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一聲輕笑,一字落定。


    眾人眼前,那柴夫已是一記劍指逼退孫祿堂,同時飄然退出數步站定,“不想這功夫沒落的時代,竟還走出你們幾位人傑,真是讓我不勝欣喜!”


    別看這人瞧著似是病鬼般的磕磣模樣,嗓音卻是出奇的好聽,清朗柔和,壓根不像常年吞風飲氣的武人。


    這人貌有中年,臉色焦黃,天庭發亮,腦門上的發絲亦是有些枯黃,薄唇狹眸,兩腮微塌,鷹鉤鼻,掛著一對招風耳,身段也是不高不矮,腳下踩著兩隻沾泥帶草的草鞋,上身是件灰色的綢子褲褂,下半截束著條青色燈籠褲,當真尋常。


    他環顧著周圍眾人,不驚不慌,無恐無怖。


    王五目泛冷光,踱步而轉,如在伺機而動,“你就是那甘鳳池?”


    他雖踏入通玄與此人對峙多時,但卻未與對方言談過,且一路彼此氣機互鎖對峙,跋涉追逐,壓根連分神的功夫都沒有。


    柴夫笑了笑,輕聲道:“是也不是,昔年的甘鳳池已死,如今的我不過是個求道的柴夫罷了。”


    此言無疑是默認了。


    盡管眾人已有猜測,但也多是猜測,從未真正確認過,如今聽其親口承認,俱是心神暗震。


    一尊活了幾近兩百年的老怪物,於那評書、中更是一位傳奇人物,活著的傳奇。


    “可惜,似你這等驚才絕豔的人物竟也甘心淪為朝廷的鷹犬。”


    李存義神情好不複雜,此人內外兼修,精通百家,百多年的光景,若是追根溯源,論輩分,北方武林江湖恐有半數為此人拳理傳人。


    柴夫狹眸動了動,眼神平靜如水,有些無所謂地道:“沒什麽可惜的,書上言我八十餘歲而終,卻不知我正是八十歲那年於生老病死間踏入通玄,生死過後,名利對錯,是是非非,於我而言已盡如泡影,我要的,是求那陸地真仙!”


    道人穿著的董海川接話道:“陸地真仙?那是虛妄!”


    嗓音很是清冷。


    似是聽出其話中的譏諷,柴夫黃眉微蹙反問道:“似吾等如今這般手段,於那常人眼中早已近乎仙神;在沒見到這些通玄高手之前,伱們誰想過人可以活這麽久?我充其量隻是想站的再高一些,走到極致罷了!”


    他這話竟將眾人問的啞然。


    頓了頓,柴夫又補充道:“至於朝廷,不值一提,若非清廷的通玄之輩找上門來,我也不會知曉武道另有天地,守到如今,算是償還引路的情分……即便不是滿清的江山,也無非是再扶一位天下之主,供我探尋武道的至高境界。”


    此人言語平淡,可話中意思卻非同小可。


    王朝興替、天下蒼生在其眼中皆已微不足道,一心隻尊己道,再無外道。


    孫祿堂皺了皺眉,“看來他的心思想法已與常人不同,今日必要將其葬在這裏,不然便是天大禍患。”


    “既是已經死了,就該老老實實躺進棺材,埋在土裏,還敢爬出來興風作浪……”王五步伐頓住,虎目一凝,雄渾低沉的嗓音勢如獅虎般傳開,“你過往如何我們不感興趣,吾等隻為一事而來,請你赴死!”


    言語起落,殺意森然。


    “為了天下蒼生麽?真是熟悉又陌生的由頭。”


    柴夫很是隨意地道:“也好,我等了幾近兩個甲子,總算是有後來者能與我論道了,於那陸地真仙我隻差臨門一腳,不過,就憑你們幾個似乎還有些不夠……”


    “還有我!”


    一個帶著穿透力的嗓音猝不及防的橫插而至,打斷了他的話。


    尋聲瞧去,不遠處但見一匹白色快馬緩緩停下,馬背空空,而他們近前已翻空落下一人。


    來人眼神淡定,一襲綢子黑袍,右側臉頰上落著一條猙獰刀疤,竟是……劉鬱白。


    “諸位,久違了!”


    劉鬱白微微一笑,隻是笑中藏著幾多苦澀,還帶著些許平靜,他忽從腰間解下個老舊葫蘆,仰脖灌了幾口。


    見強援趕至,幾人本該欣喜,可見其隻有一人,又見那葫蘆,俱是眼瞳一顫。


    當年初見這狀元郎,豐神俊朗,氣質不俗,可謂記憶深刻,如今竟也落得這般惡相。


    再有便是蘇燦、林福成與之一同北上的,如今……


    好在這人竟也步入了通玄。


    不到四十歲的通玄,天分之高,端是驚世駭俗。


    就連甘鳳池亦是凝目定睛,毫不吝嗇的誇讚道:“不俗!”


    “話多費神,姓甘的,老夫這些年一直憋著一口氣想要與你再鬥一場,今日……”楊露禪須髯雪白,似是已等的不耐,嗓音洪亮中氣十足地道:“道高道低,一戰決之!”


    氣氛瞬間沉凝下來,長風掠過,肅殺衝天。


    李存義與程庭華幾人已在順勢後撤,如今這是“通玄”之爭,他們上場反倒會成拖累,隻能在一旁掠陣。


    南北合力,正是要一會這活了兩百年的傳奇。


    甘鳳池欣然相邀,“請!”


    “請”字出口,他身形搖晃一閃,雙腳未動全憑脊柱的崩彈之勁騰挪,星夜之下,直如一縷橫空挪移的輕煙,一晃一掠,人已鬼魅般在十數米外。


    但見二人追逐跟上。


    楊露禪麵色紅潤若嬰兒,雙拳一提,寬大袖筒中如有罡風擠出,起手便是殺招,卻是捶法。


    打法看似與宗師無甚差異,但那“噗噗噗”的震空之聲卻令近處的李存義幾人皆凝神細看,感受著胸腹間的氣息竟能被其勾動,再看拳外半尺的草葉能無聲炸開,無不是吃驚震訝的同時暗唿大開眼界。


    內家拳的打法,一招一式,發勁催力皆以筋骨氣血為憑依,打來打去,唯有拳拳到肉方有殺機,招至要害死穴方得勝機。


    但楊露禪這捶法,卻是將拳勁所起的震蕩之音以某種想法透拳而發,哪怕拳未到肉,亦能隔空傷敵,若是一拳砸中,怕是外表完好,然內裏五髒俱傷。


    果然不愧是一派祖師,別人還在想著如何摸索身體內的關竅,這人已打破常理,琢磨出了這等驚世駭俗的打法。


    另一人是孫祿堂,拳意彌散,拳風銳急,然出拳起招盡是封鎖甘鳳池的周身虛空,看似招招落空但每拳落點卻直指敵手死穴要害。


    甘鳳池身後亦有二人,董海川與劉鬱白緊追貼上。


    劉鬱白腳下搖晃一趕,看似搖搖晃晃,如醉酒踉蹌,不想速度快的驚人,兩手虎口開合如鉗,又似端杯,雙腳緊跟朝其腿彎掃去,雙手扣打其脊柱。


    董海川雙臂一振,雙袖迎風鼓蕩,唿的如運兩翅,翻飛似鷹,掌勢從天而降,已拍向甘鳳池的天靈。


    而在甘鳳池身前,忽見王五自一旁閃出,兩腳左右輾轉彈縱,如踏草而飛,橫截刹那,雙腿已連連掃出,環環相扣,腿勁灌注,雙腿硬如銅鐵,在星空下帶出數道匹練,竟是以腿化刀的打法。


    殺機!!!!


    鋪天蓋地的殺機隨著幾人的出手,已封天鎖地般將將甘鳳池牢牢困於圍殺之陣中,如潮水鋪開,令觀戰的幾人俱是肌膚起栗,身體應敵自警的本能更是令他們不受控製的發顫,如火燒身,心弦緊繃。


    甘鳳池眸子發亮,兩腮一斂,胸腹急劇震顫鼓蕩,激起一聲低沉震耳的牛鳴,背後脊柱一動一顫,似有一股無形撕扯之勁將衣裳繃緊。


    “莽牛勁?”


    這卻是武當的另一門奇勁,堪稱開山法門。


    莽牛練背,脊柱馭背。


    眾人也都恍然,怪不得此人先前硬受了尚雲祥一記崩拳卻能毫發無損。


    甘鳳池內勁一成,進勢驟緩,不進反退,以背朝身後的劉鬱白撞了過去,如老牛蹭樹,褲褂唿的撐圓,膨脹了一圈。


    劉鬱白眸子一凝,手上力道再添三分,眼中罕見多出兇煞戾氣,右手忽成虎爪,五指下沉,筋骨畢露,血氣直匯指尖,黑紅泛青,竟是融了鐵砂掌的打法。


    但見他五指一落,甘鳳池後背衣裳登時塌下去五個淺坑,可勁力卻是難以著落,被撕扯抖散。


    眼看難以建功,就要被撞個正著,卻見一雙肉掌翻轉抵來。


    董海川翻身一落,雙掌勢如推山,單足一沉,已是推了上去,掌下如有炸雷霹靂,一張冷白臉頰登時殷紅如血,喉頭蠕動,已在吞咽逆血。


    然他腳下卻在不住倒滑,眼見退勢難擋,劉鬱白十指跟著一攤一揉,亦是奮掌發勁,鐵砂掌運足了渾身勁力,眼露狠色的拍了上去。


    甘鳳池終是頓住身形。


    其餘三人見狀,神情一凝,拳、腳齊落如雨點,已盡數打在甘鳳池身上。


    可勁力落下,瞬間消散無蹤,幾人的臉色全都變了。


    此人非但得了那“釣蟾功”與“莽牛勁”,竟然還精通橫練外功。


    內外兼修,盡皆大成。


    “咕咕……”


    甘鳳池雙拳一攥,麵色沉凝,青筋鼓跳,喉中氣息一吞一吐,蟾鳴一響,那撐起的身骨亦是一縮一鼓,膨脹的刹那,一股驚濤狂浪般的勁力已是刷遍全身。


    五人瞬間被一股霸道的反震之力彈開……


    定睛再看,竟然盡皆咳血而退!


    下一章了結這一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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