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寺裏香煙嫋鼻……


    這原本香火鼎盛的寺廟,因為今天皇後和三公主欲到此燒香祈願,所以今天寺廟周圍戒備森嚴,一般的尋常百姓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金霓兒上了香之後,看著母後又要和寺裏的住持請益佛法,對於那些空渺無邊的東西她一向沒興趣,因此找了個借口到寺廟後的花園走走。


    花圈的盡頭是一個點滿燭光的鬥室,她好奇的入內探個究竟……


    “這是什麽地方?”每盞燈下寫有一個名字。“這燈是做什麽的?”


    “是祈願的。”一蒼老的聲音由黑暗角落處傳來。“這燈叫光明燈,很多善男信女會來這裏,為自己關心的人點上一盞燈,祈求對方康健快樂。姑娘,你也有想關心的人吧?想不想為他們點燃一盞光明燈?”


    關心的人?金霓兒的心中掠過一張慈祥的麵容。那是個她已十年不見的人了。八歲的時候,她被父親強帶離開她身邊,如今她已十八歲了!她和她……竟然有十載未見過麵了。


    娘親呐……你如今可安好?一想起她金霓兒的心無預警的揪緊。


    老婦由黑暗中走了出來,到了點燈處,終於可看清楚她的模樣,疲憊的神態、蒼老的麵容和蒼白的病容……


    金霓兒在看清楚她麵容的下一刻,訝異的瞪大了眼……


    “婉河?”老婦驚訝且激動的看著金霓兒。“你是……你是我的婉河吧?”盼了十年!打從她八歲大的孩子被丈夫帶走後,她已十年不曾見到她!


    婉河?她有多久沒有聽到有人用這樣溫柔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了?那聲音她好想念、那名字她也想念,重要的是那個喚著她名字的老婦人……


    娘!婉何好想念你……


    有一瞬間,金霓兒的眼中浮上一層水霧,可隨即她的理智又將情感壓抑下來,一句娘喚出口,她要承受多少問題?“我……我不是!夫人,你認錯人了!”


    “不!你是我的婉河,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我怎麽會認錯人!”她拉著她的手不放。原本她不能理解,帶她來皇城尋親的顏大人為什麽不讓她見女兒呢?原來他早就有所安排。


    “婉河,你可知道,打從你被你那貪圖富貴的爹爹帶走後,娘想你想得都病了!我……我沒有發瘋!我知道你仍活著,可別人都說你死了,因此他們都認為我瘋了。”她沒瘋!瘋的是那個為了榮華富貴,而把女兒送入宮中假冒公主的丈夫!


    多少夜裏,她噩夢連連的夢見丈夫和女兒因金假冒公主的事而身首異處!這十年來,她一直受著這樣的蝕心折磨啊!


    怕了!她真的怕了!


    “你瘋了!”金霓兒轉過身去。“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兒!”


    老婦人仍拉著她的手不放,走到她麵前。“是的!你就是我的女兒婉河!否則你……你為什麽哭呢?”她伸出手為她拭著淚。“你是不是怕冒充公主的事情若給揭穿,你會獲罪?別怕!娘拚了命也會保護你的!絕對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


    金霓兒一激動。“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來找我了!冒充之罪是要連誅九族!不是你不讓我受到傷害,就不會受傷害的!”他們的力量太薄弱了。她的母親太單純,根本就不知道欺君罔上究竟會如何。


    “你……你終於也承認你是我的婉河了!”


    金霓兒臉一冷,知道不能再在這兒繼續耗時間,要是讓人發現她在這裏和一個老婦人談一些奇怪的話,那可不得了!“我什麽都沒承認,你真的認錯了。”她用力的甩開她緊拉著自己的手,“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認了我!”


    “放手!”她用力的推開她,老婦人摔跌出去,久久爬不起來。


    金霓兒見狀,飛奔到她身邊。“娘,你沒事吧?婉河……婉河不故意的!娘……對不住!不是女兒不認你,而是……我現在是騎虎難下。若我就認了你,不但我性命不保,連你也要受牽連的。”


    老婦人撫著她的臉。“可憐的孩子……當年你爹爹也是拿我的性命威脅你假冒公主入宮的……一切都是我害的!”


    母女倆抱在一塊兒痛哭……


    “母女倆相認是好事,可你怎麽麵對本宮?”


    一道冷而熟悉的聲音傳來,“金霓兒”迅速的抬起頭來,一身著華服的貴婦就立在她眼前。“母……母後……”


    裴雪護送著喬寶進宮,到了宮門前他為她理了理衣襟。“皇上和皇後是很仁慈的人,你就大方些的做客宮中吧。”他想陪她進宮,可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待他去處理。


    自己一個人進宮?老實說……她很害怕,就是因為害怕,她上一迴才會裝病推辭。聽說伴君如伴虎,她很擔心說錯一句話,她就再也迴不了安南王府了!


    她心裏是這麽想,可一想到她和裴雪的關係仍沒改善,臉一別,不在乎的道:“和你這種人都能相處了,還有什麽人不能相處!”賭著氣,她轉身就走,由等待在一旁的內侍領著入宮。


    目送著她的背影,裴雪在心中無奈一歎。躍上了馬背,此刻他還有要事在身,得帶著聖諭和侍衛前往京城處迎賓館去捉拿劉清。


    假公主的事情算爆發了,而造成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劉清,他囂張的氣數,也因為假公主身份的揭穿而盡了。


    在裴雪前去拘提劉清的同時,喬寶已在內侍的帶領下見到了皇上和皇後。


    “民女喬寶叩見皇上、皇後金安。”


    “平身。”金玄賓盯著眼前幾乎可確認就是他們的小女兒的姑娘看。“皇後,你瞧瞧,這娃兒的眉眼和咱們的大公主可真是一模一樣呐!”


    “可不是嗎?”君芷衣盯著她瞧,瞧著瞧著忽地眼眶紅了起來。“簡直是、簡直是同一個人似的!”為什麽老是有人說她長得像二公主?真的那麽像嗎?喬寶納悶著。


    雖然才第一次見到皇上和皇後,可他們給她的感覺好親切、好親切,完全忘了他們這才第一次見麵。


    伴君如伴虎?世上有那樣麵慈的老虎嗎?


    “公主是金枝玉葉,民女怎堪相提並論。”為什麽他們一直盯著她看?又,那眼神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孩子似的,尤其是皇後娘娘,她的眼中甚至還噙著淚水。


    到底是怎麽迴事?


    君芷衣含著淚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金玄賓察覺到她的失態,忙清清喉嚨說:“咳……我說皇後啊,你不是有些東西想拿來叫喬寶姑娘臨摹嗎?”


    “喔,是、是啊!瞧瞧我,竟把這事兒給忘了。”她和皇上可是想了許久才想出這法子,想看能不能順利的看到喬寶腳底的刺青。畢竟一個大姑娘家,才見麵即要她把鞋脫下來,這也未免奇怪。“來人,把圖拿過來。”


    “你看看這圖,是否有辦法臨摹?”那是金氏王朝的代表圖騰。


    喬寶從宮女手中接過圖騰,很仔細的看著。


    “那張圖有什麽特別嗎?瞧喬寶姑娘看了許久。”


    “看到這張圖很有親切感。”她腳上也有同樣的圖騰。


    想到刺在腳底的圖騰,喬寶的臉忽地飛紅了起來。小時候她還以為她老是踩到什麽,為什麽洗不幹淨,三番兩次的跑到溪邊用葫瓜幹拚命的搓,隻差沒把腳皮給磨掉,可那塊奇怪的東西就是不掉!漸漸長大才知道那是刺青,洗不掉的。


    天呐!王朝的部分圖騰就刺在她腳底,皇上不會一怒之下把她的腳給剁了吧?太……太可怕了!


    “我……我……”她想撤個謊蒙混過去,可又擔心徹一個謊也許又要撒更多謊來圍,而且自己也不知道皇上為何問這個,貿貿然的撒謊不更危險。


    算了!還是誠實一些好。“不瞞皇上,民女……民女的右腳底正好有部分同樣的圖騰刺青。”她困窘的紅了臉。“民女不知道那圖騰是王朝的代表,因而冒……冒犯了!請聖上恕罪。”她緩緩的跪下。


    “何罪之有!”君芷衣親自扶起她,為了安全起見,她還是求證一下,“如果方便,本宮是不是可以看看你腳下的刺青?”


    為什麽?她想問,可是……在這兩人麵前,她好像沒有拒絕的權利耶!


    “可以,可……可是……”她有些尷尬的看了看金玄賓。雖說他是皇上,年紀也大到足夠當她的爹爹,可她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不太合宜吧?


    金玄賓看出她的難處,撫著胡須哈哈大笑。“皇後,小姑娘害羞呢!你就帶她到屏風後去吧。”他的小公主畢竟是長大了!


    屏風後隻有君芷衣和喬寶時,喬寶仍是猶豫了好一下下,才緩緩的脫下鞋襪,讓君芷衣看清楚她腳底下的刺青。


    看著她腳底的刺青,君芷衣再也難忍眼中的熱淚。“你果真是……”


    看著皇後撲簌簌落下的淚水,喬寶嚇了一跳。“皇後,你怎麽了?”她冒犯到她了嗎?“你不舒服嗎?”今天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宮中的人好像都怪怪的?


    君芷衣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著她,給了她一個慈愛的笑容。“把鞋襪穿好,我到屏風外等你。”喬寶穿好了鞋襪後,一臉莫名的由屏風後走了出來。現在的情況真令她弄不清,要是裴大哥在身邊就好了!這個念頭才閃過腦海,她立即深惡痛絕的甩了甩頭將它杜絕。不是告訴自己……對他該死心了嗎?


    瞧他……他竟然連她用性命威脅他,把一句“喜歡你”說出口他都不願意。可見……他是真的沒法子對她說這樣的話。


    想來也是!真的不喜歡的話,那話是怎麽也說不出口。而她都說不出口的話,更何況是性子一向剛冷不說假話的裴雪。


    走出了屏風,她有些尷尬的看著皇上和皇後,緩緩拜倒,“民女……把皇後娘娘惹哭了,請聖上降罪。”


    “你何罪之有!”君芷衣趕緊扶起她。“你……你真的是我的小皇女!”一想到她十三歲前,都是長在丐幫,她不禁心疼的淚流漣漣,一把抱住喬寶。“寶兒,我的心肝……”


    小皇女?也就是她是皇上和皇後的女兒?喬寶怔住了。“我……我不是。”她是孤兒沒錯,可……她不會是他們的女兒的。


    “你就是。”金玄賓扶住哭得失態的君芷衣到一旁坐下,想到父女竟然闊別十餘載,忍不住內心激動的紅了眼眶。


    “這是一段很長的故事呐!十八年前你母後產下孿生四胞胎,朕親自在甫滿月的你們的腳底下刺上一條龍……”


    十八年前的故事。這故事很長,是骨肉血淚,是貪臣良心泯滅,因為心酸,所以故事特別的沉長……


    裴雪到迎賓館找上劉清時,他稱病不出。可由於裴雪手上握有聖旨,再無奈,他也隻得抱病領旨。


    裴雪宣讀著聖旨,劉清聽其內容越聽臉色越白……


    “我欺君罔上?把假公主送入宮中企圖李代桃僵?”劉清聽著裴雪宣讀完聖旨時,一反常態的仰首大笑。“開什麽玩笑!本將軍在十八年前政變之時保護公主出宮,免受反賊所害,又在十年前護送公主迴宮,皇上竟然下這樣的聖旨?他有何證據,說我送進宮中的是假公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皇上若要以此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我身上,臣……怎麽也不服!”他將頭仰得老高。


    都什麽時候了,還表現得如此刁鑽不馴!“我會讓你心服口服!”裴雪咭凰利自盯著劉清。“其一,真正的公主該長得和二公主相貌神似,可祥霓公主卻和二公主一點也不像,反倒是和你的夫人尹氏容貌相像。”


    末段話令劉清一怔,可他仍壓抑住內心的不安,麵不改色的說:“裴王爺此言差矣,所謂女大十八變,公主離宮之際還是三歲的小娃兒,那時的容貌怎可當成尋找公主的特征?又,公主和拙荊長得神似,也不代表著什麽。王爺這麽說的意思,我私下可認為那對皇室威儀是一大侮辱。”


    “是嗎?”裴雲遠冷冷的笑意微揚,那笑容卻令劉清手心冷汗直冒。


    “當時我帶公主進宮時,不也拿著證物進宮?不是具公主哪來公主離宮時身上所穿的衣物?那可是皇宮內苑才有的東西。”


    “正因為如此才容易被有心人拿來作李代桃僵的證物。”


    “裴雪擼你欺人太甚!你侮辱我不打緊,竟然還連帶著侮辱公主和皇上、皇後。”劉清看不慣他那從容的態度。為什麽他隻是淺淺淡淡的笑著,他的心思就被搞得亂七八糟?“你我入宮麵聖,我非要聖上評評理不可!”


    “等我把話說清楚,如果你仍認為有必要入宮麵聖的話,本王隨時奉陪。”這個老賊!頓了頓裴雪嚦口,“其實當年辨認真假公主還有一個關鍵,那就是公主腳底下是不是有聖上親手所刺的刺青,那刺青是金氏王朝龍形圖騰的一部分。”


    劉清嘴巴張得老大,因為,他從來也不知道有這樣一迴事。“……你以為說這樣我就會相信你?”


    “當年你護送假公主進宮,皇上和皇後之所以不揭穿你,是擔心此舉會導致你加害真公主。”


    事已到此,劉清也無話可說。不過為了脫罪保命,他又說:“他如今這樣做,難道就不怕我加害真公主?”


    “你不是已經加害了嗎?”裴雪唚貿鏊遺落在安南王府的夜明珠配飾。


    看到自己的配飾在裴雪呤種校劉清臉色一陣蒼白。“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不明白?那就說到他明白。“其實在五年前,你就曾欲置她於死地了,對不?也許當年你也不知道喬寶就是公主,隻是看到她和公主差不多年齡,又長得神似於當年的‘皇子’,因此心生不安,才貿然出手要她的命吧?”


    他一直觀察著他難看的臉色。“五年後,你可能聽聞祥霓公主說,曾在安南王府看到一神似於二公主的姑娘,這才又到安南王府殺人,是不?”他身上的傷可能就是那晚中了他一掌所致。


    其實劉清可能隱約猜到安南王府的喬寶,就是當年他在花樓欲下毒手殺害的小丫頭。猜想,隻是一個小小的乞丐,何以他要將她送到王府寄養,想必是另有內情,所以才會冒著生命危險行刺。


    他的心機太沉,這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裴雪遣人送喬寶到安南王府的動機,除了不排除有些是因為皇上當年的話,更大部分的原因是她師父的請求。而他……根本沒想到她才是真公主。


    那乞丐丫頭真的是真公主?“那丫頭隻是長得像二公主,你確定她是公主?”


    “這不勞你擔心,經過鑒定後,也許真公主如今已和皇上、皇後親子相認了。”


    親子相認?劉清忽覺得手腳一陣冰冷。“那……祥霓公主呢?”


    “事情既已揭穿,她自然無法再以公主自居。”看著劉清再也無之前的囂張之色,裴雪嚀玖絲諂,“劉清啊劉清,你為了一己之私,將自己女兒李代桃僵的給送進宮中,你可知你犯了欺君罔上的罪狀。”且不說他魚肉鄉民、橫行鄉裏那些罪行,光是一條欺君罔上的罪狀,他就有得受了。


    “我……我的確是為了一己之私,所以,這些事和其他人無關,尤其是祥霓公主,不,是……我的女兒,她也是受我所迫,請求王爺在聖上麵前代我美言幾句,寬恕她的罪。”


    “她的事情皇上自有定奪,你毋需替她擔心。”事實上劉婉河在日前已和其母尹氏在清淨寺相認了。


    那場母女相遇其實就是皇後安排的。她想看看劉婉河看到親生母親是什麽反應,若是她不認她,那表示她人性已滅,對於這樣的人,她不想伸出援手,就將她和其父一樣交付有司處理;若是她仍有人性,那她打算對她網開一麵。


    雖然早知道她是假的公主,可她畢竟也喚了她十年的母後,衝著這點緣分她不想對她趕盡殺絕。


    而劉婉何未泯滅的人性救了她。因此皇後特赦免其罪,要她帶著其母遠走他鄉,再也別迴皇城來。


    “那就好、那就好……”想著想著,他不由得悲從中來。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劉清沉默了許久,終是搖了搖頭。


    “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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