驕傲,或許大漢,正是需要這樣的少年,才能完成滅殺匈奴的偉業。

    他的箭術,也著實厲害,隻是,那搭弓上箭的身影手法,怎麽這麽像我日日思念的人,用力揉了揉眼睛,是我的錯覺吧,這樣的想念,讓我有些神智錯亂。

    當他讓我出來和他比試時,心中一陣的愕然,隻是,這樣的機會,於我,很重要。

    上林苑的校場上,兩個一身黑衣的人翻身上馬,輕策馬股,拉弓射出,動作竟是驚人的一致,引來一片叫好聲。

    我側目望他,發現他正對著我友善的笑,仿佛多年的兄弟重逢時的笑,不由自主的,也衝他微微一笑,隻是,好久沒有笑了,這樣的笑,在他眼裏,未免多了幾分僵硬。

    當他翻身下馬,豪氣的說道“在下心服口服。這軍中神箭手的稱號要讓給你了”時,我的心裏,早已認定了這樣一個兄弟,這樣一個,知己。

    上林苑的冬天,總是來的很早。

    紫馥,還記得那次皇室狩獵嗎?那個雪夜,被狼群包繞的雪夜。

    當我們被兇惡的狼群追逐著的時候,當我無意看到你正全身心的投入到與狼群的廝殺中的時候,我心中的驚訝,我心中的狂喜,你可知道,你,帶著麵具的你,正揮灑著我交給你的遊龍劍。

    這世上,知道遊龍劍的人,隻有兩個人,你,和我。

    紫馥,我心中的狂喜,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可,沒有想到,在這淒厲的雪夜,我們,又重逢了。就在我喜悅不已的時候,我望了四圍兇殘的狼群,一匹狼縱身跳起,猛的咬住了我的腰際。可,紫馥,一點都不痛,我們,就這樣死了,我也是開心的。

    當她的坐騎被狼群咬住的時候,我伸手圈住她的腰,一個旋身,她便乖巧的落在我的懷中,一雙臂膀,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在這血腥的空氣裏,一絲甜蜜在靜靜的蕩漾。

    紫馥,有我在,不要怕。

    何時睡去的,竟然不知,最後的記憶,是她柔軟的肩膀和馬背的顛簸。醒來的時候,她一個人蜷縮著沉沉睡去,我的身上,蓋著她的衣,散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輕輕將她攔入懷中,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直到冬日溫暖的陽光,細細碎碎的,灑在她的臉上。

    可我的懷抱,卻不是她所要的。她要的,我給不了。

    那麽,紫馥,我一直都在這裏,你可以在你的世界裏盡情飛翔,等到你累了,倦了,受傷了,你就迴來,我和你一起,一起嘶喊,一起宣泄,一起在廣闊的草場上縱馬奔馳。

    可,我純淨的精靈,最終,也被這汙濁的戰場牽扯進來了。紫馥,知道嗎,像你這樣的女子,怎能被敵人肮髒的血所玷染,你應該在美麗的紫藤秋千上,輕輕飄蕩

    ,然後,和你所愛的人,耳邊私語。

    紫馥,你的第一劍,是我逼你刺出的,你,恨我吧,看到你滿臉的血汙,可嘴角的笑意卻那麽的淡定,我的心很痛,是不是我一開始,就錯了,我應該阻止這一切的,是嗎?

    與匈奴對敵的這幾日,無歇止的廝殺,異常的疲憊,可,隻要感覺一下懷中的那把匕首,所有的痛苦和疲乏,都會消失殆盡。可,當我再一次習慣性的探入懷中去摩挲它時,卻發現,它不知遺失在草原的哪個角落了。

    瘋了一樣的在草原上尋找,這是她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也可能,是唯一的一件,雖然,它,隻是一個諷刺而已,諷刺我的懦弱,諷刺我輕易的屈服於大漢天子和他的姐姐,我的主人。

    可,紫馥,你知道嗎,這是你送給我唯一的禮物。

    我,是衛青,我以為我可以一直像一個局外人,在她的世界之外,靜靜的守望她,可,原來,我也有有貪念。當我想要拋開一切,向她傾訴我藏在心裏最深處的秘密時,當我想要闖入她的世界時,她,殘忍的將我拒於門外,一丁點的機會都不給我。紫馥,你是不是對我太殘忍了一點,紫馥,我,有一點點生氣了,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生氣,所以才對我這麽絕決?

    不過,你是對的,我永遠也無法對你生氣,我隻能氣自己如此的自不量力。

    “是啊,這樣的我,還要怎樣。這樣的我,還要怎樣。是我糊塗了。”幹澀的聲音從喉中發出,心,一陣一陣的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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