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楊宮,幽篁院。


    這一夜子時,諸葛憶蓀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腦海中反反複複浮現出白日裏皇甫從誡的麵容與言談。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反複想起此人,明明皇甫從誡當著眾人指責自己年邁體衰、箭法不複當年,讓自己在眾人麵前跌了顏麵,可當時心中惱怒的是此人,當著眾人寬恕了的也是此人,讓自己夜不成寐的也是此人。


    靈笳看諸葛憶蓀不曾入睡,便從外頭取來一盒新的安神香,將香爐中還不曾燃盡的安神香換下。


    “好好的又換什麽?你安心睡去吧,何苦又費這個心思?”


    諸葛憶蓀對著靈笳說道。


    靈笳仍舊將香爐中的一小截安神香取下,有條不紊地對諸葛憶蓀說道,“這壽陽香陛下聞慣了,且香味淡了,難怪陛下睡不著,我取了新的甜夢衙香來,這香味道清正、不混雜,等我點上陛下好安睡。”


    “隻怕是換了太上老君香爐中的香灰來,我也睡不著。”諸葛憶蓀無奈地說道。


    “陛下可是有心事?”


    “心裏的確亂的很。”


    “不如說給我聽聽?這心事積壓在心裏難免如此,說不定說出來就會好些了。”


    “我倒是想與你說說,可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諸葛憶蓀說著,望著床頭的窗子,月光撒在窗紙上如同一層未化的春雪。


    “笳兒,如今幾時了?”


    “已經過了子時三刻了。”


    “橫豎也睡不著,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這個時候陛下要往何處去?”


    “行宮裏人多,滿園景色雖好,可碰上誰都不自在,不如到行宮外頭,往八荒台那邊走走去。八荒台前頭地方大,比行宮裏闊朗,迎著月色,正是夜行的好去處。”


    “夜裏風涼,還是別去那麽遠的地方了,就在幽篁院近處走走罷了。”


    “近處逼仄得很,不如八荒台有趣。”


    “也好,我去吩咐鸞衛台的人。”


    “不必驚動太多人,隻讓金鸞衛、絳鸞衛幾個值夜的人在後頭遠遠跟著就好。”


    靈笳答應著,到外頭去傳話,過了好一會兒,靈笳便拿著一件赤金色盤龍紋的鬥篷走到諸葛憶蓀的跟前,伺候諸葛憶蓀換上。


    “這赤金蟠龍鬥篷,太過顯眼,還是換一件家常的吧。”


    “家常的鬥篷多了,不知陛下想要個什麽樣式的?”


    “清嵐上次給我做了件天水碧色的就好。”


    靈笳答應著,將那件天水碧色鬥篷取來,給諸葛憶蓀係上,二人從幽篁院的西南角門出來,過了玉衡門,直往八荒台走來。


    諸葛憶蓀看草色翠綠,月光斜灑在上頭,恰如一條豆綠色的毯子,諸葛憶蓀與靈笳索性將鞋也脫了,一同在草地上迎著月光、望著抬頭的星鬥,於萬籟俱靜之中漫步,雙耳能聽到的,隻有不遠處山林中的夜鴞幽啼,和兩個女子的赤腳輕輕踏在青草上的聲音。


    二人走到草場深處,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悅耳清冽的絲竹之聲,諸葛憶蓀問一旁的靈笳,“你聽,這是什麽聲音?”


    靈笳細細聽著說道,“倒不像是琴箏之音,琴箏之音婉轉細膩,這聲音倒是粗放深沉,倒像是有人在擊築。”


    “擊築?”諸葛憶蓀說著,便與靈笳一同循著那絲竹之聲往遠處走去,二人過了一個矮坡,才看到不遠處高高聳立的小丘上,一個男子穿著白色的長袍,坐在一株雲鬆樹下,看著遠房,對月擊築。


    那男子一邊擊築口中一邊頌詩,“載馳載驅,歸唁衛侯;驅馬悠悠,言至於漕。大夫跋涉,我心則憂;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爾不臧,我思不遠……”


    月色下的擊築之聲如同一陣清流,被略帶涼意的春風吹著,緩緩流淌進了諸葛憶蓀的耳中,


    “今夜收獲不小,踏月而來,竟然遇見名士了。”


    諸葛憶蓀一邊說著,一邊與靈笳踱步朝著那雲鬆下的男子走去,


    那男子唱完了半闕,聽到身後有人朝著自己走來,轉身嗬道,“什麽人?”


    諸葛憶蓀與靈笳被突然轉過身來的男子嚇了一跳,那男子頭上帶著鬼魅的麵具,又一身白色長袍,諸葛憶蓀還以為是鬼,一旁的靈笳也被嚇得大叫一聲,


    跟在不遠處的金鸞衛、絳鸞衛以為諸葛憶蓀遇到了什麽不測,便從暗處中如一陣風一般聚攏到諸葛憶蓀的跟前,拔出腰間的利刃,對準了戴麵具的男子,做出護駕之勢。


    男子一看利刃便慌了神,連忙摘下麵具說道,“且慢且慢,我並非是遊魂野鬼……”


    絳鸞衛的人取來燈籠,往來一照,諸葛憶蓀與靈笳看著,那男子正是皇甫從誡。


    “皇甫從誡?如此深夜,你在此處作甚?”諸葛憶蓀說著,給一旁的靈笳使了個眼色,靈笳便帶著金鸞衛和絳鸞衛的人遠遠散去了。


    “小臣參見陛下。”


    “朕問你,深夜不去歇息,在此處裝神弄鬼的做什麽?”


    “陛下不是也不曾歇息,深夜又為何到此處呢?”


    “你……”


    皇甫從誡說著,看著諸葛憶蓀光著腳踩在草地上,


    “陛下為何穿著一身家常衣裳,還跣足而來?若不是金鸞衛與絳鸞衛現身,連臣下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陛下。”


    “朕年邁體衰,皇甫大人也知道,上了年紀的人,夜裏不能安睡是常事,可皇甫大人年輕力壯的,應該少有不能安枕的時候吧,又為何避開眾人,獨自出了行宮大門,在此處擊築唱詩呢?”


    皇甫容誡一聽,諸葛憶蓀還記得自己白日裏當著眾人搶白自己的一番話,便笑著說道,“陛下明鑒,小臣雖少有失眠之時,可生性是隻夜貓子,白日裏熙熙攘攘,難得有這樣萬籟俱寂的靜謐之時,這樣好的月色,這樣寧靜的春夜,這樣醉人的春風,這樣若是徒然睡去,豈不可惜?”


    “你倒是風雅,隻是你身為世家子弟,也不是頭一次到這長楊宮來了,應該知曉長楊宮春獵的規矩,入夜宵禁後私自出行宮,可是犯了行宮的規矩,按律是要受杖刑的!”諸葛憶蓀故意恐嚇皇甫從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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