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


    趙佶臉色從鐵青變得麵無表情,按椅雙手陡然抓緊,五指骨節發白,顯示出了他內心的極度不平靜。


    “你敢如此對我說話?居然還想當皇帝。”


    他語氣已聽不出喜怒,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那從未正眼瞧過的少女。


    趙師容聽到這句話,芙蓉般的姣好麵容微微一白,沉默了下來,接著內心仿佛經曆了一番深思熟慮,嫣然一笑,帶著三分認真,七分鄭重地道:“不成麽?我想當皇帝,我體內流著和太子一樣的血,我或許還很稚嫩,但我有信心會是一個比你更好,比太子更好的好皇帝。”


    聽到這麽一番不加掩飾的話,在場的幾位絕頂高手無不另眼相看,心中滿是感慨,心思各異。


    “大膽!”


    一聲叱喝響起,開口的是那位大統領一爺,他肩扛長刀,長的都快趕上槍矛了,刀尖一震,作勢便要越眾而出。


    但他右腳隻一踏出,尚未來得及落地,眼前乍見那尊立於空場場心的偉岸身影霍然轉過來一雙刀眼,雙肩未動,身形未動,明明是極為尋常的動作,然那股與生俱來的惡相卻讓在場所有人心底一寒,滿身的不舒服。


    鷹視狼顧……


    而那一爺,視線相對之際,忽見那雙刀眼徐徐一眯,眸中精光一爍,恍惚間似有石破天驚的一拳遙遙砸來。


    天地飛遠,身畔靜寂,一爺瞳孔陡縮,眼中隻似有一顆拳頭無限拉近,等一個激靈驚醒迴神,早已收迴了右腳,後退了兩步,滿臉冷汗。


    陳拙收迴眸光,語氣不輕不重地道:“不堪一擊!”


    一爺臉色漲紅發黑,心中不覺駭然,這一拳非是實質的一拳,而是對方動神起念的一個念頭,拳意外放,竟能讓人身臨其境,如中一拳。


    但這一拳給他的傷害非是肉身,而是羞辱。


    想他堂堂宮中第一高手,居然未戰先怯,被一個眼神嚇了迴去。


    趙佶早已怒極,到底是身居九五之位,氣勢勃發,自有攝人威勢,他厲聲質問陳拙,“我可曾虧待過你?我將伱奉為國師,位比三公,那些大臣說你是妖道,是我在保你,你竟然敢……敢背叛我……”


    陳拙很是失望地長歎道:“你啊你,無可救藥!”


    他望向那白須白發的許笑一,“你就是王小石的師父?看在我與他交情不錯的份兒上,你若現在退去,我可當作什麽都不曾發生過……順道說一句,白愁飛已死在我的手裏。”


    許笑一童顏鶴發,聽到這麽一番話,麵上不禁露出了一些為難。


    那方巨俠忽然等不及的開口,“你殺了小看?”


    他口中所指,乃是方應看。


    此人鬢角染白,歲數不小,一襲灰衫,氣機縹緲的似是瞧不見半點殺機,悠然無羈,如白雲清風,隻是眉間有些憂愁,還有傷感,五官談不上俊俏,若在別人臉上或許很是普通,但生在此人的臉上卻很順眼,至少看起來很舒服。


    然而邪門的是,這張臉陳拙足足看了兩眼才真正記住,第一眼過後,他驚奇發覺這張臉在逐漸模糊,難以記清,直到第二眼才死死記住。


    儼然已達返璞歸真之境地。


    這位,便是曾力拚過不敗神話韋青青青,為“斬經堂”的一代宗主,還執掌過“六派”、“七幫”、“八會”、“九聯盟”的當世絕頂之一。


    他雖不是黑白兩道的霸主,但比之還要可怕,更是被當世公認為天下無敵的高手,方巨俠。


    陳拙揚了揚眉,牽著趙師容往前走了兩步,隨手指了指方巨俠,“方任俠,你還真是老眼昏花,收了個好義子……他在這京城裏好事多為,爭權奪勢與蔡京為伍也就罷了,居然還暗中勾結金人,你這個當爹的,識人不明,教子無方,也配妄稱巨俠?”


    他這一動,五千禁軍無不如臨大敵,紛紛動刀出鞘,冰天雪地裏,頓時拔出一連串刀兵出鞘之聲,寒芒四射,如有切膚之痛。


    方巨俠神情起初還算尋常,但一聽方應看勾結金人,麵色登時一僵,“可有證據?若你隻是一麵之詞,恕方某無法輕信……而且,今日我來也並非隻是為了此事,眼下戰禍頻繁,不能再添內亂,否則便給了那些外敵可乘之機,屆時神州大地慘遭金人鐵蹄踐踏,悔之晚矣。”


    陳拙淡淡迴道:“內亂?趙佶民心盡失,惹得天怒人怨,令這大好江山千瘡百孔,與其苟延殘喘,倒不如施雷霆之舉,破而後立,否則,何須內亂,待到真正無力迴天那才叫後悔……罷了,終歸是要做過一場,正要領教你這位當世絕頂!”


    說話間,天地間洋洋灑灑的落起了雪花,地上的雪還未化,就又積上了。


    “放肆!”


    見陳拙領著趙師容步步行進,直唿趙佶名姓,一爺長刀一揚,怒喝道:“殺!”


    五千禁軍立時有一千人提弩在手。


    這些人既然守衛皇城,裝備自然也最為精良,勁弩可連發七矢,五十步內可穿甲而過,三十步內能破江湖武夫的護身罡氣,乃是出自“江南霹靂堂”雷家堡與“蜀中唐門”兩家之手,專克江湖高手,可謂少有的利器。


    而剩下的四千人已拔刀在手,紛紛動作,如洪流般散向兩邊,密集的腳步聲,帶動著甲胄的碰撞,轟隆隆碾的滿地積雪飛揚四散。


    一爺臉色冷沉,發號施令道:“放!”


    “嗖嗖嗖……”


    弩箭機關立時震響,弦聲一顫。


    皓白的雪幕頃刻被一蓬飛蝗般的箭雨染黑。


    趙師容也在這時也有了動作,她伸手從脖頸下取過一枚竹哨,“咻咻咻……啾啾啾……”


    清脆如鳥叫燕啼的哨聲突然間響起。


    哨聲隻一響起,一爺的臉色當場大變,五千禁軍居然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轉眼功夫,已撲倒半數,人皆哀嚎慘叫,雙手抓心撓肝,將衣襟撕扯拽爛,抓的胸膛皮開肉綻,底下居然有活物蠕動,看的其他人遍體生寒,驚駭而退。


    “蠱毒?”


    眼見這些禁軍士卒如此慘相,許笑一一眼便認出了其中的門道。


    一爺麵湧黑氣,忙運功壓製,痛苦之餘急聲怒吼道:“殺了他們,快殺……”


    但他抬眼一瞧,心底不由泛起陣陣寒氣。


    鋪天蓋地的箭雨中,陳拙牽著趙師容走的端是不急不緩,明明瞧著無處可避,無路可逃,然而那箭隙夾縫中,兩人搖身一晃,在雪中拖出層層虛影,走轉來去,已踏過了箭雨。


    眼看陳拙當先,一爺長刀一橫,劈挑一撩,方圓丈許,立被一道道飛急如電的刀光所罩,刀勢狠辣,盡是寒芒匹練,刀氣縱橫八方,已將雪幕截斷,割的四分五裂,滿地盡是狂亂的刀痕。


    可他眼中神情先從痛苦驚怒轉為錯愕,再轉駭然。


    層層交錯,縱橫往複的刀芒下,麵前那人步步行進,視他手中刀為無物,走轉踏步,看似毫無規律可尋,然每每總能占得先機,巧妙避開。


    看著十分詭譎。


    旁人瞧來,隻見一爺刀法狂亂霸道,氣勢逼人眉睫,然刀鋒總是在陳拙身畔擺弄,就像在演戲一樣。


    別說旁人,連這位宮內第一高手都恍惚覺得自己手裏刀子有意避開此人。


    麵目一近,陳拙不見招架,隻是伸出食指,在一爺逐漸扭曲顫栗的麵孔下,戳向了對方的胸膛。


    然而,眼看即將落中,一爺右肩悄然多出一隻手,一扣一抓,已將之送到身後,同時另有一記劍指與陳拙的食指隔空相對,一指指出。


    兩指離近刹那,就在相撞未撞之際,二指之間似有一團奇花火焰憑空綻放,如黑夜裏一點寒星大方光明,雙方衣袂齊動,撤指飛退,一團交旋的氣機登時自二人指勁碰撞處化作一團狂暴颶風,擴出數尺,將漫天霜雪攪得粉碎,消散一空。


    方巨俠以指作劍,退出數步,身形一穩,與許笑一互望一眼,麵露凝重,眼透驚色。


    許笑一同樣吃驚不小,而後恍然歎道:“看來老四敗的不冤,原來尊駕已徹悟精神之道,莫非修的是密宗奇術?”


    陳拙帶著趙師容穩站未動,聞言奇道:“密宗也有我這等人物?”


    許笑一搖頭,“我也隻是從我師兄懶殘那裏得悉密宗有人專修精神,即便不通內力,然一念加持,肉身亦有降魔大力,可擲象擒龍,非同小可……不過那些僧人所求據傳乃是為了精神不死,轉世另投,稱之為在世huofo,極為神秘……”


    “居士莫要忘了眼下情形。”


    他說著說著突然被蔡京不耐煩的打斷,再看趙佶木然陰沉的臉色,許笑一無奈一歎,“我也不能退,我應諸葛師弟所請,今日在此阻你,若是換個地方,換個時候,你我或能坐而論道,可現在,難免一戰。”


    僅僅是這麽一會兒功夫,遠處又有驟急的腳步趕了過來。


    當先一人身形矮胖,大臉小眼,瞧著似個富家翁,疾步而入的同時已扯著嗓子高唿道:“聖上,朱月明救駕來遲!”


    卻是刑部老總。


    其身旁還有十數道身影,六人並肩,七人同行,還有幾人零散而立,氣勢各異。


    那七人體內盡皆透著銳旺劍氣,六人則是穿著各異,有的負劍,有的托著棋盤,有的握拳,有的負手,然氣機相連,暗結陣勢。


    六合青龍。


    七絕神劍。


    陳拙瞧得失笑,再看剩下的幾個,十有八九也是蔡京麾下的高手。


    “龍八救駕來遲,還望聖上恕罪!”


    果然,龍八太爺,當朝一品大員。


    放眼望去,空場四麵,已是冒著一顆顆黑壓壓的人頭,舉盾提槍,結成陣勢,滿目殺機。


    天羅地網,十麵埋伏啊。


    蔡京眼中帶笑,麵上帶怒,叱道:“逆賊,你已插翅難逃,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陳拙環顧一掃,淡淡道:“怕麽?”


    他問的是趙師容。


    小丫頭緊握著陳拙左手,仰起頭,又搖搖頭。


    “好孩子,那咱們便開始吧。”


    “殺!”


    忽聽怒喝。


    四麵八方,盾陣步步逼近,禁軍提刀撲殺而上,盡是層層刀光。


    陳拙輕一吞氣,隻似飲動風雲,張口長吸,風雪逆流入喉,雪中登時生出一陣蓬勃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他胸膛鼓動,五髒顫動,不過幾聲,心跳已變得強力清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霎時間,那心跳似有無窮魔力,眾人氣息原本各異,不知不覺竟受其引動,萬千心跳融合歸一,在大慶殿前似通通鼓聲,傳遍四麵八方,響徹雪幕。


    方巨俠正待動作,忽覺心跳不受控製的加快,跳動的越來越劇烈,簡直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一些人已接二連三的倒下,仰天噴出一口血霧,死了個幹脆。


    其他人哪見過如此邪門的手段,慌忙按下勃發的氣息,想要壓製住這詭異的心跳,但就在他們功行險要的時候,心跳卻突然停了,戛然而止,如急流乍斷,烈火頓熄。


    原本離得近的,衝到陳拙身前的一眾禁衛軍,隻似狂風壓草,成片成片的倒下,眼前一黑,功力弱的,無不氣絕當場,心悸而亡。


    功力精深的,也都臉色發白,嘴角見紅,哪還有一戰之力,堪堪招架已要了半條老命。


    更讓人絕望的是,那停滯的心跳又響了起來。


    然而心跳剛起,雪中驚聞一道鼓聲。


    “咚!”


    鼓聲雄渾浩大,竟是蓋過了心跳。


    那方巨俠不知從哪搬出了一麵巨鼓,滿麵怒容,手握雙錘,掄動間運足了內力,勢大力沉,敲響了鼓麵,震得人耳膜炸裂,氣血浮動,每每鼓錘砸落,一圈圈無形漣漪隨之蕩開,將漫天霜雪掃清一空。


    眼見有人接招,陳拙雙眼習慣性的一眯,心跳之聲更甚,黑發激蕩,雙眼忽又圓睜,張口一吐,“吼!”


    一聲震天虎吼予以迴應。


    大慶殿前空場上的落雪,頃刻間無不逆流而上,在半空如卷大浪,翻飛而上,奇景驚人。


    殿頂屋瓦紛紛開裂,滿地還在調息打坐的眾人,剛撫平逆亂的氣息,冷不防再聽爭鬥碰撞的虎吼、鼓聲,一個個如遭重創,逆血倒衝,神色萎靡。


    方巨俠亦是須發皆張,手中鼓錘翻搗來去,變得更快,鼓聲連成一片,似萬鈞重錘碾過人間大地。


    陳拙氣息綿長似無窮無盡,麵上狂態漸露,如被激發了戰意,挑起了兇性,換上一副猙獰惡相,口中腔調一拔,變得高亢尖利。


    “嗷!”


    虎嘯又轉龍吟。


    擂鼓相和,虎嘯龍吟。


    兩股磅礴氣機於天地間對撞,在浩蕩雪勢中互衝來去,激起層層怪相。


    錯覺間雪中似有兩條惡蛟搏殺,鬥得難分難解,卷起層層雪浪,圈圈漣漪,如有仙佛惡戰,殺的天昏地暗,風雪時聚時散,時緩時急,時如龍吸水飛旋衝天,時而浩蕩四散。


    狂風大作,風雪漫天,所有人都被二人這般蓋世之威所駭。


    猝然,飛雪之中,有數道身影飛撲向陳拙。


    朱月明臉色微白,身旁尚有幾人與之聯手策應,他們殺的不是陳拙,而是陳拙身旁的趙師容。


    陳拙既然想要另扶新帝,殺了此女,自然再無威脅。


    而他們之所以尚有出手之力,蓋因提前封鎖了心竅,暫緩了心跳,是故能趁機出手。


    三年前陳拙與元十三限一戰,七絕神劍也在旁觀戰,當日種種他們到現在仍心驚不已,自然早早迴稟了蔡京,做足了準備。


    此刻看來,果然能出乎意料。


    劍光飛襲而至,眼看就要刺中,幾人卻見陳拙食指一勾一挑,虛空中立見風雪匯聚,化作一支箭矢,嗖的轉出一抹弧度,自前繞後,射向偷襲之人。


    他食指輕顫,一連勾挑了五次,五支箭矢接連射出,無弓無弦,憑意念成箭。


    那朱月明原本正欲抬掌,心中熱切,這要是功成,可就大功一件。


    哪想眼前忽見一縷古怪箭矢轉彎如飛蛇而至,虛無縹緲,古怪絕倫,不由嚇了一跳。


    其他幾人無不是轉攻為守,招架起來。


    見此情形,方巨俠雙錘齊握,照著麵前巨鼓重重砸了下去。


    “轟!”


    巨鼓應聲炸開,方巨俠踉蹌退出半步。


    陳拙驀然收聲,抬手一拭嘴角,垂目瞧了眼指肚上的淺淺血跡,輕聲道:“不俗!”


    “動手!”


    一爺、龍八太爺,還有六合青龍、七絕神劍,眾人紛紛出手。


    不少禁軍也已恢複過來,前赴後繼,再成陣勢。


    陳拙單足一跺,腳下積雪頓如大浪衝天,他拂袖一過,飛濺的雪浪中,立見數隻實質般的拳印橫飛衝出,拳勁四射,所中之人,身上無不凹出一個拳痕,筋骨俱碎,劈啪而倒。


    朱月明慌忙招架,六合青龍也是頭皮發麻,七絕神劍合力一處,連近身都難以做到。


    看著蜂擁殺來的禁軍,陳拙帶著趙師容步伐一動,卻不是走向趙佶,騰挪一轉,已站在空場前的一隻石獅背上。


    那石獅子高有丈餘,腳踏繡球,與左邊的另一隻遙相唿應,想是宮內的能工巧匠所雕,端是活靈活現,通體斑駁青灰,上麵還落著未化的雪,頭上獅鬃卷出四十五個卷,眼若海碗,口大如鬥。


    眾目睽睽之下,風雪倏然一頓,陳拙眉心紅印猝然一亮,大方光明,而後他做出了一個十分匪夷所思的舉動,竟是抬手一指石獅頭顱,在一道道驚愕、驚疑、驚駭的眼神中,他舌綻春雷,如金剛怒目,對著石獅沉聲喝道:“還不醒來,更待何時!”


    沉啞厲烈的嗓音在天地間響起,此時此刻,他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唯一。


    那些禁軍心頭一顫,膽氣弱的,已癱軟倒下。


    眼前陡見天地驟暗,風雪大亂,雪幕中那龐然大物,猝然一震數十載飽受風雨洗磨的石軀,徐徐站起,竟是……活了過來……


    兩章一起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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